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出城

        裴承霖重新拿起公文，长指在页脚磨挲几下，并不细看，墨荷在一旁猜测他又有安排，打起十二分精神。
“本官这身打扮，看着如何？”
他的常服只有一种样式，墨色广袖长衫，腰间束一条没有半点装饰的锦带，配上那张清冷无波的面容，数十年如一日，整个人也如同每日的公务一般，似乎从没有大的改变。
他问出这句话时颇不适应，眼尾微狭地看向墨荷，神色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墨荷愣了好一会，才结巴着回答：“公子的衣服棒......就棒在跟您的发型特别配。”
裴承霖眸子眯了眯，“难道你不觉得，过于阴沉了些？”
墨荷的冷汗往下流，“没有啊，玄色虽说能彰显人的气场，但公子穿起这身衣服，只会显得超凡脱俗，拉高世人的审美水平。”
裴承霖盯着他不语，随后一言不发地揽衣起身，离开书房。
第二日，晨光初升，黎明的天幕清亮如镜，祝青凌一早提着行囊出了门，她实在是怕了阿蒲八卦的眼神。
衙门里的事务她都已经托给孙贵，除非有命案发生，其他事情他都能代为处置。
因为裴承霖这次外出勘察，不打算惊动太多人，以免有些百姓听到穿山开渠，心生抵触，故而祝青凌也骑马到了城门处，再等着与他汇合。
城门还没开，她咬着小保姆为她烤好的馕，看着这些等着出城的人群，商人货郎多些，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有些身后还跟着肩宽背厚的仆人。
人声喧沸中，她见了穿墨衫的人就要多打量几眼，并没注意到牵着马朝这边来的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
直到肩头被人用折扇轻点，祝青凌回头，瞪大了眼，“裴，公子！”
不怪她这么吃惊，裴承霖今天的打扮确实，吸睛啊。
一身月白直缀，袖口用金线绣了暗祥云纹，腰间甚至还配了一块玉，他本来就是一副惊艳的皮囊，眉宇间带着清贵之气，换了一身风流公子的打扮，更像一个发光体。
裴承霖唇角微微勾起，眉眼带上几分愉悦，“不想小祝如此守时，愚兄来迟了。”
祝青凌被噎住，这还是古板刻薄，蛀书虫投胎的书呆子？
他居然学会李推官给她起的外号，还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为什么她觉得更难招架？
她到底没忍下这口气，闭上眼把拳头往前一送，“弟弟哪会怪兄长，不就是舍不得嫂子，起的晚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裴承霖视线落在胸膛上的粉拳，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转身。
祝青凌扳回一城，算是拾回一点脸面，心情美美地出了城门。
两人直到狮子山附近，仍是一路无话，听说狮子山上的土匪都是鬼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到了才知道，这里与清凉山隔淮河相望，山水灵逸，峰峦窈窕。
两人骑马行在河滩上，湖面氤氲的水汽缥缈，轻纱一般。
祝青凌乐得出来赏景，她的任务就是保护书呆子的安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除了赏景之外，就是看书呆子在手札上勾画。
上面的字体密密麻麻，但每个字都是铁画银钩。
他们在一个浅滩停下，裴承霖道：“这里是两年前才改道至此的新河道，那次改道，应天府损失良田三百八十二顷，几个村子的人成了逃户。”
他的语调沉郁，遥望着浩渺江面，说起的却不是什么华丽诗章，而是一段历史。
说起这些时，他不需要多想，就能说出来受灾情况，显然已经了熟于胸。
祝青凌不出声地听着，毕竟书呆子不似那些酸腐文人，说一些与吃喝拉撒无关的闲事。
裴承霖取来水囊，饮了一口，“应天府一年里有九个月雨水充沛，淮水与清江交错而过，只听这里的百姓说龙王不仁，本官却不信。”
祝青凌偏头看他，“那如果这条渠很久也挖不通呢？”
“唯尽力耳。”
明明是熟悉的面瘫脸，不，雕塑脸，可他的神情确是飞扬的，祝青凌微微勾唇，看来书呆子还是有些少年气的。
裴承霖勾唇，又往前走了一会，到了一处破庙，见天上飘起零星小雨，便栓了马进庙。
祝青凌自觉地生火，整理出一块空地，“大人饿了吧，卑职去取些干粮。”
裴承霖淡淡道：“不必。”
祝青凌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树枝，她懂了，这不是在暗示她要吃鲜鱼嘛。
她一面走过去，一面撸起袖子，这事她手熟，倒也不怕饿着他。
裴承霖微微皱眉，扔下一句“等着。”，就转身去了河边。
这下祝青凌慌了，他能逮到鱼吗？就算逮到了，她也不敢吃啊。
祝青凌在心里默默鄙夷一番书呆子的出风头，以及自己居然有些怕他的官威，当下顾不得看好柴火，也追出了庙。
裴承霖已经下了水，双手稳稳握住叉子，高高扬起，神情专注地瞄准鱼儿，一扎，鱼一摆尾巴，灵活游走了。
他的脸色黑了黑，转个身背对岸上，重新举起树枝。
祝青凌乐了，“大人，您还是歇着吧。”
裴承霖没有回头，又往前走了几步，河水已经漫到他的膝盖，俨然是不捉到鱼不罢休。
祝青凌干脆坐在旁边看起热闹，心想这可是大场面，如果回京以后一吆喝，保准有许多贵女请她喝茶。
就在她觉得肚子打鸣时，前方有踩水声响起，她耳尖微微一动，敏锐地听出了还有鱼的拍尾声。
裴承霖的衣服下摆已经湿透，经过祝青凌身边时，他负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唇角也有些上扬，“拿去料理好，希望祝捕头的手艺不会让本官失望。”
祝青凌提起那几尾鱼，脸上的梨涡浮起，嘴上还在说着，“大人何必出手，直接让卑职去抓就好了，这多不好意思。”
上次她为李推官抓鱼，他应该是知道的，以她的技术，绝对能多抓几条肥鱼，当然她也不好当面嫌弃裴承霖抓的鱼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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