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探望

        裴承霖到了静宁县的河道上时 ，沈老正挽着袖子，用墨尺衡量木料，露在外的半截手臂枯瘦，仔细看不难发现上面的血痂。
做水闸的木料不像木匠的材料那么精细，沈老弯腰量完这截木料要废不少时间。
显然沈老有些吃不消，就在他准备直起腰捶背时，一双有力的手拖着他站直。
“沈老，近来工程进展不小，不必着急，父亲给你派来的几个工部的助手，不是摆设。”
沈老回头看见是他，笑了笑，“难道老夫当摆设就心安理得？行了，你先站远点，这档子功夫处理完木料，后面的进度才能赶上。”
说完他就不再开口，接着忙活木工的事。
裴承霖只好替他踢开脚边的废弃木料，站在一旁打下手。
沈老现在做的，是控制闸门升降的吊杆，选材是从林子里运来的杉木，重量不轻。
裴承霖暗自懊悔这段时间疏忽了，至少他该凑齐可靠的人手。
不远处的马车里，沈子意探头，老远就看见了祖父。
小孩子顾不得许多，这么长时间没见到祖父，一门心思想要亲近。
马车里的少女拦不住弟弟，只好提起裙角追出来，两个孩子看见沈老的样子，都有些眼眶酸胀。
裴承霖看着这对祖孙三人，勾唇道：“两个孩子这么久见不到祖父，想来只有团聚才能安抚他们，我自作主张，带他们过来看看。”
沈老已经放下袖子，吩咐两个衙役过来抬走木料，在两个孙辈的簇拥下朝马车走去。
“这倒是给了老夫一个惊喜，子意，长高了，祖父布置的功课都学会了？”
沈子意满脸濡慕，用力点头，“子意好好温书，但祖父不在家，很多地方都不理解，子意能不能经常过来？”
沈老疼爱地摸摸他的头，神情满是慈爱，“好，祖父也过段时间回家，等河道开好以后，兴许祖父能回家歇上三五日。”
沈子意立刻眉开眼笑，“祖父不会骗小孩吧？”
他的问话惹得沈老开怀笑了， 粗糙的食指在他的鼻尖刮过，“小机灵鬼。”
他抬头看着孙女，眼中有着欣慰，拍拍子意的背示意他去找姐姐。
看着两个孩子在河岸上捡石头，沈老有些动容。
随即想到这两日的传言，说是应天府的神捕失踪？
看裴承霖今日的神情还算轻松，他又疑惑了，如果那个姑娘真的不见，他还会这般沉着？
上次两人一同来时，关系显然十分亲密。
而裴承霖的性子只是冷静，而不是冷漠，这般表现实在是反常。
他有心问出底细，“承霖，你老实告诉老夫，是不是你跟她闹别扭，才会让她逃跑。”
裴承霖抿唇，视线略过粼粼的水面，“她有要事去办，行踪不便透露。”
沈老想了想，失笑，“倒是那丫头的性子，你不跟着，能放下心？”
裴承霖淡淡道：“我何尝不想？但若是我任性离开，应天府恐怕会被那些人惹出无数的乱子。”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想起自从言蔚离开应天府，河道被封，有人莫名失踪，而这一切的矛头都指向自己。
能让宰相下这么大的手笔，背后的巨网是难以言喻的恐怖。
事到如今，他隐隐感到宰相只是想拖住自己。
千里之外的京城，究竟在酝酿何种风暴？
他无比想知道，想知道父亲和祝伯父发生的事，更想看清京城的具体形势。
裴承霖收回感怀，江面上起了凉风，但他暂时不想离开。
沈老刚好也有这个打算，捡了木柴生火。
火堆在两人面前噼啪作响，裴承霖沉默地探出手，眉宇间的忧愁没有被亮光冲散，反而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
沈老扯好袍子，两手压着袍角，“老夫很久没回去京城，很多人都不在了，留下的几乎没有手是干净的，好在你父亲在朝中立住了脚，他是个谨慎的人，现在还不是替他担心的时候。”
裴承霖拨弄火堆，“我知道，以我区区半年的入仕历，本没有资格替他担心，更不用说为了这些动静疏忽本职。”
沈老看着时不时猛窜的火舌，脸上的纹路渐深。
“你有政治嗅觉，这是好事，夺权的过程总是血淋淋的，年轻的帝王不想被人掣肘，注定你父亲会成为他的一把刀，你也不例外。”
裴承霖抿唇，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他与徐如海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沈老笑笑，“这些话，即使我不说，你也早就明白，只要徐如海一日不死，你们也只能枕戈待旦，所以你何必紧张？”
只是平常事罢了。
裴承霖何尝不知，现在的情形倒不像沈老在朝中那么紧张的形势。
有了新帝的支持，这些年来徐如海节节败退，丢了兵权财权。
其实这算是徐如海明哲保身的做法，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帝王的权利愿望。
但这不代表他在彻底退让，权利就是这样， 把人捧到高高的地方，让他产生自己可与神明比肩膀的错觉。
这些年来，徐如海热衷于笼络官员，抓官员的小辫子，在暗处不停地下绊子。
就像皇帝面前的一只猴子，搅动整个朝堂不得安宁。
“今上明辨忠奸，希望父亲能顶住压力，尽快铲除毒瘤。”
沈老点头，“放心吧，圣心向着你们，没了你们，今上去哪找这么好使的刀，放宽心便是。”
山风吹过，拉回裴承霖胶着了几日的思绪，他才想起此时拉着沈老吹风不合适，当下搀起沈老。
“今日我来，其实是想要延缓工期。”
话没说完，裴承霖便见到沈老愕然的神情。
赶工是沈老的意思，工期越是延长，中间会发生的变故越多，除非他能严防死守，确保每一个都是可靠的人。
他宁愿与儿孙相隔两地，也不想跟进到现在的工程出了岔子。
这一点他们之前达成过共识，一致认为尽可能地缩减工期，既能利民，也可以避免意外。
裴承霖看出沈老的疑惑与愤懑，解释道：“这次暂缓工期，是出于劳工的安全考量，暂时将场地空出来，只留守卫，我担心这几日会有人对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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