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解惑

        雅间里的谈笑声不绝，间或掺着酒杯相撞的声音，门外的掌柜抱着账本，看着雕花木门蠕动着嘴唇，几次想上前敲门。
恰好祝青凌饮了三杯，她酒量不错，这春日醉只是用糖渍桃花瓣，引四月枝头初挂果的青桃入酒，酒香醇厚却不烈，此时她神智还算清醒，只是脸颊更显红润，“孟兄这么客气就见外了，我喝了你的酒，你的地主之谊就算尽到，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你这久留，改日换我请你。”
孟恩铭跟着起身，英俊的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不如让小二带你下去，休息片刻之后梳洗一番？”
门从里推开，楼下的丝竹声猛然灌入祝青凌耳中，唯一的一分醉意消散，祝青凌回以微笑，“孟兄留步，应天府的六安茶是不可多得的好茶，改日我送你一罐，就当酒钱。”
孟恩铭微微一愣，“不必如此，孟某在自家酒楼请客，怎会要你的酒钱？”
他走近两步，余光瞥见脚下的门槛，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住祝青凌。
祝青凌习武，下盘最稳，轻易迈过门槛，走到楼梯口时手臂朝后扬了扬，算是回应。
在她过了转角，看不见楼上的景致时，掌柜的凑上前，双手捧着账本语气恭敬，“少东家，这是半日的食材以及人工成本，照这样下去，三日的亏损恐怕要挪用首饰楼的进账才能补上，您看......”
孟恩铭接过账本，却未打开，只走到窗边朝下望，直到那人纤弱的身影隐入人流，才掀开账本，扫了几眼。
掌柜的笼着手，垂目半晌，凝神等着少东家发话。
“张叔应该记得，朝梦阁最先起步时，就是在应天府贩丝，这才攒了银子开了首饰铺，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朝梦酒楼在应天府必须是数一数二，你可明白？”
孟恩铭放下账本，修长的手指在白玉酒壶上轻弹，唇角一抹笑意极深，“何况这次回来，我轻易不会再离开，张叔不必担心酒楼的生意，我自有分寸。”
祝青凌走在通济门大街上，边走边抬手揉着额头，饮酒之后，她总会有一段时间嗜睡，身边没有阿蒲熬的醒酒汤，此时她顾不上继续巡查，只想赶回衙门蒙头睡一会。
日中时，食客正是最充盈的时候，许多商贾乘坐马车赶来，能容两车并行的通济门大街越发拥挤。
祝青凌不由避到路旁，手心紧攥着铁尺，肩膀猝然被人撞了一下，祝青凌微微皱眉，鼻尖萦绕的草药味让她转身，瞧着那人青衫方帽，半截白藕般的脖颈露出。
一瞧就是个姑娘家。
祝青凌便跟了上去，隔着一尺之距，见那姑娘进了青云街后左右看了看，闪身进了两座府邸之间的巷子。
祝青凌选择跟着她，是她身上的草药味浓郁，显然是从医馆出来的药童，医馆里允许女子坐堂行医，她本不必要打扮成男子，除非她要做的事，女儿身不方便去做。
她走到巷子口就停下，远远瞧见那女子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膜状的袋子，瞧着很像是猪肠衣。
祝青凌眉头微微一挑，能想出用这个方法盛中药汤剂，这个女子胆子不小。
大灵王朝的医家相信洁净的器皿才可以发挥药效，像猪肠衣这种秽物，自然是没人敢尝试的。
祝青凌瞧着巷子里女子从怀里拿出几袋药汤，看着几个乞丐喝下，又替他们把过脉，悄悄转身离开。
回到府衙时，已是未时三刻，祝青凌推开主簿宅的木门，门里几棵杂草冒了头，加上石桌旁一身广袖白袍，面容浮肿的男子，她脚步不禁一顿，什么时候这院子里阴气这么重？
还好她胆子大，走到石桌旁大咧咧坐下，“表哥怎么，没有公务要忙，学会姑娘家的感伤情怀了？”
周梓扬叹气，“表妹，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才是男子，哪有姑娘家这么贬损自身的？”
祝青凌笑弯了眼，“女子当然也有异类，毕竟男子中有表哥这么弱柳扶风之辈。”
周梓扬涨红了脸，还能不能愉快地交谈了？
祝青凌笑完后，擦去眼角笑出的泪痕，“行了表哥，不就是书呆子要修渠，多大点事，何必窝在心里，当成一桩心事。”
她随手拨弄着石桌上的棋子，澄澈的杏眸笑盈盈地看过去，好似早已料到这件事，所以不作挣扎地欣然接受。
周梓扬对上那双眸子时，胸中郁气缓缓散去，半是懊恼半是疑惑，“大人有些操之过急，打开城门就是成群的山匪，形势如此险恶，大人却说要选址开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嘛。”
他眉心蹙着，隐隐有些难言的恐慌。
随即他又起身，语带自嘲，“瞧我，怎么把这些公事都告诉你，你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忙着巡查，缉捕犯人，不该拿这些事再给你添堵。”
祝青凌微微勾唇，手指勾过石桌上茶壶的壶耳，斟满两杯，“表哥不用避讳，这些事亦是我关心的，只是表哥可曾想过，书呆子能官居知府，成了一方长官，凭的是什么？”
她的问题过于浅显，周梓扬斩钉截铁，“大人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又身受太傅教诲，自然是有治理一方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一眨不眨地看茶水晃动，想要定下心神。
祝青凌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非也，书呆子能坐上这一个实权职位，还是裴太傅的功劳。”
周梓扬放下茶盏看她，狐疑的眼神让祝青凌很想起身离开，许久才听他道：“表妹是不是撞坏脑子了，天底下谁都知道大人有治世之能，殿试时一篇治水策博得满堂彩，怎么可能是拼爹才获任用呢？”
祝青凌抿唇一笑，“表哥任主簿已经两年有余，应天府的情况表哥再清楚不过，不需我多言，每年朝廷下旨赈灾，却仍有流民流窜到各府，钦差多次下访，除了指着空了的库房诉苦，没见应天府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安稳一点，其中的猫腻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见周梓扬沉默，祝青凌垂目接着说：“朝廷每年往应天府投了那么多银子，想要用在百姓身上，除了戍边将士，朝廷派发军费最多的，就是巡检手下的军队，可这些银子究竟进了谁的口袋，表哥应该看得明白。”
她语气不见起伏，话中的意味却让人胆寒，想起信笺上所说，她眉目更冷，冷哼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吹了吹。
周梓扬讷讷道：“今上想要惩治这些贪官，可他们是宰相一派，背后有依仗，所以今上派大人当这个知府，是为了抗衡这些官员，顺便借大人的手，摸清他们的底细。”
他惊道：“适才表妹说过，这些官员最会发黑心钱，所以莫非山匪，也与这些官员有关？这些人简直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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