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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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台两侧群侠齐声欢呼, 声浪震天。

    翠微子轻抚胡须, 待到呼声稍小,方才又缓缓开口:“吾辈江湖中人以武功为手足,以侠义为肝胆, 遨游南北, 立身天地。今武道大会, 武林豪杰于此交争,为博胜负, 更为锐意武功......”

    武五五族中长房最爱高天阔论, 他打小听到大, 耳朵都生老茧了。此刻翠微子说的慷慨激昂, 他却百无聊赖直打瞌睡,便想找人扯上几句,于是抬起手肘捅了捅身旁的谭大少。

    谭大少仰着脖子盯着高台,不知看什么入神,全然没有反应。

    高台上翠微子口若悬河:“自武乱十五年至今六十年,江湖之所以兴盛, 武道之所以兴隆。全乃我江湖儿女无畏风霜苦楚, 无畏伤痛生死, 深思专研, 苦练不休......”

    武五五对老道翻了白眼又抬胳膊捅了捅谭大少, 谭大少毫无反应。武五五两条粗眉顿时扭结一团:“伸个脖儿跟秃鹫似得, 俺就纳闷了你瞅啥呢!”

    谭大少一惊, 忙对四周拱拱手, “抱歉抱歉,我兄弟天生大嗓门,各位好汉见谅。”

    他陪完笑脸,压低嗓音埋怨:“你嚷嚷什么。小爷堂堂鹰潭谭家未来家主,要不要面子啊?嘿,跟你说话呢。”

    武五五只装耳聋,谭大少翻了个白眼,故意自言自语:“咦,那上面是什么?好奇怪。”

    武五五好凑热闹,登时忍不住看过去:“哪啊?”

    谭大少一指:“那边。”

    武五五顺着他手指看去。高台有十丈高,紧贴刀削般的峭壁。翠微子还在忆苦思甜,景亭百无聊赖的站在旁边,两人身后站有二三十人。东边一处竹台,锦旗飘扬,守卫挺拔。

    高台下方,左右站着两队人马,衣着鲜明不同。乃是今早领群侠来此的傧相,以慕容翰飞为首的太和宗门人,以及是七八位景家子弟。

    武五五上下打量两眼,指着高台后面悬崖上的巨幅彩绸问:“你说那个吗?太和宗真是有钱,用这么好的料子将山遮起来,就是为画些花里胡哨的画。”

    谭大少翻了个白眼:“你看哪呢?我说上面,最上面。那上面好像能上去,你看东边是不是有条悬梯。”

    旁边人被他两人烦的不行,插嘴道:“那是碑林崖,据说老早之前太和宗真君才能上去清修。”

    武五五仰头看去,但见绝壁直插云霄上端凹进,想来那处就是碑林崖。不要从那边鸟瞰谷中,一定壮丽非凡。不过石碑没瞧见,崖山似乎码放许多圆嘟嘟的黑石头。

    武五五揉揉后颈脖子,目光落回翠微子身上:“白胡子老道爷挺能嘚吧,没完没了这是。”

    这厢他话音刚落,那厢翠微子拱手一礼:“此届武道大会得以操办,多蒙景家慷慨解囊。请景公子上前与群侠说道一二。”

    景亭坐在椅上,掩唇轻咳:“不必,只管你说。”

    场地设置精妙,无需内力声音也能远远传出。群侠听清他说话,顿时生出许多不满。皆觉景家太过张狂,这才一年多时间而已。

    台上翠微子恍若不觉,扬声道:“擂鼓!”

    霎时间,鼓声轰隆,气势震天。

    翠微子又道:“落!”

    入口之处,左右两座高台之间架有一根长长的竹筒。翠微子一声令下,竹筒转动,落下百条赤色绸带,绸带上写满报名比武的豪侠姓名。

    红带黑字迎风微动,犹如战旗挥舞。

    翠微子抚须而笑:“愿我武道不衰,江湖英雄辈出。请诸君登坛试剑,笑占龙头选,醉饮鹰扬宴。”

    他声音晴朗遍传山谷,应和鼓声点点,霎时群侠心头热血激昂,齐声喝彩:“好!”

    翠微子转身坐上椅子,一旁景计走上前,手拿名册高声宣读:“此届比武,犹循旧惯抽签决断。第一场,段风、赵月。”

    但见比武台两侧竹棚里各走出一人。

    景计又道:“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堂堂正正,不偏不倚。请!”

    “且慢。”段风抬手示意,仰头环顾左右,对着高台方向说,“翠微子前辈,大家伙大老远过来,人都在这儿了跑不掉,我斗胆问一句,天书秘卷何在?”

    此言一出,谷中众人哗然,交相议论。

    武五五和谭大少一脸茫然,连忙追问左右。可众人情绪激动,纷纷大声追问:“是啊,天书秘卷呢?”

    “总不是哄我们?先拿出来看看。”

    “拿出来给大伙开开眼也是好的啊!”

    “秦孤桐人呢?天书没有,人也该露个面,莫不是瞧不起咱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此起彼伏的大嗓门响起,看台两侧许多人站起,四处张望寻找秦孤桐。

    翠微子起身上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群侠情绪激动,根本无人理睬。

    翠微子伸手抚须,轻咳一声。他使了内力,加之三面山谷回荡,人声鼎沸中如同一到重雷劈下。众人不约而同望向高台,质问之声渐渐消减。

    翠微子见状缓缓开口:“天书密卷之事我也有耳闻,本想当面问清。奈何秦孤桐秦少侠一直不曾露面,贫道也甚是无奈。”

    段风大声逼问:“秦孤桐是不是已经携天书密卷潜逃”

    翠微子回答:“贫道不知。”

    赵月突然开口:“前辈这话未免推脱之嫌。我听闻你们太和宗与秦孤桐甚是交好,是也不是”

    翠微子轻捻胡须:“的确如此,但……”

    他开口承认,顿时点了爆竹,场中一片哗然之声。更有甚者摸出暗器往高台架子上扎,让太和宗的执法长老慕容翰飞带人拖走。

    “诸位诸位。”翠微子摆摆手,“秦孤桐一直未曾露面,我太和宗确不知情。庐巢城明城主就在那边,此事还请他说道一二。”

    明士朝君大帅方向看了一眼,起身走出华盖,拱手抱拳:“诸位武林同道,伯公吴不用大侠月余之前驾鹤西归,在下接任城主之位不久,许多事情并不清楚。”

    看台之上有人嚷嚷:“谁不知道你是君瀚府的狗,听说你们君大帅跟秦孤桐好得很,不死狱里得的东西都被你们平分了!”

    “秦孤桐在庐巢城打伤我们纪南城好几个弟子,你们还想瞒!”

    “吴大侠临终托孤,秦孤桐就这么报答他?”

    “秦女侠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你们谋财害命?”

    “秦孤桐人呢?”

    “对,人呢?让秦孤桐自己出来说话!”

    群情激奋,眼看再难控制。便在此时,嘈杂喧闹之声犹如烈日下的薄冰,须臾间迅速消融殆尽。

    百条赤红绸带的重帘,忽如征旆招扬。一匹霜白骏马跃蹄飞出,长鬃披雪,飒沓流星,转瞬冲上比武台。

    龙马双蹄离地,仰天嘶鸣,势如万里长鲸吞吐。骇得段飞、赵月两人齐齐后退。骑手揽辔止马,马蹄落下好似响雷,震得众人心头微颤。

    武五五这才看清来人,登时欢呼雀跃,与谭大少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激动不已。

    萧清浅端坐马上,轻抚雪鬃:“诸位找秦孤桐何事?”

    此时场中鸦雀无声,便是一分针落下也听得一一清二楚。故而她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大吕黄钟一般敲在众人心头。

    “啪、啪、啪。”景亭斜倚椅上,一下一下拍手笑,“还能何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秦少侠如今风头无双,红了多少人的眼。”

    萧清浅抬眸望去,正触及到景亭的目光。他眼中似有一簇火苗,是树枝即将燃尽的最后一丝余烬。极尽炙烈,满是期盼与绝望。

    这样的眼神,萧清浅曾经见过。

    彼时她刚刚成为迦南尊贵的弥赛亚,大祭之日随教主前往荒边布法祈福。她端坐黄金宝驾之上,道路两侧跪着衣衫褴褛的荒民。

    他们虔诚的跪着,焦黄糙裂的后背蜷起,隆起一截一截清晰的脊骨。只有一个孩子,他太过瘦小,萧清浅甚至无法分辨他的性别。那个孩子从远处奔来,遵守礼节压低着头,被路边一截枯树杈刮倒,仰面摔倒四脚朝天。

    年幼的弥赛亚弯了弯嘴角,侧目望去正对上那个孩子的目光,极尽炙烈,满是期盼与绝望。那个孩子毫不在意头上泊泊流淌的鲜血,飞快的、深深的、虔诚跪下。一如沿途的教民,隆着瘦削的脊梁,有一截一截坚硬的骨头。

    黄金宝驾远去,荒边的漫漫沙尘在记忆中模糊成薄雾,只有那孩子的目光,镌刻在灵魂深处。日日夜夜督促着幼年的弥赛亚。

    教主谓之天神点悟,母亲谓之心怀天下。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无能而滋生的恐惧,害怕如此无力的自己,辜负那些期盼与信任,任由那一双双眼中光芒湮灭于黑暗,化作荒芜的灰烬。

    因她在血炼池中也曾深深期盼,等一人将自己拉出那尸海骸山。那孩子的目光如圣山上的水,冲刷掉血炼池中沾染的猩红,让年少的弥赛亚想成为那个别人正在等待的人。

    这样,世间等的人就可以少等一会,少等一个。

    景亭等到了,他等到了萧清浅。明知生死之局,明知千钧重负,仍慷慨赴义的萧清浅。

    景亭忽觉眼前山河壮阔,景致绝伦。他将狮子熏香球搁下,手扶玉腰带缓步台前:“一卷天书秘卷而已,吵吵嚷嚷如市井泼妇。”

    群侠经由萧清浅一问,许多人已经有些懊悔自己莽撞。再听景亭出口嘲讽,有人羞愧自惭形,却也有人有人恼羞成怒。

    “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你景家还不是一群丧家之犬!”

    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莫说好面子的游侠豪客,就是寻常人为争一口气拼个你死我活也不少见。

    立即便有人出面要打圆场,景亭微微一笑:“此言不假。六十年前景家退至江南,书罪己诏,去国号废天子仪制。奉上金帛宝器百万,只求战火弥散,天下归安。”

    他掩唇咳了咳,翘起薄唇:“然则诸位武林豪侠之贪欲,犹如饕餮肠胃。只不过道听途说几卷书,一逼再逼,将十数万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弱驱赶入海。手段之毒辣,心肠之狠绝,今日来看倒是瞧出几分了。”

    台下众人越听越不对劲,明士仗着刚刚曾为秦孤桐说话,朗声打断:“怎么,你景家要回来翻旧账?”

    景亭怡然道:“你既开口,我怎可不翻。”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君大帅越众而出,质问翠微子:“这也是太和宗的意思?”

    翠微子:“无量天尊。可怜景家这等冤枉,天来高,地来厚,海来深,道来长,贫道也拦不住他的嘴。”

    台下太和宗子弟如慕容翰飞、董歆然等人,明白此中厉害干系,登时大惊失色,暗道掌门莫不是吃了景家迷药,竟说出这般惹祸上身的话。

    果不其然,连看热闹的万归涯都坐不住。他一掌击出,但听“咔嚓”一声,碗口粗紫竹应声而断,华冠失了支柱轰隆砸在地上。

    烈日当空,万归涯眯起眼睛,翘起二郎腿:“伞再大,还能挡住太阳?给你景家三分颜色,你还打算开染坊?”

    景亭闲闲开口:“我景家做事向来讲规矩。如今天下尽江湖,我们按江湖的规矩来,冤有头,债有主,爷爷仇,孙来报。”

    万归涯拍案而起:“来啊!小兔崽子给我滚下来!

    “万堂主息怒。” 月听筠此番代表十二城盟来,位子就在万归涯隔壁,“都是猴年马月的旧事,何必较真。景公子既说冤有头债有主,该去地府讨债才是。”

    她素来口齿犀利,此言一出引得大家哄笑。

    月听筠起身站起,翩翩一礼:“各位,听筠这等江湖女儿性子躁,留这儿陪景公子算账不如去喝一坛江湖醉。这就,先行告辞。”

    月听筠在江湖人气不低,不少爱慕者借机表态跟着要走,也有心思敏锐见势不妙想溜之大吉,登时应者如云。

    萧清浅抬眸望去,高台之上,景亭扬起嘴角。

    雍容俊秀的旧时王孙,此刻像马球场上获胜的骄傲少年。他望着萧清浅得意的笑,欣喜于这位族姐的到来,忍不住向她炫耀自己布下的局、自己的胜利,还有为她开拓的丹墀踏道。

    景亭抬起手臂,宽袖缓缓滑落,露出骨瘦伶仃的手。

    台下众人聚讼纷纭,要走要留吵得不可开交,突蓦然远处“嘭”的震耳欲聋一声巨响。霎时间地动山摇,紧接着“轰隆隆”不绝于耳,势如万马崩腾,声似山岩滚落。

    武五五和谭大少跌跌撞撞站起来,茫然四顾不知何事,就听有人高声尖叫:“桥塌了!桥塌下去了!”

    离开的人群已经到了出口,闻言一窝蜂往前挤。竹架悬下的百条赤色绸带,被他们扯得七缠八绕。

    万归涯足下一蹬,提气跃到旁边华盖地上,接着一踏之力,折身飞上悬赤色绸带的架子。他定睛一看果见石桥断裂,深渊又宽又险,便是师尊在此也飞不过去。

    月听筠站在断桥边,对他冷声道:“太和城承办武道大会,乃是万堂主一力促成。万亩田可要给我们个交代。”

    万归涯登时醒悟,自己是让景家利用了。他勃然大怒,足下又是一蹬跃上左侧看台,踩着竹架只奔高台。

    他要拧下景亭的脑袋一泄心头怒火。

    一众江湖好汉起先不明,此刻反应过来,或冷眼旁观,或喝彩叫骂。一时竟然不急石桥断裂之事,纷纷生长脖子看热闹。

    景亭从袖中掏一面鎏金镶宝小锣,上端系殷红丝绳,拎在手中小巧精致。锣槌用的楠木裹菱纹细棉,里面填充吐蕃绒。

    景亭抬手轻轻一敲——

    铛!

    锣面震动,锣声嘹亮,余音悠长。

    万归涯骇然一惊,即刻要退却已然晚了。瞬息之间万箭袭来,凭空出现的箭簇好似暴雨云骤,寒光四射,倾盆而下。

    万归涯只觉箭风撕面,心知□□劲道非凡。他抬手一掌打出,劲气将迎面而来的七八根箭拨开,其余纷纷擦身而过。

    只可怜那些武功稀松,离高台又近的人,眨眼功夫被扎成刺猬当场毙命。运气好些的没射中要害,却被利箭钉在看台上,鲜血直流,惨叫不停。

    周遭众人再没心思看热闹,连滚带牌跳下看台,只恨爹妈少给腿脚,轻功练得不够好。

    君大帅见此乱状暗自骇异,厉声喝道:“此是何意?难道太和宗要与景家联手设局,是要将我们等伏杀在此!”

    翠微子不语,景亭闲闲道:“冤有头债有主,逆臣册上写得明明白白。”

    逆臣册上第一位是建邺城太守迟岳,人已死,后人不知所踪。第二位是君瀚府,君烈虽也死了,可现任大帅就在这里戳着。

    君大帅取下背后寒枪:“你景家写几个字,难道便是阎王点名。逆臣册上姓名数以百计,你且问问群侠应不应。”

    景亭抬手连敲三下,高台两侧山壁上,两块巨幅彩缎忽然滑落。群侠这才看清,山壁凿了深孔插入毛竹,架满奇形怪状的弩机,百架不止。

    有见识渊博的人见状凄声尖叫:“连射强弩!是连射强弩!上面大匣子里全是箭,一箭射出立刻新箭落下,没完没了...快退!”

    君大帅家学渊博,听身旁月听筠问起,便说:“据闻连射强弩威力虽强,却难控准头。又需力士拉弦,远不如没有火器便利,故而前朝没有推广。”

    月听筠道:“现在用,用在这,倒是合适的很。”

    见崖壁上密密麻麻的连射弩机,纵是张狂如万归涯也不敢轻视,折身往后退了回去。几人聚在一起商量对此,对面高台上争杀忽起。

    原来是太和宗执法长老慕容翰飞悄然杀上高台,他本想一击擒住景亭,怎料他身后高手来势如飞,出手更是千钧之力。

    达西长老一招挡住慕容翰飞,紧随其后几人立即将他困住。慕容翰飞虽是太和宗青年辈第一高手,却也挡不住众人围攻,左支右绌就要败北。

    “师叔!”董歆然惊叫一声,

    慕容翰飞手中长剑落地,左手四根手指齐断,鲜血如涌滴了地上一滩。他抬起下颚,双目如利剑寒冰,笼在翠微子身上:“掌门,请给太和宗上下一个理由。”

    翠微子袖手一叹:“贫道也是不愿,奈何管不得着旁人。”

    董歆然眼前一花,慕容翰飞已然不在原地。他势如山顶巨石崩落,直笔笔向着翠微子撞去。翠微子抬手一拂,慕容翰飞竟不必不让,仍由他一掌结结实实拍在胸前。

    翠微子眉头一皱就要撤手,奈何已被慕容翰飞抓住脉门。慕容翰飞力道如钳指节如竹,只小拇指的位置光秃无物。

    那时太和宗准备颁布百条戒令,遍邀江湖豪杰见证。翁家出言羞辱,慕容翰飞出手如电扇了翁家主事一巴掌。这等于太和宗打了自己的脸,各方豪杰坐等看闹剧。

    岂料慕容翰飞剑起指落,自伤右手。那一截断指,便是太和宗的决心。那一道血痕,足以让刀口舔血的江湖豪杰心颤。

    慕容翰飞不容任何人破坏森然有序的太和城!

    谁也不行!

    群侠只见高台上两个黑影交缠飞坠,正是慕容翰飞掐着翠微子脖颈撞出高台,直笔笔摔了下来。高台巍峨足有七八丈,地面是寸草不生的坚硬山石,便是一柄铁剑落下也折了,何况血肉之躯。

    台下太和宗弟子看清血泊中的人,呆了呆,扑上去哭成一团。景家弟子手握兵器退到一旁,仰头看向高台。

    景亭垂眼看向台下,为首的景家弟子对视一眼,扭头扫视董歆然和周绍成:“推下去陪他们掌门。”

    群侠闻言又气又恨,岂料高台下的景家子弟突然开口:“郎君且慢,太和宗非但与我们无冤无仇,待我们甚是友善。我景家岂可恩将仇报。”

    其余景家子弟齐声附和:“请郎君饶了他们。”

    景亭道:“不让他们死,难道你们想死。”

    万归涯远远听他此言,不屑道:“这小子还当自己皇帝老儿?臭毛病不改,早晚失掉人心。”

    话音刚落,就听那景家子弟硬声回道:“生而为人,既不知感,反去恩将仇报,有何颜活在人世!”

    万归涯抚掌赞道:“好。”

    一旁月听筠却是皱起眉头,只与君大帅、万归涯都不熟稔,卓寒也不是能商量事情的主。她正自整理思绪,高台那边又生事端。

    景亭手中锣槌一指:“那你就去死吧,你死他活。”

    此言一出,谷中众人无不骇然,皆当景亭疯了。只这片刻犹豫,景亭手中锣槌一划,达西长老捏着周绍成后颈扔破布一般抛出去。

    为首的景家子弟奋力扑过去却差之毫厘。周绍成嘭的摔在他眼前,脑浆四溅,骨肉皆碎,一双眼睛圆瞪欲裂。

    他见过周绍成几面,知他豪爽没有心眼,此刻见这质朴青年死在自己面前。哪怕早就预见无数牺牲,仍是悲从中来,心中哀伤不已。恍惚之间,不知自己做得是对是错。

    景亭手中锣槌一动,指向董歆然。

    那名景家子弟猝然一惊,想起随景家漂泊异国的万千百姓,顿时什么质疑之情都消失殆尽。

    他放下周绍成的尸体,肃然道:“郎君,愿你言而有信!”言罢抬起长剑一划,脖颈鲜血四溅,人重重倒下。

    群侠见状,无不惊心动魄,皆道这人至情至性是条好汉!景家这锅老鼠屎里也有一颗夜明珠。

    武道大会变故连连,群侠气极了景家和太和宗设局陷害,瞧着他们内讧恨不得鼓掌叫好,但对这些血性儿郎却是打心眼里佩服。

    “够了。”

    萧清浅突然开口,众人皆是抬眼望向她。后面的人只见背影,瞧那庶兽斗篷让风一吹,银白髦毛如万里卷潮,江水一线白浪划过。

    “耍够脾气就别再闹,将人放了。”

    群侠闻言心中好奇,不由想起《江湖侠女传》里面的说辞,难不成这萧清浅和景家有说不得的干系?

    高台之上,景亭心中欣喜若狂。他死死攥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掐掌心皮肉。疼痛如斯,方才让他稍稍稳住心绪。萧清浅既开口便是允诺担下日后种种,景亭顿觉浑身轻松,忍不住笑出声:“这群草莽若知晓你身份,你猜会如何?堂姐。”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萧清浅身边刹时空出硕大一块空地。她侧眸一瞥,几人让她冰凉的视线扫过,登时心底打了个寒颤,慌忙握紧刀剑兵器。

    “你看啊,看看他们的嘴脸!如此可憎!”景亭于高台之上张狂讥笑,手举锣槌状若挥毫,“你我龙子凤孙,天命贵胄,忍将万里江山付与此辈草莽匪寇?”

    他苍白脸颊升起红润,似蓦然之间康愈,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阿姐,何不与我一起。杀光这群废物,踏平四海重建家国。”

    此言甚是嚣张,群侠气得不轻,人群炸了锅:“不行,不能放她过去!”

    “萧清浅一过去,那王八蛋还不如虎添翼!”

    “大家伙别让那小子挑拨了!”

    “先将萧清浅杀了再说!”

    “萧女侠你给个话啊。”

    不等萧清浅开口,景亭道:“在江湖,便按江湖规矩,我拿人跟你们换。”

    达西长老拿不准主意:“要让她过来?”

    景亭哄他:“达西长老,神让她来,便是旨意。你迎她,如教主迎天神降临迦南之地。你眼前阻扰,皆是考验。”

    群侠远眺,但见有两人被拖到高台前。不少人认得邵灵,叫开她的身份。

    景亭道:“奉劝诸位让开,否则白白葬送两条性命。”

    万归涯没好气的嘲讽:“萧清浅,你弟是不是太瞧不起你了。要我说,就冲他这样你也别过去了。让他杀,邵修诚那儿我担着。”

    依附万亩田的北方豪侠武士哄笑起来,一个大汉跳到桌上大叫:“让他杀!让他...厄......”

    大汉手捂脖颈,指缝间鲜血横流,双瞳爆出死不瞑目的栽倒下来。周遭众人猝不及防,吓得慌忙后退。倏地一道黑影从众人头顶飘过,翩翩然落在桌上,抬脚将尸体踢下去。

    此人脸戴面具不知什么来路,万归涯眉头一皱正要上前,就见那人开口:“好狗不挡道,都给我滚。”

    “臭娘们你什么意思!”

    月听筠心道不好,刚想开口阻扰。面具人已经化作一道黑影闪出,说话之人话音未落,却再也开不了口。

    面具人一去即回,武功差的根本无法看清她身形。她微微扬起下颚,口气中尽是不屑:“我的意思,让萧清浅过去。不然那两人没死,挡道的先死。”

    她骤然飞出二丈,足下连踩群侠头顶,身形如鬼如魅,须臾之间已经最外侧。她站在高台与群侠之间,负手道:“是我太过懒散,竟让你们忘记诸宜宫是什么地方。”

    言罢她抬手揭开面具,露出一张风流妩媚的脸。

    “扶槐!”

    “是诸宜宫扶槐!”

    “怎么是她?”

    众人嘴上虽是吵嚷,却不敢忘记诸宜宫从前是什么地方,何止小儿止哭,七尺高汉子听了小腿抖哆嗦。萧清浅面前的英雄好汉顿时如鸟雀散,眨眼跑得一干二净。

    萧清浅往人群里扫视一眼,对武五五道:“牵马。”言罢翻身下马,径直向高台走去。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迎着百架连射强弩走近高台,庶兽披风飘然,黑绡裙裾摇曳,一如冰雪瀌瀌,一如幽火曳曳,皆是气度从容。

    景亭见萧清浅走到台侧拾阶而上,笑道:“阿姐尊贵,这两人自不可比。”一挥手,示意将两人推下去。

    高台下扶槐腾身跃起,伸手接住李昭雪。邵灵笔直下坠,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群侠离得远想救也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李昭雪从扶槐怀中扑出,一把抓住邵灵腰带。扶槐慌不迭探手想将她抄起却晚了一步,只得抬手连拍三掌。李昭雪带着邵灵被掌风推远,在凌空翻了个跟头一同摔在地上。

    台下这些变故,景亭毫不放在眼中。他见萧清浅一步步走近,脸上笑意更浓,双手张开迫不及待的迎上去。

    秋霜切玉剑。

    萧清浅出剑太快,没人看清庶兽斗篷之下,霜华剑已经没入景亭的胸膛。少年郎君博润的唇角浅浅勾起,笑意矜持,语调异常温和:“多谢。”

    景家负你良多,谢你依旧仁慈,心存悲悯。愿为万千苟活异国的臣民,重戴荆棘之冕,重拾黄金枷锁。

    景亭从高台坠落,劲风鼓动袍袖,少年郎君终于尝到自由的滋味。他望着萧清浅,见那道身影越来越远,却觉得终于离她近了些。

    少时承你救命之恩,长大蒙你庇护之情,如今未完之志,亦要托付于你。多谢,阿姐,多谢你,让我于九幽之暗还能仰见天光。

    为斩缠身毒蛇,设局借江湖之力诛杀迦南精锐

    为消经年深恨,设局借迦南之手屠戮中原群侠。

    满手血腥,无言自辨,我不死心不安。

    阿姐,愿我来生,也能成为如你这般强大而温柔的人。

    “滴答、滴答”猩红鲜血从霜华剑刃上滚落,一颗一颗砸落青竹上,斑斑点点如史简上沁出血泪。

    千岩风定,万籁无声。

    萧清浅孑立高台,声如寒泉:“岂可为一己之私而乱天下。我景家,无你这般不孝子弟。”

    然老爷子见邵灵落下立即冲出,此刻见两人无碍,正要为萧清浅喝彩,忽听一旁李昭雪大喊:“不是!萧女侠,这人不是景家,他是迦南的奸细!”

    莫说群侠,此刻迦南众人连遇变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闻得此言更是满头雾水。

    李昭雪挣扎站起,指着景亭尸体道:“他身上有记号,在腰间有一处七枝灯盏纹身。”

    困在高台下的太和宗门徒和景家弟子对视一眼,各出一人上前。撕开布料,果见腰间有处纹身。董歆然卷起袖子擦去血迹 ,不多不少恰巧一盏七枝灯。

    君大帅扬声问:“可是有一枝纹着火苗?”

    董歆然惊道:“君大帅你怎知道?”

    君大帅道:“我们君瀚府曾经擒获一名自称迦南大长老的番人,腰间纹有七枝灯盏,右起第一个上有火苗。”

    谭大少出声附和:“对,洛阳不死狱之战是有这么一伙人!君大帅可审出什么?”

    君大帅摇头:“没有,此辈邪教之徒甚是冥顽不灵。”

    当即有人将矛头指向李昭雪:“那这位姑娘怎么知道?邵少城主还在昏迷怎得你无事?”

    李昭雪欲言又止神色为难。扶槐当即反应过来,心中顿时升起暖意:她定是怕旁人知我失了落薰香,想法子对付我。

    这厢群侠又惊又疑,高台之上达西长老已经领人将萧清浅团团围住。武五五急得心如火燎:“甭管她啦,兄弟们抄家伙上削他们。”

    李昭雪见此顾不得事后种种,连忙道出缘由:“我身上落薰香可解迷药,方才提前苏醒听到秘密。迦南邪教欲借景家旧事挑拨江湖纷争,两位前辈自然不肯,迦南用家主之位反间此人,又找人假冒翠微子前辈,借他们名义下达命令。”

    高台下的太和宗弟子闻言大惊失色,董歆然立即扭头向身后看去,惊叫一声:“掌门呢!”

    慕容翰飞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而翠微子的失身却消失不见。群侠听得那边变故,想到太和宗门徒和景家子弟所作所为,萧清浅更是身陷敌营杀了首恶,当即深信李昭雪所言不假。

    万归涯越众而出:“武功利落的跟我上。”口中说着话,身影已经穿过比武台。

    高台之上,达西还在追问萧清浅,一旁景计却悄然捡起地上金锣,他本在观望,此时见群侠气势汹汹奔袭而来,吓得连忙扬手重重敲下——

    铛!

    铛!铛!

    铛!铛!铛!

    锣槌起又落,落又起,不知他敲了多少下。震耳欲聋的锣声在山谷中回荡,连绵不绝好似永无止境。

    排空万箭,急如雨下。

    君大帅手中寒枪一抖:“架盾,结山阵!”

    君瀚府五名校尉提着削掉四腿的桌面飞速列队,君大帅一声令下:“随我陷阵。”

    君瀚府一行冲入箭雨,逆行而上。连射强弩出箭迅捷,百架弩机连射堪比万箭齐发,一波一波,如惊涛骇浪拍打而下。

    箭雨之下惨叫不绝,山阵却似礁石一般,任它狂风暴雨巨浪滔天,依旧稳步向前逼近高台。景计见状气得牙痒,厉声叫道:“燃火箭!”

    木桌不比水火不侵的盾牌,数十只火箭如流星一般落下,但听天上“嗤嗤嗤”五张桌子顿时变成一只火烧刺猬。

    景计见群侠退后稍远,□□虽还能射着但力道弱了许多,反而凭白浪费□□。他停下锣声,将金锣锣槌紧紧攥在手里,扭头朝达西道:“长老,你还同她啰嗦什么?殿主可都看着呢!”

    达西此刻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本想和闪一起拥立弥赛尔,可弥赛尔一来就杀了景亭,而闪坠下之后又不见了踪影。

    达西心烦意燥,闻言大怒:“闭嘴,在上面看着的只有天神!”

    景计看看四周众多迦南高手,顿时明白自己眼中无所不能的殿主,在迦南教和闪族并不能一手遮天,他当即闭口不言退到一旁。

    困在高台之下的景家弟子见群侠被逼退,便对董歆然说:“要想个法子,将这些连射强弩毁掉。”

    董歆然一惊:“我们躲在这下面还好,出去就算不被射死,上面那些妖人武功高强...你说吧,什么法子?”

    群侠退回,扭头见遍地尸体,更有伤了腿脚江湖儿郎趴在那儿等死。万归涯、月听筠等人依仗身手了得,冲回场中将人一一救出。

    便在此时,忽见高台下面冲出一人,瞧衣着装扮显然是景家子弟。

    群侠诧异之间,就听金锣声响,箭如骤雨。那景家子弟身手了得,手中长剑挥舞如风,但听“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奈何百架强弩调转方向齐射,这般多的柴火棍就能将人淹没。

    那少年身子一晃,胸前绽开血花,将月白衣衫染成猩红。群侠连连摇头叹气,为这不相识的少年惋惜。岂料高台下又奔出一个身影,衣着打扮与那少年一般无二。

    有人纳闷:“姓景的这些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萧清浅在那儿干嘛?”

    “萧清浅在那儿牵制了对方十几位高手,你倒去试试。”月听筠说完,见又一名景家弟子冲出,忽地醒悟,“他们想耗尽□□!”

    群侠闻言惊诧沸腾,纷纷定睛看去,但见第二人、第三人陆续中箭身亡,而第四位景家子弟依旧义无反顾的冲了出来。

    此情此景,令人震撼。中原群侠观之热血沸腾,达西长老却是怒不可言,唰得抽出腰间长刀掷出。

    就在这时,霜华剑动了。

    萧清浅一直再等,等这个机会。

    达西长老拔刀,手臂高举上身前门大开,霜华剑直刺毫无阻挡。

    达西长老振臂掷刀带动上身,颈侧蹭着剑尖撞去。长刀扔出去,达西长老身体后倾,鲜血喷溅如漫天雨血。

    迦南高手想救已晚,抱着达西长老道出一串番语,怒声质问:“弥赛尔,您!你、你果然还是,你果然是伪神!是恶魔!”

    一剑去掉对方最强高手,萧清浅再不愿多费口舌,霜华剑直指对方。迦南高手暗暗祷告一声,招呼同伴一同围攻。

    群侠这边,见景家弟子慷慨赴死,众人当即不肯再等:“景家再窝囊也没丢人,我们站这里看可就自己不要脸了。”

    “放屁!景家这些小子长得更姑娘似的,老子还能不如他们?走!”

    “杀!不怕死的跟我来!”

    “宰了这帮子大胡子妖人!”

    景计见群侠冲杀过来,势如雪崩一般汹涌,抬起手臂就要敲响金锣,忽地察觉不妙,左右一看霎时心沉寒潭。

    原来景家子弟冲出吸引众人目光,董歆然带领太和宗弟子悄然点着两块彩缎。这两块巨幅彩缎原本挂着山壁上遮住连射强弩,滑落之后就堆在下面,如今成了催命符。

    绸缎布匹易燃,烧起来烈火熊熊,片刻就引燃毛竹支架。即便还未烧到上层,白雾黑烟熏呛就足够要命。

    景计急敲金锣,见萧清浅边打边退将迦南高手们引走,心中暗叫不好,迦南精锐再如何武功高强,被千余人困住也是死路一条。

    他正自慌乱,忽地脚下一震。

    万归涯冲在最前面,眼见就要逼近高台,手里捏着一枚金丸要将敲锣的那人打死。突然高台前端竹排轰然落下。

    原来高台里面藏了东西,长长粗粗四根铁管,左右按着轮子,不知什么古怪玩意。后面站着迦南妖人,手持火把。

    “快退!”君大帅大喝一声,奈何这声音在千人轰踏之中,实在轻不可闻。

    万归涯只见红光一闪,铁筒子冒出一股白烟,紧接着震天轰鸣,地抖如筛,之后耳边便是万籁俱静。

    他仰面跌倒在地,眼前天南如洗,耳边没有任何声音,静的可怕。

    扶槐甩出长绸,嗖的缠住万归涯的手腕直往后退。万归涯在地上拖了七八丈,终于回过神一跃而起,大声问:“那是什么?”

    李昭雪正为然老爷子包扎伤口,忽听外面巨响,扭头一见吓得不轻。她见扶槐和万归涯过来,感慨道:“万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见到火炮。”

    扶槐瞥了一眼邵灵:“你倒是欢喜。”

    李昭雪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话未说完,一枚炮弹落在附近,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炮弹落下,肉块横飞。便是没碰到人,也是地动山摇壁欲倾,群豪犹如受惊马群,东一簇,西一撮,互相推挤踩踏不时有人惨哼倒地。

    众人头次见到火炮这般怪物,杀人如碾死蚂蚁一般,当即溃不成军四处逃散。许多人直往后退,然而石桥已断,能退到哪里去?

    有人一不留神摔下深渊,嘶声尖叫:“别推...啊啊啊啊啊!”

    众人心惊胆战,连忙远离崖边:“往前往前!”

    “往哪去?老子可不想被炸死!”

    “进也不得退也不得,我看不如一鼓作气杀过去!”

    “要去你去!”

    万归涯见他们张嘴开合,惊觉耳膜巨痛,摸了一手鲜血,想到自己以后只能做个聋子,心中怒气直冲。

    他抬起袖子一擦血迹,抬脚就要冲出去:“老子这就去把那几个点火的杀了,不信那铁柱子还能自己烧起来!”

    然老爷子反手提起归忘剑:“小子,且等等老夫!”

    李昭雪见两人冲出去,忙对扶槐说:“我书上说火炮可以调整射程,远可百里。就是现在能过桥,也还在火炮射程之内。扶槐,求你快去帮忙,只有杀了那些人才行。”

    扶槐不为所动:“我告诉过你不要来。”

    李昭雪又羞愧又着急:“我,我没法子...怎能让秦少侠那般侠肝义胆的人背上恶名,还有钱大哥和嫂子也是一等一好人......”

    扶槐冷笑:“是呢,她们都是好人。”

    外面炮火连天,李昭雪急得不行:“不止她们,然大侠、武大哥、邵灵、小钱,还有觅珍...扶槐,我也恨我也怨,我做了什么坏事?要遭那么多罪,内伤外伤中毒骨折,几次死里逃生,几次生离死别。”

    李昭雪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她是极为内敛的人,再苦再累也是自己受着,这些话在心中压抑许久,字字泣血。

    扶槐心头动容,口中却冷然:“那你还没学乖。”

    “可他们太好。”李昭雪满脸泪痕却忽地展颜而笑,眼中全无阴霾,“扶槐,我更常想的是老天待我不薄。我这一路行来,见过千千万万的恶,更见过万万千千的善。萧女侠那般风华容止,我学不来,我也没有绝世的武功,没有视死如归的勇绝。”

    她抿了抿唇角,带着些许腼腆:“荆刺见蔷薇,破袖携暗香。我愿学些好的。”

    她说完擦擦泪痕往外走,想去将那些伤员救回,忽地被捏着下颚,唇边一软。待回过神,扶槐已经远去。

    李昭雪伸手捂住唇,眼泪猝然夺眶而出。

    此时崖边有人尖叫:“有人,对面有人!”

    这条深渊宽有二三十丈,犹如一条天堑横在此间。群侠中不乏轻功高手,却也只能望而却步。万万不曾料到,天下竟有人能乘风飞渡。

    来人身穿宽袍,白发披散。但见老道张开双臂凌空而来,山风鼓动宽袖,似白鹤矫翼,一点飞鸿影下。

    待到近处,众人才看清她相貌,鹤发童颜叫人猜不透年纪,双眼澄澈如稚童,气度风华比神仙。

    “福-生-无-量-天-尊。”

    悠悠长长一声道号,老道掠过众人头顶。

    她宽袖向后一甩,似苍鹰收拢双翅俯冲而下,滑过地面之时左右手各抓起两个伤员。老道足不沾地,仰头拉升,一枚炮弹飞射而来,落在刚刚救人之处。

    高台下此刻已经混战一团。君大帅、然老爷子带着一干骁勇侠客,冲过箭阵火炮杀到此处,与迦南高手狭路相逢。

    万归涯与扶槐等人前来驰援,而山壁上的迦南精锐也都纷纷涌来。双方皆知火炮重要,各自奋勇拼杀寸步不让。

    一名迦南教徒手持巨斧,逼近董歆然。巨斧刃口血迹斑斓,不知杀了多少人,董歆然心胆俱寒,慌忙抬起七星剑封架,“梆铛”一声长剑从中折断。

    眼见董歆然就要被劈成两半,一道身影飞来,羽衣蹁跹,似孤鹤横江而来。宽袖一甩,迦南教徒连同巨斧一起摔出去。

    董歆然幼年曾随师父进山叩拜她,如今再见一如那时容颜,恍惚二十年光阴不过南柯一梦,顿时失声哭喊:“师祖!”

    叶隐子伸手一招,董歆然只觉一股柔软的劲气将自己包裹,身体不由自主的被抛出去。叶隐子挥袖一卷,捡起董歆然的短剑。

    迦南精锐弃了强弩,蜂拥而下将群侠分而围之。群侠多有负伤,君大帅等人虽然武艺不凡也渐感吃力。叶隐子一来,迦南高手们不得不抽身阻拦,登时减轻许多压力。

    她武功之高,足以震铄古今,恐天下再无敌手。手持一把短剑随意挥动,围上来的三名迦南高手却觉心惊胆战,口中连出番语呼叫同伴。

    叶隐子意在毁去火炮,无意与之纠缠。她宽袖一甩,双手推开劲风如啸:“三界之内,唯道独尊。“

    这无名之招力道奇猛,气劲如巨浪翻涌。掌劲方圆之外无人站稳,炮手们亦是左晃右摆踉跄欲跌。然而其中一个白袍人却是身手了得,竟然破开竹墙冲出过人群。

    君大帅与一名迦南高手斗得正酣,忽地瞥见一道白色身影逼近,她手中寒枪一抖换攻势为守。岂料那白袍人并非来袭,只停下扭头大喊了一句:“已死啦废叻....爻墓敌.....”

    君大帅并未听真切,隐约觉得是句番语,还在琢磨其中深意,便听身后萧清浅急声道:“快退!”

    叶隐子连折三名炮手胳膊,然而迦南教徒信奉为圣战而死,个个皆是不要命。火把扔进□□箱,居然扑身压在上面,“嘶嘶沙”声音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叶隐子速度如风,身影一晃就退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又停下脚步,双手一招一挥,一股浩荡之气如腾龙横空出世,似海面惊起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周围众人,不论群侠还是迦南众,悉数被推飞出去,来不及稳住身形,已经被眼前景象所震慑——

    “轰!”“轰隆隆!轰隆隆!!!”

    霹雳连声,震耳欲聋,炸得众人头晕耳鸣。眼前烈焰如花,似地狱之莲肆意绽放。

    火焰翻腾如滔天之浪,十丈高台瞬间坍塌,碗口粗竹顷刻焚尽灰飞烟灭,精钢兵器应声碎裂铁水四溅。

    然这般毁天灭地的爆炸,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阻隔,本该灼肤熸骨焦皮,众人却觉山风呼啸,寒意森然。地面抖动如筛,人人站立不稳,偏偏毫发无损。

    一双双眼睛怔怔望着眼前气罩,其中红光燄燄,如天日坠落,人间沦为炼狱,万事万物顷刻都化作虚无。

    一瞬之间,众人似入幻境。

    “咳!”叶隐子咳出一蓬血,身形晃了晃。

    热浪猛势排荡,火簇如雨纷纷,撕裂肌肤一般灼热,众人抬手掩面躲避,这才都回过神。

    董歆然扑上前扶住叶隐子:“祖师,您老人家可要紧?”

    叶隐子抬袖一抹嘴角,大笑道:“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董歆然破涕而笑:“太好了太好了,不能再有事了...我们太和宗再也经不起......”

    董歆然想到师叔和死去的同门,顿时哽咽难言。猝然身上一重,董歆然失声尖叫:“祖师!”

    叶隐子栽倒她怀中,鹤发枯萎,年华苍衰,眼中的光芒逐渐消散,唯笑容依旧开怀:“长...长生虽乐...不如...众生乐。”

    言罢,慢慢阖上眼。

    董歆然浑身微颤,簌簌发抖,万归涯知她是伤心至极,却不知如何安慰。他抬手一掌击毙偷袭的迦南教徒,勃然大怒:“这群白眼狼!扶槐你把这老小带走!扶槐?”

    扶槐此时已经跃过看台,跟着萧清浅追到东边龟驮碑前。她曾经与迦南教主交手,认得他的相貌,知他武功非凡。

    碑林崖边悬梯依山开凿,石阶陡峭青苔密布,仅可容一人上下。迦南殿主在最前,已经到了山腰。萧清浅和扶槐一前一后,急驱而上。

    三人轻功俱佳,足尖点地飞掠而上,你追我赶,速度犹胜山间鸟雀。

    迦南殿主见悬阶到了尽头,忽地从白袍下飞出一条黑带,嗖的一声卷住崖旁圆肚箩筐。箩筐滚落洒出一个个大葫芦,葫芦磕破褐色液体倾泻而出,顺着石阶只往下流。

    萧清浅腾身跃起避开滚落的箩筐,抬手撩起兜帽,速度丝毫不慢直往上冲去。

    迦南殿主抬手将火折子抛出,山下众人就见碑林崖上窜出一条火龙,而萧清浅手持长剑竟然迎了上去!

    扶槐踢开箩筐,甩出长绸卷向萧清浅脚踝。萧清浅脚步一错避开,迎着烈焰继续向前。迦南殿主抓起两个葫芦砸在山壁上,褐色液体四溅。

    庶兽斗篷虽说可避水火,也禁不住如此烈焰灼烧,让那褐色液体一沾,顿时燎烧起来。

    月听筠看得心惊胆战,嘶声喊道:“快下来!快下来啊!萧清浅你不要命了!”

    群侠此刻已将迦南精锐杀的只剩一二,得了喘息之气,见此情景跟着大声呼喊。便在此时,忽见火龙吐出一个火球撞向扶槐,众人先是吓了一跳,后才发现是萧清浅退了出来。

    萧清浅单手解开斗篷,扬手一摔拍在石壁上。扶槐在她下方,被灰烬扑了一脸,没好气道:“烧焦了还不扔,留着当圣物?”

    说话间,火势越烧越凶,石梯上已无立锥之地。

    江湖豪侠们见两人安全下来,顾不得往日恩怨都是一颗心落回肚中。纷纷欢呼雀跃,其中却有一道惊呼:“他想干嘛?”

    迦南殿主站在崖边,左右各提一个模样古怪的黑坛,两手一抛扔出。

    月听筠脸色一变:“不能让他点燃看台!”

    卓寒只在意她一人,闻声立即纵身一跃上了看台,身体腾空跃起三丈。碑林崖高有百丈,黑坛从上扔下,力有千钧之重,硬接必会伤及手臂筋骨。

    月听筠见卓寒指尖触到黑坛,心头顿时一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说不感动是假,她心中一叹干脆扭头不看。

    “——嘣轰!”

    一声巨响震天,气流冲劲将月听筠掀了个踉跄。她慌忙向后看去,只见漫天粉色肉碎悉悉索索往下掉。

    “快退!”君大帅大喝一声,见月听筠发愣,抓起她手腕就走,“那是瓷霹雳,落下就炸!”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碑林崖上迦南殿主又连抛三四个瓷霹雳。瓷霹雳炸开之后铁片四溅飞旋,群侠力战许久,体力多有不支,稍有躲避不及便会被扎伤。至于腿脚受伤的豪侠以及被绑的迦南俘虏,悉数被炸的粉碎。

    然老爷子拎起手边俘虏:“活的都带走,退到崖边再想办法。”

    群侠不敢多留,连拉带扛一起退到崖边。月听筠环顾左右,立即想出主意:“如今只剩邪教头子在崖上,料他也不敢下来。咱们速速将看台的长竹拆下,用丝带扎紧扔到对面。”

    万归涯耳朵恢复些许听力,闻言向深渊对面看去:“那边连个树杈子石头都没有,扔过去也挂不住啊。”

    月听筠道:“无妨,扔过去十几二十根,压住最下面的一根。有个借力我就能过去,到时候两边拉住搭个桥,大家都能离开。”

    群侠道好,几个少年挽起袖子就爬上看台开拆。

    碑林崖迦南殿主拉开长弓,通过箭簇上燃起的火苗,俯视中原群侠,面如寒潭:“无妨,只要烧死你们,我仍然是胜。”

    火箭犹如流星,从天而坠。箭镞扎进竹排缝隙之间,箭羽微微颤抖。萧清浅瞳孔一缩,飞身跃上看台,霜华剑在鞘中,连挑带扫将几个少年推下去。

    火势来得太快,火箭落下不过一点火星,电光火石间已如一条飞蛇席卷而来。顷刻间烈火燎原,可容数百人的五层竹架看台,从头到尾尽皆烧了起来。

    君大帅见萧清浅走近,问道:“绳子浸了桐油?”

    萧清浅道:“脂水。”

    李昭雪脸色突变,呢喃细语:“高奴脂水?书中只说其烟甚浓,所沾皆黑。没想到烧起来...火势如此之烈。”

    萧清浅看了她一眼:“迦南所产脂水,质地纯净,中州海内唯婆罗洲所产可比,焚燃三昼不灭。”

    说话间,另一侧看台也被点着。群侠极力扑火也无济于事。竹架刷了桐油,满地锦旗彩绸,山风一吹火势腾腾蔓延,熊熊烈火映着众人绝望的神色。

    万归涯用袖掩住口鼻,从看台旁退了回来,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咳咳咳!王八蛋太毒...咳咳,厄咳,不成不成,火太大了。”

    然老爷子大吼一声:“愣住干什么!大家往中间站。”

    “没用的,没用的。”明士伸手一指,“绳子已经开始断了。咱们这边矮,肯定都会滚过来。”

    君大帅低喝:“不得扰乱军心。”

    “他说的不错,这么多竹子,熏也把我们熏死...”月听筠话到一般,急急咬住舌尖定了定神。她自知害死卓寒之后,自己心中惶急,已经乱了方寸。

    此刻两侧烈火逼近,黑影滚滚,呛人口鼻。群侠龟缩在中间,身后天堑难渡,悬崖深不见底。

    沉寂中有人自暴自弃:“要我说不如跳下去看看,总她娘的比烤焦了好...你们谁给老子一刀算了。”

    万归涯大怒,指着碑林崖:“发屁,要老子说不如冲上去宰了那王八蛋!”

    就在此时,悬崖对面忽有人影闪动。群侠让黑烟熏得眼泪直流,皆是不敢相信,屏气凝神盯着对面。

    人影急速驰来,竟然是一队人马。领头的中年文士,怀中抱着一个女童。

    李昭雪一惊,邵灵低呼一声:“师尊?”

    来者正是小钱,抱着她的是南郑城主邵修诚。小钱知南郑城离得近,邵灵姐姐又是少城主,于是花钱找马夫跑了一天一夜,到南郑城搬来救兵。

    群侠已经心如死灰,忽见救兵天降,便如涸鱼得水,绝处逢生。

    “大当家!”

    “邵城主!”

    “是邵城主!”

    “邵城主救我们!”

    邵修诚抱着小钱脚下生风,几个起落就到了断桥边,惊见对面硝烟弥漫,尸横遍野,仿佛古战场一般。烟熏火燎之中,幸存众人衣衫褴褛,惨不忍睹。

    邵修诚立即对身后门人道:“速速去那边大殿搜寻绳索。”

    邵灵上前急道:“师尊,此事说来话长,殿中恐有妖人。”

    邵修诚放下小钱,留了一人陪她。自己领着门徒奔向太和宗祖庭方向。群侠见他远去,心中重燃希望,七嘴八舌感慨此番大难不死。

    小钱双手一合,大声喊道:“昭雪姐姐!”

    群侠让开一道,容李昭雪走到断桥边。李昭雪见她无恙,不胜欣喜,刚要开口说话,手臂一重被人拽下深渊!

    事发突然,谁也不曾料到。

    邵灵来不及多想,纵身跃下深渊,伸手一揽勾住李昭雪。扶槐长绸已经烧毁,千钧一发之际顾不得许多,掌中骨链飞出缠住邵灵脚踝。

    旁边群侠七脚八手,慌忙将两人拽了上来。还来不及问清缘由,东侧悬崖边一人身子摇晃,毫无预兆得栽下深渊。众人茫然看向深渊,但见其中隐隐约约升起白烟,就这眨眼功夫又摔下两人。

    群侠惊骇,忙往后退。你挤我,我挤你,慌乱中两边看台倒塌,成千上万根火竹,噼里啪啦往下掉,带着炙热火焰四处滚落。不论谁一旦碰到,顿时皮开肉烂。

    霎时间,呛鼻浓烟中多了熟肉烧焦的恶臭。

    然老爷子提起景计,啪啪两个大巴掌:“说,你们设了多少毒计!下面是什么!”

    景计一张口,脓血中带出几颗牙齿。

    他不敢隐瞒:“咳咳...我说我说!当初怕你们从下面走,炸塌两边通路结果下面裂了一条缝。不知里面什么妖物并看不见,可一点火星就炸。”

    他说了一大段话又叫浓烟一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咳咳,二长老派了几队人马...咳咳..发现呆得时间一长就会昏死过去,叫人用树枝盖了土,咳...我发誓!后来再也没死人。”

    君大帅闻言蹙眉:“定是炸断石桥,把洞口又砸开了。”

    李昭雪听得惶恐,连忙对小钱喊道:“小钱,往后退,往后退,有毒!”

    小钱见对面骚动,已知不妙。扭头回望,却不见邵修诚等人赶来。

    深渊中白雾升腾,如同一头巨大的怪物慢慢爬上来。萧清浅扭头往回望,看台倒塌,竹子滚到此处,两边火势渐渐烧到一起,碑林崖被火光遮掩已经看不清。

    她道:“不能再留,先到中间去。”

    “不成!”

    “也只能如此。”

    群侠中争论两句,再也没人说话。有人随萧清浅往火中走,毕竟越过火墙之后,腹地宽阔还有喘息之地。有人留在原地,反正碑林崖上不去,躲进谷中早晚烧死,不如在此等一线生机。

    万归涯犹豫再三,渐感头晕目眩,随着众人退到山谷中间。

    他站在汉白玉比武台上,茫然环顾左右。两侧高台已经烧成火墙,三面火势滚滚如浪直有七八丈高,滚滚黑烟冲入云霄遮了大半天空。碑林崖那侧,迦南殿主长身屹立,白袍鼓动,扎眼的很。

    万归涯喃喃自语:“烧死好还是炸死好?”

    群侠一个挨一个蜷缩在比武台这处,望着火舌渐渐逼近本就惶恐,听他此言刹时心中凄然,无不万念俱灰。

    群侠活者不少,却是死寂一片,只余烈火爆竹噼里啪啦的乱响。

    迦南殿主负手立于碑林崖边,见谷中一片火海,渐渐蚕食到比武台,中原群侠死期就在眼前。

    想到自己只手换天,他心中不由畅快万分。倏然,一丝凉风钻进领口,迦南殿主心中一突。

    崖下群侠眼前一亮,心中猛得燃起希望!

    此刻红日西斜,碧幕霞绡一缕红,将那矫健身姿勾勒成一道剪影。萧清浅扬起嘴角,浅如春风起碧波,眼中深情如缠丝,笑中轻轻语:“阿桐。”

    秦孤桐从瀑布暗河里冲出,使了一招‘纵’,人持刀,刀带人,如蛟龙出海。一招劈下,后招连绵不绝,丝毫不给迦南殿主反击之机。

    迦南殿主看清是她,直接恨得牙齿发痒,黑带从白袍中“嗖”一声飞出。黑带乃是冥沙和海蚕丝编织而成,看似一条软布面上隐有光泽,实则是一颗颗冥沙闪光。冥沙极为罕见,十座沙山也未必能淘出一粒。

    秦孤桐手中横刀砍到黑带,便知不妙。这黑带不知何物,非但不畏利刃,似乎还能卸掉部分劲气。

    迦南殿主伸手一甩,黑带竟然化作笔直一条,似□□又如棍棒。但听利器破空之声,他已经出手三次,连刺秦孤桐咽喉、手腕、腰侧要害。

    捭阖之术,开合有道。捭阖之刃,张弛有度。秦家这套刀法,讲究势强而行,势弱而藏。

    然后秦孤桐经由叶隐子指教,又得吴不用三十年武功心得。这一年多大战小战不断,早已领悟一个道理,那便是——千招无招,万法无法。

    张、弛、行、藏。

    力可张,气可弛,刀可行,人可藏,反之亦然。四招换连,刀光闪耀招式递进,脚下登仙步伐,身形变换莫定。

    阴、阳。

    弱阴生阳,弱阳生阴。阴阳本为一体,何必分清。阴阳之气轮回循环,内气外劲往复无穷。

    开、闭、纵、横,千里闻战鼓,甘心赴国难,无功终不归。十三式捭阖刀法,招式严谨丝毫不错,又似是而非如同信手拈来。

    迦南殿主心中骇然,想半年前建邺城见她,只当是萧清浅身边的黄毛丫头,万没有料到她武技进展如此神速。

    他念头一起,忽然想到:她不知从何而来,但必定路途不近。山中翻越何其消耗体力,我且耗她一耗。

    秦孤桐手中横刀上下挥舞,寒光闪耀织成利网。迦南殿主不断退让,仗着轻功在崖上腾挪闪避。一会到潭中,一会到崖边,足尖一点踢下几枚瓷霹雳。

    群侠见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便想借机冲上碑林崖,免得在这谷中活活烧死,岂料刚要靠近,瓷霹雳从天而降,当场炸死七八个,余人慌忙退了回来。

    秦孤桐见迦南殿主避而不战,已经无法速战速决,干脆停下脚步调息,开口道:“喂,你可听得懂我说话?”

    迦南殿主不明其意,冷哼一声。

    秦孤桐为免他发现自己暗自调息,又说:“看来是听得懂。天书秘卷之事,是不是你设计陷害我?”

    她与萧清浅听到风声,急往太和城而来。路过竹寨听洛伊说,有人要另寻路径进入太和山。她不知是邵灵,只当有人心怀叵测。便让萧清浅速速赶往太和城预警,自己则去房村一探。

    房村的教书先生告诉她,有人高价招募村民去太和山中做事,家人找去却是见钱不见人。秦孤桐心知不妙,于是走小道进了太和山。这一路风驰电掣,片刻不敢停歇,不知耗费了多少内力。

    “我在山头远远见石桥炸断,就晓得是你这大胡子使坏。”秦孤桐口中滔滔不绝,“我告诉你,这太和山就跟我家一样,你闯进我家便是贼,竟然还敢在我家杀人放火.......”

    迦南殿主分心留意崖下,起先还听她东拉西扯,不多时立即醒悟过来。他岂肯让秦孤桐喘息,黑带一甩,立即袭来。

    秦孤桐手腕一扭,拔刀格挡。

    谁料笔直的黑枪突如海浪惊起,越过横刀一下扎中秦孤桐肩井穴。此处为伤穴,秦孤桐顿觉半边身子麻木。

    她急忙迈开三清登仙步,一避一让速速后退,险险躲开对方连绵不绝的后招。迦南殿主紧追不止,秦孤桐退到崖边再无可退。

    崖下群侠看得提心吊胆,皆为她捏了把汗。

    秦孤桐手腕一翻,横刀疾刺,中途忽地变招,一下挑开黑枪。迦南殿主探出左手,在黑枪上一折,黑枪竟然便做两截短棍,一上一下分刺秦孤桐手腕脚腕。

    秦孤桐急忙跃起,踩住两杆短棍。她知黑带可软可硬,不敢停留,一踩借力凌空翻身落到迦南殿主身后,横刀一弧借势劈斩而下。

    迦南殿主心头一凉,情急之下扑到崖前,抬手一挥,十几枚瓷霹雳被他推了出去。此刻火势燎原,只剩龟驮碑前一处可以站人。

    秦孤桐知道此物厉害,要是这么多砸下去,群侠岂不是要往火里躲。她只得弃了迦南殿主,跟着甩出几枚瓷霹雳,将空中那些炸碎。

    “——嘭嘭嘭!”

    瓷霹雳在空中爆炸,即便如此,稀里哗啦落下许多碎片,要让群侠吃了不小的苦头。

    高手交战,毫厘之间。

    迦南殿主双手一抖,两条黑带如毒蛇探出,“嗖”的一下缠住横刀。秦孤桐一惊,连忙双手握住刀柄。

    一人要抽刀,一人要夺刀,劲气相灼,两人较起内力。

    迦南殿主脸上肃然,心中算得清楚,秦孤桐远道而来,怎比得上自己养精蓄锐。何况自己三十年功力,其实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比。

    他正暗暗得意,忽觉对方刀上气劲消失,好似小儿持刀一般轻飘无力。迦南殿主心道不好,然而横刀已经被她夺过来。

    秦孤桐双手骤然握紧,横刀借势而上,直逼迦南殿主咽喉!

    这招是偷师于翠微子,当时秦孤桐险险着了道。

    迦南殿主慌得左手松开黑带,身体后仰下腰想要躲过这招。秦孤桐心中一笑,当初自己也是这般躲开,如今岂会让他避开。

    迦南殿主上身刚刚后仰,秦孤桐已经转了手腕,顺势使出一招“横”。刀锋犹如一道白光,向迦南殿主腰间横割,势必要开膛破肚。

    怎料迦南殿主不过虚晃一招,等得就是秦孤桐挥刀横扫,上半身空门大露!

    他左手一探,搭住横刀刀背,右手接住黑带甩出缠住秦孤桐脖颈一拽。秦孤桐咽喉剧痛,不得身体跟着黑带前倾。迦南殿主借机左手从刀背往下滑,嵌住她手腕用力一捏。

    他这招使了万钧之力,足以开山裂石。秦孤桐当即闷哼一声,手中横刀“咣当”落地。她急忙飞起双脚踹向对方胸腹,迦南殿主冷笑一声闪身避开,手中收紧黑带让秦孤桐难以呼吸。

    谷中已经沦为火海,群侠挨肩擦背挤在悬梯上,见秦孤桐被制,顿时面如死灰。唯有萧清浅面色从容,风神萧疏。她伫立无言,凝视碑林崖上那道矫健身影,琥珀色眼眸中情谊深浓。

    秦孤桐呼吸急促,头晕目眩眼前发花。她想到萧清浅,恍惚中只觉惶恐万分:自己一死,清浅岂不是就如张舵主的妻儿那般孤苦无依,被人任意欺辱。

    此念一起,她心中涌起滔天怒火,抓住黑带的左手猛地一拽。迦南殿主猝不及防,踉跄往前倾。此时秦孤桐右手一掌击出,他急忙抬掌相迎。

    “——砰!”

    迦南殿主脚下一晃,立即往后跃退。他暗暗运功,消减手臂麻痛之感。

    秦孤桐大口呼吸空气,脚步一动想要取回横刀。迦南殿主见状讥笑:“与我为敌,至蠢至愚。”

    他口中说话,猝然抬手击出。

    秦孤桐刚刚与他对掌知道彼此深浅,心下并不畏惧,抬掌格挡。两掌相撞,又是“砰”的一声。这次秦孤桐连退三步,右臂软软垂下,“滴答答”落了一滩鲜血。

    迦南殿主丹田气息翻腾几欲吐血,暗道好险。他扔掉指缝间的毒刺,伸手一捋黑带化作□□,疾步逼向秦孤桐:“女人就是愚蠢,下地狱忏悔吧!”

    秦孤桐先是失去横刀,再又右手受伤。面对迦南殿主逼近,只得勉强格挡,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崖边,退无可退。

    武五五再忍不住,抽出大刀:“俺要上去救我大妹子!”

    万归涯一把压住他:“你怎么上去啊?这几百台阶,你就是生得铁腿,走到上面也烧化了!”

    武五五大叫:“俺大妹子还是为救俺们!你们还冤枉她!你们,你们还冤枉她...冤枉她......”

    他喉头哽咽,再说不去。群豪听得眼圈发红,心中暗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连这都没做到,不知是不是报应。

    忽地有人惊叫一声:“啊!”

    原来秦孤桐与迦南殿主在崖边缠斗,你来我往,片刻又过了二十余招。秦孤桐手无寸铁,仗着三清登仙步与之游走。

    迦南殿主瞥见群侠扑灭脂火,想要爬上碑林崖。顿时心中着急再生歹念,故技重施抄起一个瓷霹雳。

    群侠挤在悬梯上挨三顶五,这一枚瓷霹雳下去不知要炸死多少。迦南殿主连抛三枚,秦孤桐亦是掷出三枚,将之一一击碎。

    迦南殿主又抄起一枚,忽地朝她扔过来,秦孤桐急忙闪身躲避。那黑坛装得是□□,并不会炸。

    迦南殿主使了个诈,连推带踢朝悬梯扔出七八枚瓷霹雳。秦孤桐抢身上前去救,迦南殿主手中黑带一刺,欺身强攻。

    秦孤桐顾此失彼被他伤了左腿,登仙步威力打减。她此刻唯有左手利落,怎敌得过迦南殿主。边战边退疲于招架,一个闪躲不当,脚下一空失足摔了出去。

    生死关头,秦孤桐后背弯起,猛地一挺使了招坎宫虎跃,身如猛虎搏兔向前扑去。她探手一抓扒住崖壁边缘,这才悬在半空没掉下。

    迦南殿主见她没事,不由大为失望。眼角一瞥萧清浅,对秦孤桐笑道:“有人在下面等你。”

    秦孤桐瞪视迦南殿主,挣扎欲爬上悬崖。迦南殿主岂容她得逞,疾步上前要碾踩她的手,抬起脚却又放下,眼中尽是狡诈:“我可不傻,别想拽我下去。”

    他一甩黑带,卷住秦孤桐的横刀刀柄。横刀高高举起,寒光四溢的刀尖对着秦孤桐手背。

    群侠见状脱口惊呼:“不要!”

    横刀寒光一闪如冰锥扎下,秦孤桐死咬牙关,就是不肯松手。迦南殿主嘿嘿冷笑,手腕一抖扯动黑带向前一划。

    霎时间,秦孤桐手背皮开肉裂,血如泉涌。她牙关一颤,再难坚持,松手滑了下去。

    迦南殿主看着崖边鲜红血迹,扬起下巴俯视那群呆如木鸡的中原群侠,心中狂喜万分,仰天长笑。

    他大步走上前,一手一个抄起瓷霹雳,对着龟缩悬梯上群侠大吼:“炸吧!死吧!圣战之火!审判之日!”

    倏然,一只猩红血手探出。死死抓住他的脚踝,犹如地狱中索命之鬼。迦南殿主尚未反应,人已飞出半空。

    他只见眼前一片火红,热浪灼天,扑面而来,顷刻间须发俱燃......

    秦孤桐吊在悬崖半空,浑身伤痕累累,却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忽地想起张舵主,学他自夸起来:“我厉不厉害?”

    萧清浅抿唇轻笑:“厉害。”

    秦孤桐远远瞧见她唇动,顿时心满意足,收紧金丝细链,一点一点往上爬。群侠看得心惊胆战,唯恐她有什么闪失,伤员都憋住哼痛,唯有竹子爆裂的声音,好似在放鞭炮。

    秦孤桐爬上悬崖,浑身汗湿如雨,让山风一吹打了个寒战。她轻声喘息向下看去,但见赤焰炙腾,满目疮痍,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秦孤桐不由一怔:人命如草芥,匆匆百年内,美好能几时?

    她心中徒生苍凉,慌忙向萧清浅看去。见她修身伫立,似飞霜皎如雪,唯眼中眸光若辉,情丝缠绵。

    秦孤桐心头一热,竭声喊道:“萧清浅!我要三书六礼娶你进门!你愿不愿意!”

    群侠猝不及防,皆是呆若木鸡。一双双眼睛齐齐盯向萧清浅。

    萧清浅嫣然一笑,似春风破冰,碧海升月。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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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局这章,反复删减,三易其稿。为求一气呵成,所以拖延几天一起奉上,见谅。

    码字为生,实在不易,多谢各位正版读者一路支持,才能勉强糊口。无以为报,唯有尽心。

    鞠躬

    差点忘记,给大家拜个早年,祝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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