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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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被打开了, 原本守在城门旁边的人尽数都退了回去, 无力地面对着宁王军队的步步紧逼。随着攻势,他们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 一下子便涌入了城中,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焦适之站在城门上,望着那颜色截然不同的两股人流混杂在一起, 把身后的李阁老又护得紧了点。旁边都是飞箭, 虽然他们站在了里面,但为了看清楚外面的模样,他们还是有小半个身子能够被外面看到。

    李东阳在焦适之旁边轻声说道:“任之, 皇上的计谋太大胆了。”焦适之的视线落在还源源不断入内的士兵, 很快城内的绝大部分颜色都是宁王叛军的蓝色了。

    “然而是个好计谋, 不是吗?”焦适之轻笑着说道,视野中出现了一面红色的大旗, 它被插在了福州城内最高的建筑, 几乎每一个地方都能看见,迎着吹来飒飒作响的秋风, 城墙上,宅院里, 小巷处,不断地冒出了红色的身影,在刹那间间压制住了所有的蓝色人潮。

    那些原本该是平民之人猛地从怀中拔出了利刃, 那些该是手无寸铁之人突然力大无穷, 层层分割, 把原本汹涌的蓝色人潮全部包围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模样,与此同时,在城外那些还未进入的人,也被悄然出现在背后的红色士兵包围。

    “时间刚刚好不是吗?”焦适之看着一瞬间扭转的局面含笑。

    这便是正德帝豪赌一般的计划了。

    先是以福州疫病作为开头,借此暗地不断轮换人员,把原本的百姓挪出去,把士兵悄悄换了进来。等到福建总兵退到这里时,其实整座城池内再无一个普通的平民。借着皇上落水转疫病的时候,假装被袭,彻底令宁王相信他已经掌控了局面,甘于把大部分的兵力从浙江撤回,转而围攻福州。借着瓮中捉鳖与敌后包抄的计策,他们在瞬间转败为胜。

    “若是宁王不把兵力撤回呢?”李东阳看着下方的战况说道。

    “宁王对皇上记恨犹深,若是不能亲眼见到皇上的尸身,他定然不会满足的。而以他原本的兵力,不足以把据城而守的城墙打开。”焦适之缓缓说道,“若是不撤回来,宁王本人被拖在这里,远在浙江外的力量也会很快被击溃。毕竟朝廷也在等待着机会。

    “那个刺杀皇上的人呢?”李东阳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有点类似没话找话聊的状态,他的大半心神都放在了下面的激烈战斗中,此次决定着他们是成是败,若是失败了,便再也没有了翻盘的机会。

    焦适之被李东阳的问话问得一愣,斟酌了下说道:“皇上问出了结果后,留了个全尸。”

    刘斌生被锦衣卫的人做了什么,焦适之并不清楚,他全程没有参与进去,只是后来直接了解到了他所知道的事情而已。像他那样被埋伏在京城里的暗棋很多,但真正能爬到最上面的人却只有他一个。而这也是为何刺杀的计划会交托给他的缘由。等从他嘴里得知了联系的方式以及他们如何接头后,刘斌生就已经失去了作用。

    至于最后他到底是死是活,皇上究竟对他如何了。焦适之一点兴趣都没有,曾经有的那么一丝伤感被他彻底抛弃。这不是他身边出现的第一个与宁王相关的人,可倾容能奋不顾身为国而死,刘斌生却与他截然相反,这便是两人最大的不同了。

    宁王骑马被层层士兵护着,遥遥望着远方激烈交战的双方,视线放得更远,他仿佛看到了城墙内的景象,即便他不知城内的真正场面,他心中也隐隐有个念头。

    他或许败了。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才有,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了。依旧失败的结局对宁王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他的脸色依旧很是冷静,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发抖。

    他花费了无数的力气,却没能够再找到倾容,从当初在江上放他们走那一刻开始,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天下之大,若是他们带走了倾容,他又何处去寻?

    他要……等等!

    宁王的身子猛地一顿,精致的眉眼带着震惊之色,他的视线忍不住追寻着一个面容不清的小兵,那小兵头盔带着刀痕,身上盔甲满是血色,力竭声嘶,然不断战斗着。

    不,不!这怎么可能?!

    他的倾容,他被护在掌心,爱如心头花草的人,居然就这么被丢在战场上如同普通士兵般厮杀,随时面临着生命的威胁!

    朱厚照!

    朱宸濠在心中把这三个字碾碎,一拍马头整个人从马匹,从包围中跳出,整个人纵身一跃跳到了厮杀中。腰间软带一抽,一柄长剑握在手中,眼中只有那人存在。

    宁王是何等人,他是两军交战中的焦点,如今突然跃入战局,顿时成为明军眼中的热饽饽,而猝不及防被主军人物跳出,宁王部署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扑了上去,试图再度护住宁王。

    外侧的骚动很快引来焦适之的注意,他眯着眼睛看着那骚乱的中心人物,立刻认出那一身锦袍之人乃是宁王!他一手利器,看得出武艺不俗。焦适之捏着墙壁,心中闪过一个猜测,以宁王如此架势,难道他寻到了倾容?

    焦适之来不及多想,对着站在旁边的李东阳说道:“阁老,您往后面避着点,不会有人能登上这城墙的。”他话音刚落,李东阳的脸色一变,伸出的手还没拉住他,就看着焦适之三两步顺着楼梯跃下,身影消失不见。

    李东阳焦急一拍腿,这任之怎么就这么着急,现在下面那么混乱,要是有个差错,那可就……

    他心中一凛,拉过身边一个护卫着他的侍卫,“快去通知皇上,就说焦大人入战局了。”那人一脸茫然,这有什么要紧事吗?李东阳神色凝重,喝道:“还不快去!”

    那人忙不迭的离开,李东阳望着下面的模样,心里忧心忡忡,若是他们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如果焦适之出事了,那可就危险了。

    李东阳并不想试试正德帝的怒火,这位可是八头驴子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啊!

    焦适之跳入战场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实在的有事。他站在城墙上有个原因便是为了能够时时盯紧宁王的行动,若是把宁王这条大鱼放走了,这一次等于白干。

    他的出现令一波等待许久的人蠢蠢欲动,立刻坠在了身后,“大人,可以开干了吗?”有人激动地说道。

    焦适之拔剑出鞘,骑着马儿跃出城门,“那是自然,别浪费时间,目标宁王,不要给我跑错边!”

    “是!”

    骑兵的势头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混战的双方大多数是步兵,而除开宁王附近,出战的骑兵大多数也被折损了。如今焦适之所带的这一小队精兵便是唯一的存在。他们势如破竹地冲破了中间的混战区域,快速地赶往了宁王所在地。

    与此同时,原本从后面包抄住宁王军队的明军也在收缩包围圈,试图把所有的叛军都留在这里。

    宁王眼中完全没有了其他人的存在,奋力砍杀之下,他那仪容华贵的锦袍早已布满血色,所有阻碍在他面前之人尽数被他折去,便是自己人也不例外。他猛蹿出去,刀光剑影间搂住一个明军服饰的小兵,在周身杀出了一个短暂的真空圈。

    焦适之堪堪在这时候赶到,与宁王背后扑围上来的叛军对峙。他一眼便望见宁王怀中之人,即便早已心有猜测,仍下意识叫了一声,“倾容!”

    此时的陈初明满脸血污,身负两箭,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出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焦适之心中一凛,满眼哀恸,早在他亲手送他离开的时候,他或多或少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令人心头窒息,无法忍受。

    焦适之能知道的事情,环着陈初明的人又如何能不知道?朱宸濠身子轻颤,欲说些什么,喉咙口却被完全堵住,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陈初明似乎有所察觉,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挣扎着又重新睁开,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是朱宸濠很久未见过的笑容,带着过去的爽朗温暖,带着逝去的年少轻狂。陈初明勉力地伸出一只手,还没摸到朱宸濠的脸便被他紧紧握住,忍不住亲吻了那伤痕累累的指尖。

    陈初明又笑,嘴巴轻轻开合了两下,很慢,也很快地说完了几个字。

    朱宸濠看到了,他握着陈初明的手在颤抖,继而演变成战栗,“不,不!求你......”他的声音终于突破了喉咙的限制溜了出来,但已经太迟太迟。怀中人的笑容渐渐消失,然而他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眸仍带笑意。

    能死在战场上,是陈初明至死都觉得骄傲的事情;而能在死前再看一眼喜欢的人,便是连死亡也毫不畏惧了。

    朱宸濠痛苦地悲鸣,猛地抬头望着焦适之,眼里红丝密布,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视你为亲友,你竟如此待他?!”

    焦适之忍下胸口翻腾的痛苦,咬牙说道:“若不是你,他会走到如此地步?是你逼死了他!”他抬起手中长剑,剑尖指着朱宸濠,声音满是压抑不住的痛恨,“他以士兵的身份为荣,然而偏偏与他作战的,却是你的军队!”这是何等的讽刺!

    朱宸濠仿佛听不见所有的声音,复又低头亲吻着陈初明的脸颊,抱着他起身。把宛如睡去的青年放到了他的战车上。他握着手中剑转身,同样以剑尖指着焦适之,“下马!”

    焦适之冷哼了声,翻身下马,两个同样痛苦的人瞬间战在一块!而各自身后的骑兵蠢蠢欲动,围着中央的两人,同样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被围困的叛军渐渐被收缩的包围圈所覆盖,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被杀至丧失士气,抱头窜逃。在福州城内守了许久的明军浑身上下都是力气,面对着已经战斗许久的叛军进行了压倒式的杀戮。眼中满是压抑的仇恨,在城内忍耐的那些时日,他们早就看够了他们对同僚的杀戮,如今计划成功,哪有不报仇的道理?

    正德帝接到李东阳派人过来的传讯时,正在大后方不停地踱步。眼下最是要紧的时候,即便是焦适之也不会令他乱来的。身为皇上自然得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因而即便朱厚照想亲眼去瞧瞧结果也是不行的。

    在屋内走了无数遍,甚至把伺候的人都转晕了,前方回报的人还没有回来。正德帝看了一眼时辰,眼下正好是激战的时候,若是不出差错的话,一个时辰内便会有结果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声音,正德帝激动了起来,以为是战事有了消息,等知道是李东阳派人过来后,他顿时泄气地摆摆手,“让他等着,在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人刚下去,朱厚照又反悔了,他现在也很无聊,有点其他消息分散下注意力也是好事。他令人把刚才的人又叫了回来,随口问道:“李阁老让你说什么事情来着?”

    那侍卫也是实在,拱手便说道:“皇上,李阁老令卑职告诉皇上一件事情,焦大人亲自加入了战局,带人前往抓捕宁王了。”

    正德帝猛地站起身来,愕然道:“什么?!”他令焦适之去压阵没错,令他去统帅那一小队精兵也没错,但是可从来没有打算让人就这么加入战局!这一次可不比上次,十几二十万人的混战,眼不错便出事的地方,他怎么可能让焦适之去涉险。

    他生生掰断了椅子扶手,咬牙切齿地喝道:“来人,备马!”

    “皇上!”屋内不论是伺候的人还是守卫的人纷纷被这句话吓得整个跪倒,他们都是历经战事的人,自然知道外面现在是如何的混乱,这位主子哪怕出去一步都可能磕到碰到,他们怎敢令他去危险的前线!

    正德帝踹倒了桌椅,厉声喝道:“朕不管你们身后站着的是谁,现在我若走不出这个门,我让你们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门!朕不想再重复一次,备马!”他周身翻滚的煞气压得人无法回应,只有门口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声音颤抖得宛如在唱小曲儿,“来~来人,备马~~”如此可笑的声音,却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点不合适的声响。

    正德帝出行,即便再如何轻车简便也不可能毫无护卫,原本守卫着这栋宅院的精兵倾巢而出,把正德帝护在中间,急速朝着前线而去。

    彼时焦适之与朱宸濠两人已经是死战了,周遭的情况全然不在他们眼中,陈初明的死激化了两人之间的情绪。原本焦适之与朱宸濠都是挺冷静的人,此时却如同乡野混人,每一拳一脚,每一刀一剑都必要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无论是用哪种手段。彼此间都不是普通的武人,却犹如在以命搏命。

    焦适之一剑砍在朱宸濠肩头上,力道大得几乎令他跪下。朱宸濠用手死死握住剑身,划破手掌喷流出来的血迹滴落地面,他却宛若毫无痛觉,在制住了焦适之的剑后,他手中长剑径直刺入了焦适之的腹部,直接捅了个对穿。

    焦适之啐出满口血丝,眼神凶恶地看着朱宸濠,“倾容喜欢上你这么个东西,我真替他不值!”他脚下发力,一脚踢在朱宸濠的膝盖上,令他往后跌了几步,剑身也随之分开。焦适之一剑伫在地上,竭力说道:“你看看你,身为叛军主帅,你亲身犯险,令所有追随你之人功亏一篑!你眼中只有你想要的东西,却全然忘却旁人的想法。你想要天下,却不能放手一搏!你想要倾容,却舍不得放下奢望!你这一出,就他妈是个笑话!”

    正德帝赶到此处时,战事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除了一小部分还在纠缠外,大部分叛军已经被清扫了。正德帝眼中望着那浴血一身的青年,连马鞭都甩得飞快,驱马快跑,就想着快点赶到那人面前去。

    被怒骂的朱宸濠以剑尖抵地,踉跄地站起身来,他浑身的模样丝毫不能与之前光洁亮丽相比,然而那眉眼却异常鲜活,整个人都与之前刻板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仰天大笑,声音沙哑,“你说的没错,重来一遭也是如此,不是这般也是如此!终究倾容还是因我而死,这场战事提前这么久也没有什么改变,反倒是助了那朱厚照一把,的确是亏得很!”

    他的话语令焦适之一愣,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朱宸濠却不顾他在想什么,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到那周边已无人护着的战车,狼狈地爬了上去。他身边的亲卫与焦适之带来的精兵站在一处,此时根本无力护着他。而他爬上战车后,却只是依偎在陈初明身边,呢喃着说着些什么。

    一切仿佛都已成定局,然而焦适之却双目茫然。

    刚才宁王透露出来的消息太令人震惊了,焦适之完全没回过神来。要知道他当初预见宁王这场战事,的的确确应该在十年后才发生!刚才朱宸濠的话不光印证了他所预见的东西,还透露出了另外一个重要的消息!难道宁王,便是那所谓的历史中真正存在的人物?!

    “适之!”

    焦适之恍惚觉得有人在叫他,在这片已经无人敢靠近的地方中心,他茫然四顾了片刻,随后有些迟钝地转身望向来时的路。

    正德帝一马当先,疾驰而来。焦适之此刻已是力竭,完全是靠着长剑的力量才能站稳,他心里念了一句,皇上穿战甲的模样,还真的是好看呀。

    正德帝看着那人还算完好的模样,心里着急地驱赶着马,眼中只有那人的存在。而就在他即将赶到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声音凄厉,“小心——”

    眼前一根箭矢飞速而来,正德帝身后的侍卫纷纷驱马挡在他身前,误以为那箭矢是冲着皇上而来。岂料那根飞箭目标准确,狠狠地穿刺在距离皇上仅几个马身距离,全然毫无防备的青年身上。

    焦适之只觉得喉咙口一甜,一口热血猛地喷了出来,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力道带得往前踉跄,就这么倒在朱厚照面前。

    “全部给朕滚开!”

    正德帝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踹开挡在身前的人呢,他翻身下马,一下子扑到了焦适之身前,轻柔扶起了他,犹豫了片刻才敢颤抖着手指落到焦适之的鼻息。

    那气息轻微得仿佛不存在。

    “来人,来人,传太医,把所有的军医都给朕带过来!”正德帝厉声吼道,半抱着焦适之靠在怀里,落到焦适之身上的视线担忧焦急,根本无暇去看一样射箭之人,哪怕他心中早已把人千刀万剐。

    朱宸濠放下了手中的强弓,亲昵地蹭了蹭陈初明的脸颊,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身上。完全不在意包围上来的明军。不该有人跟着他一样痛苦吗?谁叫有人同他一般愚蠢,把弱点亲手送到了面前来。

    焦适之被迅速地送到了临近城门的据点,他的伤势极重,除开被朱宸濠射中的箭矢外,他腹部的伤口也在不断地大出血。虽然他在宁王身上也留下了同等的伤势,但那最后的一根箭矢成为了压倒性的稻草。

    正德帝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擅长外伤的大夫,而军医也全部都是常年治疗伤口的人,面对着那恰好击中背部的箭矢,他们不敢擅动。

    虽然只是在背部,然而那跟箭矢却几乎穿透了后面,而位置,恰恰是左边,那是心脏的位置。他们几乎能够预见若处理不当,那根箭矢□□后会是什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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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以置信在家里也能写这么多,不过还是因为我觉得这一章还是得写完比较好,不然你们要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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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更新的时间不会准时,也没办法保证字数,但一定会更新哒,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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