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原生（一）

    纺织厂厂区和家属区是连成一片的, 早期属于小而全的企业, 有自己的工人俱乐部和社区, 基本上足不出户就能满足一切生活需求，自成一个小社会。

    现在厂区早已经破败不堪, 只有宿舍区还有几户人家在住，家属区则是看起来还好，实际上一样千疮百孔, 连基本的卫生都没有人打扫, 垃圾满地。

    “我家就住在第二栋五楼，现在已经搬出来了，社区要求组织业主委员会, 请外面的物业公司过来管，但是职工不同意让外人来管, 谁都不同意交钱。这地方原来连水电费取暖费都不用交的，现在冬天经常也收不上来费用, 暖气供应不足。”

    龙泉双手插兜站在厂子大门外, 瞧着不远处的家属区，心中感慨万千，“我十岁之前以为我会跟我爸妈一样, 上纺织厂幼儿园，纺织厂子弟小学, 纺织厂中学, 毕业之后到纺织厂工作。后来才发现, 原来没那么简单。”

    门卫本来懒洋洋地在看电视, 瞧见了龙泉眼睛一亮，“小泉子！你来了！”

    龙泉，纺织厂的骄傲！一个人创办了那么大的企业，经常上报纸电视。

    纺织厂的职工出去说起来都脸上有光采，这次看龙泉从大奔上下来（华夏人都认识那个标志），身边站着好几个人，瞧着穿着打扮都是体面人，不知是来干嘛的。

    尽管知道企业已经救不活了，门卫大爷还是有一丝妄想，听说企业是因为缺乏活力什么的才黄的，要是有人注资进来，没准儿还能活？

    “邹大爷！”龙泉摆了摆手，“大爷，您还没退休呐？”

    “没呢，还得几年，我们男工退休晚，得六十才能退呐，唉，到时候又不知道要交多少钱。”

    “这次地皮卖了，养老保险的钱全补交上，您老花不了多少钱。”

    “卖地，一个个的光指着卖地了，不知能发多大的财，大家伙儿眼睛都憋蓝了。都指着拿出一笔钱来做点买卖，供孩子念书。”

    “是啊。”龙泉点头，“大爷，能放我们进去看看吗？”

    “我登一下记啊，你先进去吧。死小子，还跟我装，厂里有几个狗洞你都门清儿，还问我能不能放你进去。”邹大爷数落道。

    龙泉带着薛琳一行人走到厂区，纺织厂厂区面积很大，确实各种设施齐全，设备什么的已经被搬走了，工厂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在，但整体卫生什么的应该有人在打扫，还算干净。

    “厂里挺干净的。”

    “拍卖前突击清理的，原来这里又脏又乱。”龙泉很不给面子的说道，“我带你们到办公楼看看。”

    办公楼是很朴实的风格，到里面就不一样了，地砖亮晶晶的，大水晶吊灯闪闪发亮，装修用现在的标准来看也是非常上档次的。

    “装得这么好？”

    “国企是这样的，你不把钱花完，上面就要把钱收走，所以厂子里就拼命发福利，装修什么的，办公楼是破产前两年装修的，说要接待外商用，按照酒店装的。”

    楼里一楼显眼的位置挂着厂领导的照片，职务什么的，不知是谁，把照片都给划花了，在姓名上改成大贪官，败家子之类的话。

    薛琳和董甜甜看着这些感慨万千，帝京如此，东北比帝京严重一百倍。

    “行了，看过了。”薛琳挥了挥手，“咱们去你妈那里，你妈的办公室在哪儿？”

    “她把纺织厂的食堂给圈占了，就在那里。”

    龙泉带着他们到食堂，食堂那里有对着家属区的大门，对着厂区又有两扇门，现在两扇门保留了一扇，龙泉推了推“没锁，进来吧。”

    他们进了食堂，是另一个世界了，这里被重新装修过了，最里面是半敞开空间，按照样板间的模式做成了现代化的厨房，衣架上摆着衣服，还有几个小件的木质家俱，中间是四排课桌，看来是培训的地方。

    除了这些还有档案室，介绍室等等。

    现在这里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有人过来分配工作或是找钟点工之类的。。

    其中有一个中年女人正在跟人口沫横飞地介绍家政公司有多正规有实力之类的，看见薛琳他们来了，指着里面的办公室，“薛总、龙总来啦！王总在里面等你们。”

    龙泉憋不住乐了，“谢谢，我这就去里面见我妈。”

    王金玲还是老样子，自己和儿子都发财了还很朴实，穿着波点衬衫职业西裤，衣架上还摆着蓝色的工作服，好像随时能出去干活。

    “儿子！来了！”看见龙泉她眼睛一亮，儿子实在是太固执了，同样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别人家的儿子买个手机还得回家磨爸妈呢，大事小情的也都有商有量的，他可倒好，说休学就休学，说创业就创业，创业失败了不肯回学校，说两句就不回家了。

    直到成功了，才再次回家。

    王金玲心里骄傲，但还是有些失落，儿子大了啊。

    “妈。”龙泉走到王金玲跟前，“妈您怎么还留着这套工作服啊？”

    “我上课的时候还要用呢，再说了，万一分配不开人手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你妈不得顶班啊！得罪了客人，下次人家不找咱家了。”王金玲理所当然地说道。

    “您现在也是个总了，还要这样啊？”

    “那是当然了。”王金玲得意地说道，“薛总，龙泉这孩子让您操心了。”

    “他很有天赋。”薛琳笑道。

    “你们来是想要看厂房的吧？要依我说，与其卖给那些黑心房地产开发商，真不如您买了，不用说别的，您公司保洁总得有人做吧？我们公司还新添了绿植养户，您只管放心，您就管工作上的事，后勤我们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嗯。”薛琳笑了起来，“倒不光是这些事，就算是您，不摆平那些闹事的，这事儿还是办不成，说到底他们要求什么呢？”

    “他们主要是怕厂子卖了，上面拿到钱，该发给我们的不给我们，尤其是养老保险，我们老的无所谓，交能交多少啊，还有二十多岁三十来岁的呢，怎么办呢？”

    “您这儿大小也是公司了，不能给她们交养老保险吗？”

    “能，但我这里主要员工都是四十岁出头的，太年轻的一是自己不乐意干这一行，二是业主不乐意用。”

    薛琳也明白，谁也不乐意一个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整天在自己家晃来晃去。

    他们正聊着，外面忽然一阵骚乱，紧接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薛总、龙总，您们来了，怎么不到我办公室呢？”

    王金玲叹了口气，“这位是我们留守的卢厂长。”她挥了挥手，“老卢，您也别总啊总的了，泉子是你从小看到大的，直接叫名字。”

    “王总这怎么能行呢？正规场合，得正规称呼。”卢厂长说道。

    薛琳看着他，表面光而已，西装都有些不合体了，鞋子正面看不错，鞋底不知道粘多少回了。

    这人还行，算是能打交道的人。

    几个人坐下来谈，想买这块地的人不少，都是丈量一下面积就走了，没人走进里面参观，更没人去细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厂子看似平常，实际是难啃的骨头，主要在大量欠帐和互不信任上。

    地一卖，银行肯定把钱拿走还债，剩下的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到员工手里了。

    谈了半个小时，薛琳心里有底了，这事儿还真得王金玲这种有威望的人出面。

    只要摆平了内部，买下这块地皮还是容易的，因为争议的原因，起拍价就不算高，薛琳买到就是赚到，盖两栋总部大厦，都是可以的。

    一行人又离开了厂子，回到了公司，薛琳让董甜甜跟市府的人接触，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意见。

    刚分派完这些，宣宣一脸奇怪地带着一个人来了，这人三十不到，头发剃成方寸，略有些黑，长得五官还算端正，就是匪气十足，“薛琳，你可真难找啊？”

    “小明哥，你怎么来了？”薛琳皱着眉头瞧着他，小明是小名儿，他大号叫郭明，她和郭明从小就不对付，小明从小就很霸道，走在大路上整个马路恨不得都是他的，任性顽皮，尤其爱欺负妹妹草儿，薛琳为了替草儿出气，没少找他的麻烦，他跟薛琳动手，薛钢就往死里揍他！

    薛琳想起来之前老妈说三表姨张罗着给郭明找份工作，老妈介绍他去大哥那里，他不乐意去的事儿。

    怎么？找她这儿来了？以为她好欺负？

    郭明就是个浑人，你说他傻吧，他不傻，相反有的时候很精，你说他精吧，他净干只顾眼前利益的“虎事儿”，尤其爱喝酒，一喝完酒就顺嘴胡说，又唱又闹的，为这事儿，两任妻子都跟他离婚了。

    “你干嘛来了？”

    “我帮你忙来了啊！”郭明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妹子，你发达了啊，怎么？不提携一下哥？哥也不要求别的，给个经理干干就行。年薪嘛，五十万，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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