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刀俎（5）

    这一日并无其他事情发生，韩暄连日来奔波再加昨夜一夜无眠，甚是疲倦，这夜便早早入睡。

    正睡得香甜，忽被一阵急促的喊叫唤醒，睁眼一看，正是李翌。韩暄见她神色慌乱，便知有大事发生，顿时睡意全消，一边披衣下床，一边问道：“什么事？”

    李翌不知是刚才奔得太急一时喘不上气，还是发生的事太过严重，一时竟不能将一句话说个清楚：“姑娘五爷他……他……”

    韩暄心中打了个突，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连声问道：“他怎么了？说啊。” 李翌道：“他……他醒了！可是……可是……他好像忘了很多的事，连他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韩暄大惊，一向镇静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只见她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银牙一咬，不知是对李翌还是对自己说道：“我倒要看看他或者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李翌心惊胆战的紧跟着韩暄出门了。她追随韩暄多年，素知她心机深沉，尤其是近几年，随着年纪渐长，更不易看出她的心事，像今日这般并不多见。

    她当然知道，倘若此番赵夕白当真失忆，情势对韩暄的确十分不利：一来，此番出云斋讨伐魔教余孽王纵横的行动是由韩暄负责的，目前看来至少是无功而返——王纵横虽然死了，但究竟是何人所杀还是老大的一个悬疑，更为关键的是那本邪派秘籍诛心诀也不知所踪，韩暄必然难辞其咎，即便那不是她的错，但办事不力这顶帽子是终究逃不掉的，更兼如今赵夕白失去记忆，若是有些有心人善加利用的话，将韩暄同室操戈、排除异己的流言大加散布的话，她的处境将更为不妙。二来，赵夕白是王纵横之死和诛心诀的下落的最后知情人，如今他一失忆，这最后一缕线索就此断了，但那些江湖人士如何能罢休？只怕最后牵扯起来，出云斋必将成为此次风暴的中心。

    正胡思乱想间，二人已来到赵夕白的房门口，其他人想是也得到了消息，正陆陆续续地赶来，韩暄进了房间，见齐远雷、魏凤起和秦北宴三人都是眉头深锁的样子，君无念则在床边为赵夕白把脉，由于他的身子挡着，无法看清床里人是何情形。

    秦北宴见她来了，便走上几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老五刚才醒过来，可是任谁他都不认得了，连他自己是谁都说不上来。”

    韩暄以同样轻微的声音问道：“君公子怎么说？”秦北宴摇了摇头，道：“尚未有结果。”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众人的双眼都紧盯着君无念，盼他早些宣布结果。可是过得良久都未见他结束诊治，旁人虽然心焦，但碍于君无念的威名和出云斋的势力未敢说什么，只能眼巴巴的等着，阮明晰却是例外，以他的性子似这般隐忍多时而不发作已是极为难得的了，他见君无念诊治多时未有结果心中大感不满，叫道：“无念，赵五侠到底怎么了？大家可都等你一句话呢。”

    出云斋诸人都是怒目而视，君无念却是恍若未闻，既不回头，也未开口说上半句。阮明晰心下大怒，正欲再次开口，却见韩暄目光冷冷得扫了过来，那目光冰冷似刀，直刺入他心里，他一时恍惚，竟以为看到了君无念——数年来，他一直很不喜欢这个义弟，为着他偶尔流露出这种叫人寝食难安的目光，虽然随着年纪渐长，这种目光几乎不再出现在君无念眼中。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把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君无念缓缓的站起，转过身来，面对种种射向他脸上的热切的目光，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在下曾经说过赵五侠伤势并无性命之虞，只是这伤势何以引发了失忆之症倒令在下好生不解了……”

    阮明晰打断道：“那么说赵五侠当真是失忆了？”

    君无念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失忆之症多半由于心病引发，似赵五侠这般由外伤引致，倒是生平仅见。但相似的例子古籍上也有所记载……由于是心病，脉象上一时难以显现……”

    魏凤起着急地问道：“那么能医得好么？”

    君无念道：“按照个人情况不同，在下不敢断言，有人短如一两年便痊愈了，有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康复……”

    听了此言，众人心中一紧，阮明晰不满地说道：“无念，你诊治了这半天便只得出这般模棱两可的结论？你不怕天下英雄笑你浪得虚名么？”韩暄道：“阮公子可否少安毋躁？让君公子把话说完再说也不迟啊。”

    阮明晰却微微冷笑道：“哼哼，韩姑娘，你们出云斋本事大得很啊，在这个关头失去记忆，可真是事遂人愿啊。”

    韩暄定定地看着他，道：“阮公子说何话来？我五哥不幸受伤在先，失忆在后，本是我出云斋家门不幸，‘事遂人愿’是何意啊？大家武林一脉，我断然不敢相信有何人在此幸灾乐祸。”

    阮明晰道：“姑娘是明白人，何必装糊涂？赵五侠是那天那件事的唯一见证，也是唯一知道诛心诀下落之人，现在他失忆，是不是太巧了？还是有人觊觎那本邪派秘籍，刻意演戏想掩人耳目呢？”

    出云斋众人闻言勃然大怒，连阮明晰的手下以及心向鹤舞山庄的众人均嫌他这话太过直露，魏凤起怒道：“我们出云斋会希罕那种邪功么？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阮明晰自然反唇相讥，一时间，屋内叫骂声此起彼伏，韩暄没心思听这二人的骂战，乘没人注意，向床边走近几步，偷眼观瞧。她看见赵夕白目光茫然的望着众人，浑浑噩噩的，绝不复昔日精光内敛的模样。

    她再把目光移向君无念，在这屋内之人均把目光系在魏、阮身上之际，他却是浑不在意，唇边擒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这一切纷扰都与他不相干。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的望向韩暄，那眼光犀利中带着探究，似乎想看透韩暄心中的真实想法，又似乎在嘲讽于她——想借此看透他，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那目光刺得韩暄极不舒服，她自幼在义父谢观潮身边长大，习惯了种种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嫉妒的、有惊艳的、有赞扬的、也有叫人说不清楚的——一如谢观潮看她的眼神，似今天这般让她心中极度不快的，记忆当中还不曾有过；她也从不畏惧与他人对视，每次于她对视，先避开的总是旁人——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自然是谢观潮，另一个，便是眼前这名以温和著称的神医，生平第一次，韩暄有了逃开他目光的冲动。

    这时，四周忽的静了下来，韩暄适才未留心周遭，正诧异何人有这般本事让这二人住口，却听齐远雷朗声说道：“各位武林同道，我五弟横遭不幸，倘若能回出云斋养伤，触景生情，说不定便能恢复记忆……”

    阮明晰冷冷地说道：“即便他当真失忆，回出云斋之后恢复了，又有何人知晓？诛心诀一样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嘿嘿，好个如意算盘！”

    秦北宴怒道：“以阮公子的意思，是要将我五哥留在这里或者送到你们鹤舞山庄不成？”

    阮明晰道：“留在这里便不错啊，即有无念悉心照料，又有这么多门派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怕有些人弄鬼。”

    秦北宴冷笑道：“阮公子可忘了？君公子是你的义弟，你鹤舞山庄想要弄鬼，可比寻常人容易得多！”魏凤起附和道：“正是！”齐远雷喝道：“六弟、七弟不得无理！”

    齐远雷走到在场辈分最高之人——华山派的莫虚怀面前，他是华山派掌门厉剑浚的师弟，武功和声望在华山派都是排名第二的人物。

    齐远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莫前辈，这里您的辈分最高，小侄斗胆请你拿个主意。我出云斋上下也好遵从。”

    莫虚怀见目前情势由不得自己不开口，否则今天无法收场，但要两边都不得罪，心下好生踌躇，沉吟了一会儿道：“齐贤侄、阮贤侄，你们既信任老夫，那老夫便代你们拿个主意，照不照办也由得你们。齐贤侄说得很有道理，赵贤侄倘若能回出云斋养伤，说不定便能想起来，这应天楼中不是个养伤之所。阮贤侄的顾虑也有道理，当然我们相信谢先生断不会贪图那邪功，但大伙都为了它赶了这么远的路，又差点在王家庄被炸死，下个月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不是要在出云斋举行了么？届时谢先生和阮庄主都会到场，我们请他二人示下，究竟是如何了结这件事？是继续追查呢，还是怎样？我等自然唯他二人马首是瞻。”

    众人心中对这种各打二十大板的做法颇不以为然，但一来此时并无更好的法子可想，二来碍于莫虚怀的声望，无人敢驳他面子，当下便就此决定了。第二日韩暄和魏凤起便启程护送赵夕白回出云斋，余人各自散回各门派自不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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