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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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黑影来势很快, 以常人的眼力根本看不清它的模样。然而它的动作在宜青眼中却一步一步清晰得很，先是用脑袋顶开了窗子，随后一只前爪搭上窗棂。爪子在木质窗棂上划出一道浅痕，碎小的木屑掉落在地上，没有惊醒睡在窗边的村民。
前爪勾住窗棂后，黑影将半个身子都拖进了窗中，腰腹间一发力, 便整只窜了进来！
那是一只健壮的成年黑狼，体长约有两尺，月光如水流淌在他后背的皮毛上，将黑色长毛映得有如一匹细致紧密的绸缎。
它垫脚绕过熟睡的村民, 径自朝宜青走来。
宜青在一眼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后，就飞快合上了双眼。黑狼走的极轻快, 带起的微风拂过宜青身侧, 他能察觉到对方在他周遭停顿了片刻。
片刻后，黑狼便对躺在他身前的男孩探出了前爪。
宜青心头一紧, 随时都可以出手制住对方。
幸而那黑狼没有作出伤天害理的事, 只是好奇一般用爪子拨开男孩的前襟，从中勾起了宜青送给男孩的那面古镜。
镜子下缘有一个环形的扣首，爪子正好从中穿过, 将整面古镜吊在了半空中。黑狼探鼻上前嗅了嗅, 被古镜上的一丝仙气所伤, 于是不敢大意, 勾着古镜掉头就跑。
宜青见它又从窗中翻出, 不动声色地提剑跟上。
黑狼在山林间奔跑了许久，根本没有察觉身后还缀了个人。它叼着古镜回到一处洞穴之中，将古镜扔到了一堆黄金珠宝间，好似将这面镜子也当作了一样稀罕玩意儿，小心收敛在自己的藏宝库中。
宜青站在洞外，看着黑狼用前爪在洞穴中的水潭里浸了水，将爪子盖在脸上用力抹了几把，算作简单的擦洗，又将就着拨拉着半干半湿的稻草，随意便翻身躺了下来。
当他看到黑狼背对着洞口，呼吸的起伏渐趋于平缓时，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不甘的情绪叫失落。
见到黑狼翻进祠堂窗子的那一刻，他就辨认出了这只绝对不是他养大的狼崽子。尽管毛色一致，看着黑狼也是堪堪成年的模样，但两人身上的气息完全不同。
不只是气息，黑狼的所作所为都无法和他记忆中的狼崽子重合起来。弈炀不会就着洞穴中的水潭梳洗，跟在他身边那么久，狼崽子也养出了一身洁癖，梳理毛发时都要浸取溪流中的活水。他也不会将就潮湿发霉的稻草，一定会将要栖身的干草垛晒得干燥温暖，留有日光暴晒的新鲜味道。
这只出现在青城山脚的黑狼不是他要找的那一只。
宜青原想顺手除去这头黑狼，但一来他没亲眼见到黑狼为恶，二来对方的修为也小有所成，想来要依靠自身修炼到这个地步也饱经了苦难，三来……三来黑狼到底和弈炀是同族，这又是在青城山，宜青难以下手。
他在洞外又停留了约半炷香的工夫，转身朝村落走去。
宜青离开后不久，黑狼一个蹿身，从稻草堆上翻了起来。
它恭恭敬敬地走到洞口，朝外轻轻嚎了一声。狼嚎有许多种含义，而这时它发出的声音，意味着屈从，或是臣服。
一道声音在洞外响起：“东西呢？”
黑狼原想走回洞中叼出对方想要的那件物什，走出两步才想到对方厌恶它的兽形，于是飞快变作了人形。
黑狼变作的粗壮汉子大步走到珠宝堆旁，捡起堆在最上头的那枚古镜，折回了洞口。
洞口伸进来一只瘦弱苍白的手，五指如钩，将那枚古镜从他手中夺了过去。要不是黑狼缩手缩得快，险些要被割裂手心。
“就是这件，替您取来了。”黑狼没敢抱怨对方出手太急，小心翼翼道，“还有事要小的去办吗？”
他恭谨地站在洞口等着对方的回复，半晌也没听到一声吩咐。
黑狼谨慎地朝洞外走了几步，探头看了一眼。
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离开，只是站在月光下，怀揣着那枚古镜，身形一动不动。
黑狼只看到对方的侧脸，见到那原本应该光洁无比的面颊上遍布着新旧伤痕。那种伤痕他并不陌生，他常常能在死于自己爪下的猎物身上看到。可对方的修为那样高深，又有什么妖兽能在他脸颊上留下那么多道伤口？
从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起，黑狼的心中就存下了这个疑惑。但他虽是只妖兽，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知晓有些事是该问的，有些就应当深埋腹中。
他至今不清楚那些脸上的伤痕从何而来，也就更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此时的神情，看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悲伤。
“知道了。”那人道，“有劳你了。”
黑狼受宠若惊：“能为您效劳，是小的荣幸。”
这副模样倒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黑狼能够化形前便生活在青城山中，熟知这一带的妖兽。哪怕是从前看着最张扬的虎妖，修为也不及对方十之二三。
那人没再说些什么，将古镜小心地揣在怀中，轻轻叹了口气。
黑狼问道：“那虎妖放火烧了村子，至今行踪全无，小的没能追上他，实在有辱使命。”
那人道：“无妨，以你的修为，自然是敌他不过。”
黑狼道：“是小的修为不精。”
“我自会去捉他。这几日你且代为照看着村子罢。”
“是。”
那人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踏月离开。
这日的事总算了结了，黑狼伸了个懒腰，变回兽形，轻松地回到洞穴中躺下。进洞前他朝山的那头望了一眼，随后想到自个儿还不能露馅，于是飞快收回目光，再也不敢多此一举了。
树影摇动，弈炀穿过山林，回到临时栖身的洞穴。洞穴不如他住惯了的那个舒适，他也就不愿再朝里走上一步，只靠坐在洞口歇息。
坐下后，他从怀中摸出那面古镜，手指在镜柄上不停摩挲，末了将头埋在镜面上，深深嗅了口气。
他的鼻尖碰到冰冷坚硬的镜面，却还嫌离得不够近，只能闻到一股极淡的味道。是他怀念很久，终于能够撷取的一丝清香。
他分外嫉妒那个村落中的男孩，甚至对被跟随一路的黑狼也十分眼热。他知道自己想见的人和他身处同一片山林间，但他不能见上对方一面。
就像一位久陷沙漠、快要干渴至死的行路人，眼见着不远处有一汪清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迈步靠近。
一旦他提起脚步，耳边就会响起渺远的对话声。
“当初长缨出了事，他不是立誓再也不踏出三重天一步的吗？”
“无米面也可，无鸡鸭也可啊。”
“我想劳烦仙君替他取个名儿，仙君意下如何？”
有些真，有些假，一股脑涌进他的脑海中，变成了难以忍受的折磨。他宁可承受体内妖力失控带来的苦痛，也不想听任这些话语变作一地碎渣，齐齐扎在他的心口上。
理智上，他清楚自己应该联络度华，当着对方的面问个清楚。度华对他的好，到底有几分是出于对他娘亲的爱意，剩下多少是因着他。
可他不敢问。
他连再见度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让黑狼取来这枚古镜，饮鸩止渴似的纾缓思念之情。他比起胆敢带着娘亲私奔，与整个仙界为敌的爹，实在是差得远了。
但爹和娘亲两情相悦，所作所为也都有百倍勇气。他有时会想，如若度华也同他两情相悦，他也敢……
“捧着个镜子要什么时候才撒手？你还是三岁小孩不成？”
弈炀一惊，手中古镜松落，幸而他赶忙握紧了。
宜青在黑狼佯装入睡后并未离开，只是隐了身形在近旁的山岗间远望着，果然见到了想见的人。
“你……”弈炀想要遁走，然而周遭早就被人用法术所限，逃不出半尺便只能停下脚步。
宜青面无表情道：“我怎么发现的？我和你在一处睡了那么多年，会不知道一只狼是佯睡还是真睡？那头黑狼做的也忒明显，糊弄谁呢。”
听得他话中有些闷声，弈炀更不敢开口，低着头没有答话。
宜青道：“别装了。你让那黑狼引我到此处，就没些话想说？”
弈炀震惊道：“我没……”
“你想要那枚古镜，自然有千百种取到的法子，何必让他趁着夜间从小孩儿身上偷来。你会不知道我就在祠堂中休憩么？”
“即便不说这个，若不是得了你的首肯，那头黑狼怎么敢在青城山脚下作恶？”
“莫拿什么虎妖来搪塞我，那虎妖再厉害，能是你的一合之敌？”宜青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即便村子当真是虎妖烧的，也定然与你脱不了干系。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想见我一面么？你若是要见我，何必……”
宜青顿了顿声，对着一手养大的狼崽子，到底是说不出狠心的话。就算觉得对方为了引起仙界的注意，差人在青城山下作恶，着实是做错了事，他想的更多的也是怎么替对方善后，而不是苛责。
他一收声，便见弈炀垂下的眼帘眨了眨。半晌后，对方低声道：“原本只想远远看上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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