第16章 顽皮的孩子

    几颗高大的山杨树所在的山梁梁，位于大山中羊肠小道能抵达的最高点，是进出大山的分界线。
    就算是在最炎热的季节，烈日炎炎，但大山里最高温度不会超过三十度。在山梁上的山杨树下，特别凉爽。不远处那巍峨雪山上吹来的风，消散着烈日下大山的温度。
    那时的山里，看不见外来人，走在山路上的都是生活在山里的人。有路过认识我俩的，也只是招呼一声：“耶诶，你俩个胆子硬是大呀。”
    也有不认识我俩的，当没看见，便自顾赶路。
    那时山里孩子不值钱，山里人的命也不值钱。满山遍野跑的孩童多的是，不像城里人养孩子那样娇贵，怕摔了，怕被野猪毒蛇咬了。
    穷人的命也是命，穷人的孩子也是孩子，只是生活太贫穷，大人们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了田地里，没有富裕心思好好栽培祖国的花朵。
    到达山梁上，他如雄鹰展翅一般，从马背上飞下去，然后牵着马紧挨着山杨树，让我顺着树干滑下去。
    在山杨树的上方，有一个山泉水汇聚的水池，山里人到这里歇息时，让骡马到水池里喝水，人取水池上方的流水喝。
    看他熟练地把马牵到水池边，我想他以前应该跟着大人来过，有样学样。只可惜，他这副勤奋好学的精神，在以后的学业中没能发挥出来。
    放好马以后，他拿出马背囊里的梨子和卤肉。我们一手捧着梨，一手抓着卤肉，啃一口梨，撕咬一口卤肉，笑得无比开心。
    他年幼的心中，就好似装着一种天然的责任感，知道应该怎样做才能让事情尽善尽美。
    对于他无微不至的关照，一向少有玩伴的我，很受感动，但那时的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的感动。
    出发之前，他突然迎风挺立着，伸出一手对着眼前的辽阔画一个圈，十分豪迈地说道：“子柒小姨，等我长大以后，这几片山都得是我的。”
    说着，他回头盯着我笑道：“到时候你想干嘛干嘛。”
    拍怕胸膛又说道：“我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王家坳几乎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很多人家还拥有了电视。我不知道他看了什么连续剧，使得他豪迈的神情里，刻意学着一种不成熟的匪气。
    面对他的豪言壮语，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那时的我，在他面前显得很笨拙，常常用傻傻的笑回答他的话，他却显得很满意。
    走完一边的上坡路，过了山梁就多是下坡路。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骑骡马下山就更难。
    骡马走下坡路时，总是会向前窜一窜的，人如果骑在背上，遇到马失前蹄时，又或者突然向前窜时，极容易被摔下山去。故而，下陡坡时，一般下来走路，还别走在骡马前面，得当心被它冲着。
    当我们快到达我家时，怕怕狂叫着迎出来。刚听到怕怕的声音，他害怕得如一只落水的鸡，倒着跑出好远，对我大声喊道：“子柒小姨，是不是你家的狗，快把它招呼住。快，把剩的卤肉给它吃都可以，让它别叫了。”
    山里人都养狗，在他家我没看见狗，原来他害怕。
    这时刻，我就显得比他英雄，一把揽住怕怕的脖子，回头对他大声说道：“不怕，它不会咬你的，你看，它很听我话。”
    他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上来，把缰绳牵在手里，躲在马的侧面往前走。
    奶奶站在院坝里，看见是我们两个小孩和一匹马，冲上前抱住我俩，唬得大惊失色：“子柒，不是要做九天吗？你怎么回来啦？爷爷呢？”
    我解释以后，奶奶抚摸着自己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胆子太大了，太大了，这么远的山路，出了事怎么了得。”
    王继森显得很有成就感，甩开双手往屋里闯，样子很像村长，口里大声说道：“子柒小姨，怎么样？我可是让你回来看奶奶了，一点事情也没有。”
    已经是正午时分，奶奶连忙去做饭，在灶屋大声叮嘱道：“森娃子，你和子柒歇着啊，一会儿吃饭叫你们。”
    我本想去灶屋帮奶奶做饭，他才坐在歇了一口气，又不知疲倦地窜起来，拉着我的手，把怕怕推开：“走，带我逛逛去，以后我自己来了，才不会认错地方。”
    他当然不是要我带他去逛，是精力太旺盛，必须得折腾，我也只好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淘气也好，顽皮也好，山里的孩子不会毁坏庄稼，在严酷生活的熏陶下，由着天性分辨玩乐的最大尺度。就像狗吃屎，但牛马不用教，也不会吃。
    王继森的玩乐尺度，在山里孩子来说，应该是已经最大化了。奶奶在灶屋做饭菜的功夫，他领着我，已经把屋前屋后倒腾了一遍。
    没熟的黑桃打几个下来，弄得两手青黑，洗也洗不掉；蚂蚁洞捣开，地上便出现一个猪拱过似的坑；抓只蜻蜓大卸八块喂蚂蚁，等蚂蚁聚多了，他又撒泡尿把蚁群淹得惊恐奔逃……
    他让我也撒泡尿淹蚂蚁，我本能地觉得害羞，但我偷偷瞄到，他出尿的地方和我的不一样。他却没有半点害羞，尽情地向我表演他尿得有多准。
    也就是那时起，我发现男女身体构造不一样。穿着衣服看上去都一样，但排尿的地方不一样，生命简直太神奇。
    外面折腾一番，再回到家里，他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到处看。
    “你家怎么没有电？”
    “怎么没有风扇？”
    “怎么没有电视？”
    他不是因为自家有而自豪，也不是奚落我家没有，就是觉得奇怪，随之感觉到了我们家很穷。
    我也并没有计较，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们家穷呢，现在还欠着外债。”
    他听了，什么也不说，飞快地跑到屋东头，在树下拴的马背囊里扒拉。
    一把镰刀、一个弹弓、十几颗玻璃珠子、没吃完的卤肉、一个铝皮水壶，用衣服逗着递给我：“我的全给你。”
    我有些受宠若惊，担心道：“不行，你回家没有了，会挨打的。”
    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摊：“我说拿去就拿去嘛，谁敢打我？嘿嘿嘿，子柒小姨，你太小看我了，我根本就不怕打。拿去，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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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