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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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元年七月, 内外廷都非常安宁, 安宁到让朱厚照都有点不大自在。

    他曾经对身边的人感叹,没想到最近的日子竟是如此地逍遥。可是在如此逍遥的日子之下, 他还是有烦心事。

    这烦心事便落在了张太后身上。

    焦适之在收回盐引之前就已经同朱厚照讲过利弊,其中对朱厚照来说最大的弊害并不止在朝堂上的轩然大波,更还有张太后对涉及张家的不满。

    张太后对张家的人是真的关爱, 尤其是两个兄弟。在她看来, 两个兄弟与以前的憨厚模样并无二样,总是小心宝贝着生怕被人欺负,外面的风言风语对她来说无关轻重。在这点上, 弘治帝、张太后与朱厚照其实都是如出一辙的。

    或许真的有所谓的血缘传递, 在朱厚照身上, 这点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他初继位的时候,他便频繁地调动身边的内侍监管京营, 到了后来竟能在一月内调动两次以上, 绝大部分调动都是为了以新换旧,给自己身边的人腾位置。

    若不是如此, 何以弹劾刘瑾等人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在他们引着皇上到处玩乐后便更多。即便是在朱厚照觉得清净的七月, 其实暗地里弹劾的奏折仍然不少,只不过暂时被他忽略罢了。

    且不说其他,朱厚照这段时间差点连慈宁宫的大门都没得进去。

    自从朱厚照需要上早朝后, 倒是经常与焦适之在同一时间起来。以往朱厚照还未登基的时候, 因为焦适之需要去上中所, 他们已经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吃早膳。之后又因为焦适之在外面奔波,直到最近一个多月才恢复了以前的习惯。

    焦适之在离宫前听完了皇上的倾吐,却是爱莫能助。毕竟张太后与朱厚照之间的事情......虽然闹得很大,但怎么看都是家事。皇家的确无小事,不过此时张太后的置气尚不大型,眼见着到了上朝的时候,焦适之赶紧把皇上推去上朝,紧接着自己也出了宫。

    锦衣卫指挥使是需要上朝的,因此焦适之到了锦衣卫府衙的时候,只有肖明华在。

    肖明华虽然外表凶悍,实际上是个老好人。见着焦适之过来,好心地提点他,“昨天你走了的时候,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大愉快,今天你要小心点。”

    焦适之拱手说道:“多谢肖大人指点。”他这段时日与牟斌的争执并不算少,焦适之已然习惯了牟斌偶尔的臭脸,权当看不见了。

    肖明华笑着摆摆手,“不用如此多礼,直接叫我表字便可,任之总是礼数太过周到,虽然不是坏事,偶尔也容易让人有隔阂感呀。”从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元年,肖明华与焦适之一起供职快要一年,虽然因着之前焦适之在外接触较少,却也彼此认可对方的品性,肖明华便忍不住多说了点。

    焦适之停顿片刻,不得不承认肖明华说得有道理,他轻声说道:“或许是以往的经历让卑职以为,礼数周到,总比无意间失礼要来得好些。”

    肖明华摇头劝道:“你的话没错,可若是你朋友与你交心数年,直到今日相见还小心翼翼地称呼你的尊称,甚至连言语间都带着保留,生怕一言半语说错话,这样也太难熬了。”话糙理不糙,肖明华这话太实在了。

    焦适之抿唇而笑,竟露出几分乖巧的腼腆,“我知道了,子卫。”子卫便是肖明华的表字。

    初看到焦适之如此自然的笑意,肖明华竟是一愣,他没想到焦适之笑起来是如此好看。认真想来,这一年里,他竟是几乎从未看到焦适之开怀大笑的模样,性子实在内敛了些。

    两人分别入了屋内,牟斌不在,一些需要比较紧急的事情便需要他们先看过,之后再给牟斌标注出来,等牟斌在看的时候就能够直接总结发生的事情,不必要再花费那么多的事情。

    不过平日里总是很快就进入状态的焦适之,不知为何今日一直在走神,频繁地想起刚才肖明华无意间的那几句话。

    尽管他不承认,但那的确是悄悄戳中焦适之心底的隐隐担忧。

    他现在看似与皇上在保持着亲密的态度,然而实际上,或许他也是在保持着疏远的态度......焦适之仔细地想起了这几年的事情,心底悄然荡开了疑惑的情绪。

    可如果真是如此,为何连他自己本人也几乎觉察不到。这可真是神奇,焦适之平日里可从都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毕竟如果连自己的心事都勘不透,被其他人一言道破便是祸事了。

    只是现在焦适之的胡思乱想并没有对他的手里头的事情起到任何帮助,等到他察觉到这点后,焦适之立刻收敛了心神,把手里捏了许久的资料又重新过了一遍。忽而想起前几日他派人去查的事情,起身走到身后书架上的暗格,焦适之找到了新放进去的资料。

    重新走到桌案旁边坐下,焦适之仔细地查看起来。

    只见其上除了张家,底下那几份还有其他全国各地传来的资料,焦适之看完后有些触目惊心,顿时又把前段时间的资料也给翻找出来,全部都摆放在桌上,一点点过目。

    全部看完之后,焦适之轻叹了口气。张家的事情已经到了一个要命的时候,即便皇上熟视无睹,可今后怕是会接连不断地接到弹劾的奏折。

    还有皇上身边那几个内侍......

    刘瑾、高凤、张永、罗祥、魏彬等这几个都是从皇上还是东宫时便追随的老人了,其中以高凤的资历最老,现在也入了司礼监内。不过这几人内,最让焦适之注意的其实是刘瑾,他是唯一一个曾经在焦适之预见中出现的内侍......以一种并不是太好的形象。

    因为弘治帝没有限制的缘故,当初太子身边的内侍会认字的并不少。焦适之这几年在宫内与东宫内宦接触的时间不短,对他们的心思其实也有些了解。

    内侍因为没有子嗣的缘故,自己的权势又全部倚靠上位者的垂青,因此一举一动无不是跟着上面的意思走。只是正因为内侍是依附主子存在,也没有子嗣也倚靠,越发身处上位,便越发想尽办法让皇上宠信,私底下又拼命敛财,似乎只有钱财能满足他们无底洞的欲.望。能在这样的处境下还保持冷静的人不多,只有司礼监里面几个弘治帝时期留下来的老人还过得去。

    这也是为何刘瑾几个细心照顾朱厚照,又千方百计地引诱朱厚照与他们玩耍,朱厚照但凡有想要的东西,还没开口就会有人奉上。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自然也会体会到其中的好处,也会令人赞叹其细腻。

    朱厚照虽面上不显,但对身边这几个仍是重视。不然何以他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偏偏挑了这几个开始接管一些关键的地方。

    这几个还是刚刚入手,还没有看出什么变化的,而刚才焦适之看的奏报里面,可是罗列了各处监军太监的暴行,其上斑斑劣迹实在可恶。

    焦适之轻轻舒了口气,慢慢来,所有的事情都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断没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道理。

    宫外焦适之正在忙碌的时候,宫内的年少皇帝刚从奉天门回来,刚才那几个大臣在争吵的声音现在仿佛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好在最后刘健出来一锤定音,倒是直接了了朱厚照继续煎熬的可能。

    有时候刘老头还是有点可爱的。

    朱厚照悄咪咪下了个定义,令人把折子都送到乾清宫后,准备溜达去慈宁宫碰碰运气......说不定这几天母后就不生气了呢?

    事实上还是朱厚照想得太多了,慈宁宫依旧□□地闭着门,似乎在表达着张太后对皇上举止的抗议。最后还是莫姑姑悄悄地给朱厚照开了个口子,才没让一国之君难堪地站在门外发呆,可即便如此,进来殿内后,张太后还是不愿意见朱厚照。

    朱厚照无奈地看着一脸为难的莫姑姑,“母后当真不愿意见我?”难不成母后真的要为张家争吵这么久?

    莫姑姑轻声劝解,“皇上,娘娘只是暂时迈不过去坎,您别生气。奴婢再劝劝娘娘......”

    “劝?”朱厚照挑眉,低哼了一声,“这段时间张家人来的次数可不少吧?”

    张太后是他母亲,她想见什么人朱厚照定然不会阻拦她,也不会特地派人在旁边守着。只不过这都不需要猜,他那几位舅舅不持之以恒来哭诉才奇怪了!盐引代表着多么大的利润,尝过那般暴利的滋味儿后,自然舍不得撒手。

    “怎么,皇上连我想见什么人都要限制了?”身后传来张太后的轻哼声,朱厚照瞬间换脸,转身笑着说道:“母后说的是哪里话,我怎么会限制母后呢?”

    身后张太后被张巧娘扶着走进来,在经过朱厚照的时候轻瞪了他一眼,美目里犹带怒气,但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

    张太后在上首坐下,在母子两谈话的时候倒也没让人在旁边守着,连莫姑姑与张巧娘都退了下去。张巧娘静静地随着莫姑姑退出来,面上娴静,心里却暗自发狠。

    前几日若不是红桃机智,悄悄回去取了衣裳来予她换,又与翠柳两人前后守着,不然她该如何自处!这几日她在宫内行走,总觉得那些伺候的人在隐隐嘲笑她,令她越发郁闷!

    她可从来没想到,皇上竟然是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在食盒中夹杂着罂粟壳便是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就算真的不想与她合作,可正常而言不该先听听她说的是什么吗?再不济,也不想知道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要知道,那个被先帝处死的,仅仅只是个表面上的人物!

    只是此时张巧娘再如何发狠,都改变不了朱厚照对她厌恶的心理,他刚才甚至连看都没看到张巧娘一眼,径直与张太后说话。

    只是门内的气氛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原本稍显和缓的气氛又开始变得紧绷起来。

    不知朱厚照开口说了些什么,张太后显然是被朱厚照的话气到,柳眉微蹙,含着薄怒,“皇上,他们可都是你的舅舅,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他们。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从来都是齐心协力。现在你两个舅舅不过是有点小小的要求,你却直接听从那些所谓朝臣的话语,竟反过来对付你的亲舅舅,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朱厚照强忍着怒气说道:“母后,盐引的事情的确是之前过于泛滥,因此我才打算收回一些,这本来就是为了朝廷社稷,怎么到了母后嘴里,就变成我是在针对张家?”

    “若不是,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来做这事?你前脚赏赐下去还没两个月,结果转身就让你给下令夺回来,你让你两个舅舅怎么做人?这脸都没了。”张太后嗔怒道。

    朱厚照撇嘴,“他们两个早就没脸了好吗?”

    “你说什么?”张太后大怒,厉声追问道。

    朱厚照连连摇头,正色道:“母后,先不说别的。盐引泛滥之事本来就是急需处理的,即便是张家也不例外。这只不过是错误修正,而且本来张家就不具备拿着盐引的资格,您没看到,还有许多跟张家一样失去资格了吗?政令刚下,朝臣都在看着我,我不能出尔反尔。您不能逼着我为张家而背负骂名。”

    或许弘治帝肯,可朱厚照是决然不肯的。

    张太后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既如此,你可得补偿你两个舅舅,不能就这么亏待了他们。”她心里有气,却也已经累了。

    朱厚照只觉得牙疼,这两位没皮没脸的舅舅到底又对他母后说了些什么啊,实在是令他特别想再找人去把张鹤龄张延龄暴打一顿。

    ......

    小半个时辰后,朱厚照怒气冲冲从慈宁宫出来,步伐大得身后伺候的人也几乎追赶不上。现在朱厚照身边贴身伺候的不仅仅是之前的那几个大太监了,因为被朱厚照安插到各处的原因,他们时常也会出宫,现在贴身伺候里最得信重的是乐华。

    乐华在后面紧紧地追着皇上,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明白为何之前几位爷爷的体力那么好了,几年如一日地跑下来,能不好吗?!

    朱厚照很生气。

    生气到晚上批奏折的时候还很气不顺,每一笔一划都像是在泄愤。焦适之甫一进来便有人悄声告知皇上到现在还没吃饭,他深吸口气,令人先去备下膳食后,方才走到朱厚照身侧。

    为了避嫌,他并没有站到朱厚照身后,以防自己不小心看到了奏折,而是走到桌案边便停了下来。朱厚照不喜欢在文华殿等地方讨论国事,大部分的奏折都是在乾清宫批改的。虽然他对上朝之事不大热衷,但批改奏折还是一贯认真的。

    “皇上?”焦适之轻柔唤了一声。

    朱厚照的眉头微动,把毛笔抛到一边,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焦适之轻笑着说道:“皇上忘了吗?卑职这几日正在与指挥使大人仔细探讨了关于工作的事情,因而还没有具体的事物。”

    朱厚照心情稍微舒缓,也低声笑了出来,“我也是没想到,你居然让牟斌那么为难,还真是大快人心。”

    这两日,焦适之去锦衣卫府衙时,与牟斌认认真真展开了辩论,这辩论到今日都还没有结束,肖明华旁听得快吐了。焦适之在外面奔波的这段时间里,硬生生察觉到了锦衣卫内部的一些暗流,并一些不大合理的地方,然后这几日开始发挥他指挥同知的职能与牟斌探讨起来。

    不然为何牟斌会对他黑脸,不就是讨论中各有偏差吗?

    牟斌虽然被焦适之穷追猛打有点头疼,然而与焦适之辩驳的时候,却常常能够被他激发一些新奇的观点,倒是让他十分诧异,到了后面几日,竟也是乐在其中。

    朱厚照摇了摇头,抿唇说道:“这件事情就算最后定下来也不要你去实施,让牟斌去。”

    焦适之颔首,并无不满。

    锦衣卫根深蒂固,内里矛盾利益重重,即便最后真的与牟斌商讨了个合适的法子,焦适之也不打算出面。一旦成功了的确是能名留千史的事情,可焦适之的根底没有牟斌深厚,即便现在身后站着皇上,朱厚照也不敢让他去冒险。

    这与他随意让刘瑾等人去闯的态度截然不同。

    “皇上,且先别说这个,还是先吃饭吧,您今日中午定然也没有进食对吧?”虽然乐华只说了晚膳的事情,但是以焦适之对朱厚照的了解,保不准连午饭都没吃。

    朱厚照算是默认,起身伸了个懒腰,“哎呀怎么突然觉得这么饿。一定是他们把东西送过来了,适之快点过来吧。”

    焦适之看着明显在逃避的皇上气笑了,无奈摇头跟着他往稍间去。

    朱厚照在察觉到肚子哀鸣时,浑不在意地拉着焦适之一起入座,继而说道:“适之,你这段时间帮我多盯着点张家,我要知道张家到底与谁来往密切,还有那张巧娘......”他微眯了双眼,咽下了后半截,张巧娘毕竟在宫内,适之查探起来不方便,这件事情他已经交给了刘瑾去查,适之这边便算了。

    朱厚照曾给焦适之说过张巧娘的奇怪行径,自然也知道她定然与几年前罂粟壳一事有关,只不过这几年皇上一直当做不知道的模样,焦适之虽有在暗地里查探,却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因此朱厚照一提,焦适之便接着说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朱厚照点头,伸手给焦适之舀汤,一边说道:“的确是有,我让刘瑾去查了。她毕竟是女眷,又有点心思。你若被发现,她三言两语告到母后那里对你不利。刘瑾不同,你先别插手了。”

    焦适之知道朱厚照的意思,便也不再强求。只是心里把这件事情暗暗记在心里,也不做他想。

    深夜里,乾清宫也沉浸在漆黑的夜色中。

    朱厚照起身的时候,屋外还没有天亮。

    他赤着脚走到窗边,窗外黑夜还点缀着点点繁星。月色暗淡,天空还未有初光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静谧的气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起身,不过却是难得地淡然舒适,使劲伸了个懒腰,朱厚照自己把外衫套上,走出寝宫。

    守夜的高凤正半耷拉着脑袋,朱厚照嗤笑了一声,也没有惊动他,绕开便往外走。到了门口时犹豫了片刻,他径直地往旁边一拐,直接就到了焦适之那处。

    原本以为会看都同样漆黑的屋子,却见焦适之的屋子房门大开,烛光微亮,他诧异地往前踏了一步,瞬间惊动了正坐在窗边的焦适之,他抬头见着来人,立刻站起身来讶然道,“皇上,您怎么会过来?”

    现在还未到卯时,以往这个时候皇上正应该在睡梦乡中才是。

    朱厚照蹙眉,几步走到屋内,看着桌案上一片凌乱的模样,又见着焦适之眼下略带青痕,隐含怒意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别跟我说你是现在就起身的?”他是难得起夜,却没有丝毫困意。可看焦适之这幅样子,完全不像是睡饱起身的模样。

    焦适之苦笑,轻声说道:“这段时日的确是繁忙了些,惊动皇上实在是罪该万死......”

    “任之。”朱厚照抬手打断了焦适之的话,忽而开口叫了他的表字。

    虽然朱厚照赐了焦适之表字,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习惯称呼焦适之的名,甚少称呼他的表字。自从焦适之有了表字后,朱厚照是唯一一个还这么叫他的人。

    这还是朱厚照赐字后第一次如此称呼他。

    “皇上?”焦适之疑惑地抬眼看他。

    朱厚照背着手在屋内漫步,视线也淡淡地在屋内的东西上扫过,许久后才说出了第二句话,“看来不是我的错觉,我为何感觉你在渐渐疏远我?”

    这句突然冒出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笃定的意味。

    焦适之怔愣片刻,连忙说道:“皇上这是何意,卑职实在是没有如此想法......”

    “你或许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可你的行动却在告诉我,你想离开?”那微微轻扬的尾音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明明眼前的青年还在微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焦适之的视线在桌案上扫了一眼,他上面摆放着的都是各地的见闻,还有一些官场上的秘密要紧之事,他实在不知道皇上的话语是从何而来。

    “你曾经试图向牟斌请辞?”朱厚照没理会焦适之的沉默,继续抛出问题。

    焦适之迟疑着点头,难不成这也是过错?

    “适之啊适之,若你辞官,以你剩下的品级,岂不是只能在宫内待着?可这不是你的风格,我知你的心思,你即便再无雄心壮志,也不可能只在一处待着,那么,你想去哪里?”

    朱厚照的猜测愈来愈离谱,说到最后他既是生气又是伤心,委屈地瞪着焦适之。焦适之一脸懵逼地看着皇上自我发挥,一下子把话都说话了,而且还颇有......颇有道理?

    焦适之哭笑不得地看着皇上,轻声叹息,“皇上,你这话便是在戳卑职的心了。卑职去找指挥使大人,那是因为大人给卑职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在城外,卑职并非不愿意做事,可是卑职本来便是皇上的贴身侍卫,是因为皇上垂怜才能离开皇上。虽然对比起来指挥同知更有前途,可卑职一来并无雄心壮志,二来只想守卫皇上,因此若是指挥同知的事情与此有隔阂,卑职便打算辞官。”

    焦适之虽然说得淡然,却不是全然不知他那番话语与世人所知相悖。

    世人为何忙忙碌碌,争权夺利,不就是为了心中所谓的野心与猜忌,踩着他人枯骨上位的人比比皆是。且不说从东宫走出去的侍卫有多少,即便是守卫皇上身边的大汉将军与锦衣卫,也有不少走出来的。

    并不是说只能一辈子死守在一个位置上。

    可是刚才焦适之的话语便暗含着这个意思,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放弃指挥同知的位置。

    朱厚照紧紧地看着焦适之的双眸,似乎在查辨真伪。焦适之淡定地任皇上继续看着,然后说道:“皇上不必担忧,卑职还真的没有什么野心,若是皇上真的担忧,大可以先下令,让卑职不能出宫便是。”他含着笑意说道,十分坦然。

    不过此言也是开个玩笑,就是为了缓解下气氛,哪里有皇上特地下令让人不能出宫的?况且还是个侍卫,这样可容易引起误会。

    岂料不知道朱厚照是没有睡醒,还是真的没有想到这茬,思索了半晌后猛一拍掌,兴致高昂地说道:“适之此言有理,就这么办。”

    焦适之:......

    焦适之不落痕迹地观察了一番,皇上看起来眼眸清亮,不像是发癔症的状态,怎么连玩笑话都当真了?焦适之听老人说过若是发癔症了,不要去惊醒他们,任着他们做事,等到他们自然醒来就好了。

    焦适之心里有着猜测,自然不敢妄动。仔细想了想,去旁边取了白纸过来,把桌案上的东西都归置一遍,然后让朱厚照站在书桌前。

    朱厚照不满地挑眉,看着放在自己眼前的白纸,吐槽道:“适之,你真的想让我在白纸上写圣旨?”

    焦适之瞥了眼看起来十分正常的皇上,看来是他想错了,随后淡定自若地回道:“如果皇上能把这样的话当真,那么自然也能够在白纸上写圣旨才是。”这话可不是糊弄,如果朱厚照真的发癔症,焦适之不信他还会有这样的反应,既然不是发癔症,他开口就敞亮了些。

    朱厚照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坐没坐相,懒散地说道:“适之真无趣。”

    “谢谢皇上赞扬。”

    “可是你在偷换概念。”朱厚照的手臂搭在把手上,随意地敲动了几下,看似漫不经心,没有刚才莫名的威迫,却更带着莫测的神情。

    “皇上......”

    “的确,你并不是想离开京城,你的种种布置也并不是打算离开。可是适之,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你与我之间的距离在渐渐拉远,是不是再过两年,我看你的时候,也得自称为朕来说话?我唤你的时候,不再是适之,而是看似亲密实则疏远的焦爱卿?等过了几年,你成婚生子的时候,自可以顺理成章地搬出皇宫,在京城自寻居所?”朱厚照的语气渐渐发冷,到了最后彻底化为淡漠。

    他死死看着焦适之,发狠地说道:“焦适之,我告诉你,不可能!”

    “只要我活着一日,就绝无可能!”

    焦适之脑袋仿佛被人狠狠地一棍子打懵那般空白,一时之间竟有些听不清楚朱厚照在说什么。可茫然间,他心里又莫名有些发虚。

    明明想大声辩驳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然而嘴巴张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张合了几下后,焦适之猛然闭上嘴巴,沉默以待。

    朱厚照不断地在焦适之面前踱步,同样一言不发。

    焦适之的变化真的不大,以前他唤朱厚照殿下,现在他称呼朱厚照为皇上;以前他自称卑职,现在也依旧如此;甚至现在还为了可以按日回归皇城,还曾经试图去请辞,是不是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偏偏才是最大的问题。

    朱厚照几年如一日的看待焦适之,对他的情谊日益深厚,他甚至还曾经想过百年之后该如何摆放焦适之的墓室,才能使两个人以后能待得近点。若是真的有鬼魂一说,就连串门也简单许多。

    可是如今这番心意,竟是被人熟视无睹,甚至还避之不及!察觉此事的朱厚照又该如此自处?

    他平素是个多么骄傲的人,此时心里就有多么难过煎熬!

    焦适之几步上前,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朱厚照猛然往后退了一步,低声喝道:“不要碰朕!”

    朕......

    撇开刚才为了举证而说的话语,这是朱厚照第一次在焦适之吐露这个字眼。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远处,片刻后才尴尬地收了回来,紧紧停留在腰腹处。

    要说他真没有这样的心思......或许也是假的。

    焦适之心里忽而闪过这念头。

    皇上对他太好了,实在是有些太好了。好到焦适之觉得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他曾经以为,他这辈子或许都要背着罪名入土,岂料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太子骄傲矜持地告诉他一切已经处理好了。他曾以为,他这辈子都要陪着太子静守皇宫,一世平淡,可不过几日后,太子便昂着脑袋要他去上中所任职,并对他不想去的想法嗤之以鼻,信誓旦旦地表示能看好自己。然后太子便真的一连几年认真读书,再无一日错落。

    他对焦适之的放纵从不是放在明面上那么耀眼显目,而是如平淡流水一般自然地渗入每一处中。等到焦适之猛然发觉时,他几乎陷落下去,差点回不了头。

    焦适之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猜测,却从来不敢深想。

    身前的人以前是太子,现在是皇上,他是天子,更是备受万民敬仰之人,他不能,也绝不敢拖累眼前之人。

    他身负预见,只希望能勤勤恳恳,改变那些许历史,让背负所谓骂名的皇上能够安然无忧,便是最大的期望了。

    他垂头呆立的模样,显得有些可怜。

    朱厚照满心火气,看着焦适之却无从发泄,转身一脚把书桌给踢翻在地,纸屑纷飞,笔墨倾倒,桌上摆放着的蜡烛骤然熄灭。

    屋内重归黑暗。

    巨大的声响立刻吵醒左右的人,高凤猛地发现寝宫内没人,心中猛地一跳,立刻冲出门去,正好撞上正跑过来的小德子,两人在门口撞在一起,乐华倒是跑在前头,还没踏入焦适之屋内便听皇上冷声低斥:“全都滚出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皇上又厉声喝道:“焦适之,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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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觉得朱厚照的心眼点在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对朝廷上面的事情又很容易与官员起争执,查资料真的是看了一头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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