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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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正值严冬，天气寒冷。昨日，上京城下了一整天的大雪，直到今日的巳时三刻，才渐渐停歇下来。
正在屋中练字的苏琬停下手中的毛笔，抬眼望向窗外。放眼看去，天空依然被厚重的云翳覆盖，上京城的上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都被一种浮躁的感觉笼罩着，这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姑娘，不好了，团子不见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墨衣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全是焦急之色。
明明先前照看得好好的，不过就去给团子端了个糕点，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
她找遍了汀兰水榭，都没有找到团子的踪影。问其他的人，都说没有看见。
团子可是苏琬最亲近的宝贝，要真不见了，她必定伤心坏了。
“你说什么？”苏琬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放下手中的毛笔，“快，随我一起去找。”
“姑娘！外面寒冷，您的披风……等等奴婢。”
墨衣连忙拿过搁在床上的披风，着急地追了出去。
大雪初霁，院子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极难行走。但苏琬并没有理会，直接踏入了雪地中，踩出了一个接一个深深的脚印。
才走出汀兰水榭，突然外面传来一声猫儿凄厉的叫声。
“喵！”
不稍片刻，只见一团毛绒绒的雪球从外面冲了进来，闷头撞入她的怀中。
苏琬低头一看，连忙将它抱了起来。
“团子！”
这团毛绒绒的东西正是团子，它靠在苏琬的怀里，双目紧闭，瑟瑟发抖着。
苏琬没有想到，平日活泼可爱的团子不过是离开自己眼皮底下一小会儿，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墨衣从屋里冲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团子奄奄一息，躺在苏琬的怀里痛苦地抽搐着。
她大惊失色：“姑娘？团子怎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带团子去找大夫。”苏琬突然转身夺过墨衣手中的披风，将团子裹住，便往外冲了出去。
“姑娘！”
墨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前去。
她追至府外，着急地喊道：“姑娘先在这里等等，奴婢马上去准备马车。”
苏琬却是等不及了，越过了墨衣，直接冲出外头。
“姑娘！”
周玉柔藏在暗处，看着苏琬那狼狈的身影，一双美目中满是快意。
那个念头，是很久之前便生出来了。
她开始只是想着，并不敢将之付诸实现。可是当看到那只雪白的毛团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个念头迅速地生根发芽。
她着了魔般，走了上前。她想着，只要一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它失去生气。
她讨厌那只总是狐假虎威的猫儿，就像讨厌苏琬一样。
凭什么她寄人篱下，苏琬却可以无忧无虑，从来不知人间疾苦。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好的出身？
她想，要让苏琬跟自己一样痛苦那才好。
要是苏琬最重要的东西没了，还会不会维持平日那清高的模样……
周玉柔是这般想的，就真的对团子下手了。
却没想到，那小东西居然会挣扎得如此激烈，还没将它彻底弄没就让它逃跑了。
雪地湿滑，苏琬步伐匆忙，走得跌跌撞撞。一不留神，狼狈地跌倒在地。
墨衣大惊失色：“姑娘，小心！”
苏琬跌倒在一辆马车前，那马车在离她仅有几丈的距离外停了下来。
马车内，沈桓睁开眼，沉声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并没有响应。
“宁泽？”
好一会儿，才听宁泽犹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是……苏姑娘。”
沈桓一怔。
跌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苏琬只来得及护住怀中的团子。顾不得疼痛，她支撑起身，看查团子的情况。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她闻声抬头，慌乱间对上一双幽邃的黑眸。
沈桓一语不发，抓住了她的手，察觉她小手不凉。
看着他，苏琬的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落了下来。
（二）
秦王沈桓。
苏琬从来都觉得，这个男人当真是恶劣极了。
她很早就听过他的事迹。
当今圣上第七子，元后姜氏所出，自幼流落民间，性情暴戾，声名狼藉。
那时候的宴会上，二哥苏玦被几名纨绔子弟算计。
当时四下无人，仅凭她一人想要救出苏玦十分困难。情急之下，她向仅仅在场的沈桓求助。
沈桓走近她，无礼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问：“那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来交换？本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若是王爷帮了我这回，苏家必定重酬答谢。”苏琬避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攥紧了衣袖。
沈桓扣住她的手，声音缓沉：“你以为……本王会缺那么一点酬劳吗？”
“那王爷想要什……”
谁知道，在一旁玩耍的团子突然撞了过来，苏琬为了闪避它，打了个趔趄，身体顿失平衡，不受控制地将沈桓整个人扑倒在假山壁上。
他的身体低了下来，而她往前倾，刚好压到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待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苏琬睁大了眼。
——那是他的唇。
身下的人彻底僵住，苏琬呆呆地看着沈桓，然后她看到她的眼底生出了同样的惊愕。
静默过后，她飞快地从他身上逃离。
沈桓却才反应过来一般，狼狈地退后了几步才站稳住脚。他又羞又恼，再也不复原先的从容不迫：“你要对本王做什么！”
苏琬心里也是恼的，但没想到对方的反应比她更要激烈，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反应。
“你……无耻！”
苏琬瞠目结舌。
等等，这句话不是应该由她来说吗？这传说中心狠手辣的秦王沈桓，怎么这下却像是一个被人轻薄的小姑娘一样……
咳咳，虽然的确是自己轻薄了他。
“王爷，我……”
苏琬想说什么补救，沈桓已经甩袖离开。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苏琬看着他的背影，竟看到了“落荒而逃”的味道。
她原以为沈桓会对此大发雷霆，但没有想到，他居然替苏玦解了围。
沈桓从未有过这般心慌意乱的情绪。
从宴会回来后，他便直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直到宁晋察觉不妥，来找宁泽：“宁泽，王爷呢？”
宁泽往紧闭的大门瞥了一眼，道：“王爷在里面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什么？宁晋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
沈桓从里面走了出来，那脸色却是……一言难尽。不止如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更是令人退避三尺。
宁晋和宁泽二人连忙行礼：“王爷。”
“宁泽。”沈桓看他一眼，突然开口。
宁泽硬着头皮问：“王爷有何吩咐？”
“若是轻薄了他人，是不是应当负责？”
宁泽却是懵了：“啊？”
再次与沈桓相见，是在一个月后的花灯节上。
沈桓遭遇刺杀，而恰好路过的苏琬莫名其妙地为他挡了一剑。
幸好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沈桓却是一脸的凝重。
“为什么要救我？”他问。
苏琬一脸莫名：“啊？我……”
“你喜欢我？”
苏琬脸色一僵，立刻急急地争辩道：“我没……”
她急着否认，可他觉得，这不过是她的藉口罢了。
沈桓哼了一声，打断她道：“本王知晓你的心意了，不必口是心非！”
苏琬：“……”
胡说八道，她才没有口是心非！
（三）
沈桓微微蹙眉，伸手擦掉她的眼泪，低声道：“别哭。”
苏琬此时看到沈桓，也顾不得心底的抗拒，病急乱投医，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救救团子……”她哀求道，“求求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和他说话。
“跟我来。”沈桓用狐裘将她裹住，抱起，带上了马车。
紧随而来的墨衣却是大惊失色：“姑娘！”
但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渐渐远去了。
沈桓将苏琬带回到王府中，他将苏琬安置在自己的卧室里。
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提着药箱打着呵欠走了进来，态度却差极了：“沈桓，你找我做什么？今天的药，我不是已经……”
可听了沈桓的要求后，少年像是才醒过来一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桓。
“沈桓！”他跳了起来，指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团子，语气暴躁地道，“你唤我来，就是要让我给这只猫治病？”
“千询，治好它。”沈桓语气强硬，“抵消一个条件。”
名唤千询的少年面露震惊，然后沉默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小猫，又看向一旁的苏琬，似乎是明白过来了。
须臾后，他道：“……好，我知道了。”
一番检查后，千询找到了团子的病因。
这狠毒的手法让他忍不住皱眉：“谁这么狠毒，居然把粹了毒的针刺进这猫的体内？”
去除了体内的毒素，团子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它乖巧地在苏琬的手上蹭了蹭，然后疲倦地陷入了沉睡。
“团子。”苏琬抱着喜极而泣。
沈桓看着苏琬转悲为喜的神色，眼中带上了一丝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柔和。
在旁的千询看到这一幕，不由冷哼一声：“治好了，只是抵消了一个条件，沈桓你不要后悔才好！”
“若不是师父交代我，你再这般肆意妄为，请你另请高明吧！”扔下这一番话，他愤怒地拂袖而去。
苏琬之前全部心思挂在团子身上，也没有留意到给它治病的是什么人。此时关注到千询，耐不住好奇问道：“那位公子是什么人？”
宁泽说：“那位小公子名叫千询，是无名神医唯一的徒弟。无名神医曾经欠了皇后娘娘人情，所以……”
沈桓冷冷地打断了他：“宁泽，多事！”
宁泽立刻闭口不言。
后来，苏琬方才知道，沈桓在不久前遭遇刺杀，剑上抹了剧毒，宁晋找到了无名神医。无名神医曾许诺姜皇后三个条件，在多年前，三个条件已用了一个。而现在的第二个条件，便是治好沈桓身上的伤。
但因年事已高，无名神医不便离开，于是将徒弟千询派到沈桓身边。
苏琬心中惊诧，等到她去询问沈桓的时候，却看到他病发的模样。
因为受的伤还未痊愈，近来不时会发作。
“你发病了？”苏琬急忙走了上前，“有治伤的药吗？”
沈桓忍耐着疼痛，拂开她的手，冷淡地说：“你走吧。”
“药在哪里？”苏琬语气生硬地道。
“……在后面柜子底下。”
苏琬起身去取，却听见沈桓明显带笑的声音传来：“真凶。”
苏琬：“……”
她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拿药返回。
苏琬给他喂了药，可他却得寸进尺一样，直接枕在她身上，阖上眼睛。
“王爷，请不要得寸进尺。”苏琬感受着身上的重量，不适应地说。她惦记着他身上有上伤，不敢挣扎。
沈桓轻轻蹙眉，不耐烦地说：“别吵。”
“喵。”这时候，睡眼惺忪的团子挤了过来，缩成圆滚滚的一团毛球，紧紧挨着他们，又闭眼睡了过去。
“……”
看着这一大一小，苏琬觉得无奈极了。
（四）
回到苏府，苏琬开始调查团子遭害一事，很快从一名丫鬟口中得出了线索。
她道：“姑娘，昨日清晨的时候，我看见团子曾经跟周姑娘一起……”
“玉柔表妹？”
苏琬一愣。压下心底的疑惑，她前去寻找周玉柔。
周玉柔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绣花，看到苏琬，她立刻站了起来：“琬表姐，你来找我可有事？”
苏琬直接开门见山：“玉柔表妹昨日早上可有见过团子？”
周玉柔心里一个咯噔：“团子？那不是琬表姐的猫儿吗？它不是跟琬表姐形影不离。”
“这么说？玉柔表妹没有见过团子？”苏琬问。
周玉柔呐呐道：“我没有见过呢。”
“可府上的丫鬟说，你昨日和团子走在一起。”苏琬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这……”
见她心虚地绞紧了手中的手帕，她质问道，“你对团子做了什么？”
“琬表姐，我……”周玉柔咬着下唇，将手藏到背后。
恰好送茶水进来的墨荷见状，立刻气愤地走上前，为周玉柔辩护。
“明明是这小畜生要伤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好心想给它喂食，哪知道这小畜生不领情，”她将周玉柔的手拉了出来，“你看！这是那畜生抓伤我们小姐……”
那只白纤的玉手上，有着一道抓痕，才结了痂，似乎是刚被抓不久。
周玉柔连忙甩开了墨荷的手，将手藏了回去：“不要多事。”
她又着急地给苏琬解释：“琬表姐，我……”
“够了。”苏琬打断她，看了她一眼，道，“团子不会这样做的，”
那一眼，冰冷至极。
周玉柔心底没来由地一慌，低下了头。
（五）
三年的时间，如梦一般过去了。
苏琬与沈桓成亲了。
但新婚燕尔还不到三个月，凌帝的旨意下来，他不得不领军出征了。
只是，数月过后，她等到的并不是他凯旋归来的消息，而是从战场传来的噩耗。
那一役，极为惨烈。
沈桓带领的军队遭遇雪崩，全军覆没。
整支军队葬身在冰雪当中，生死不明。
噩耗接踵而来，凌帝驾崩。趁着无主的时机，卫王反了。
卫王拿下上京，登基为帝。
但他狼子野心，竟对将其他皇室中人赶尽杀绝。
不过数天，上京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卫王残暴不仁，百姓怒不敢言，上京城在他的统治下成为人间地狱。苏家亦被逼得走逃无路，而这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扳倒了卫王。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卫王世子。
卫王世子大义灭亲的举动自然得到百姓们的支持，他被推选为新帝。
新帝即位，上京城的局势自然安定了下来。
在这个万众欢庆的日子里，苏琬却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料，卫王世子——已成为新帝的沈祁找到了她：“苏姑娘，若你愿意……朕想立你为后。”
这一席话，让苏琬直觉匪夷所思。
她难以置信地问道：“陛下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沈祁看见她躲避的动作，心一沉，连忙道：“朕……我自然是知道的。苏姑娘，其实我一直……”
“陛下，请自重。”苏琬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若陛下这般做，让朝臣和天下子民如何想陛下？”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沈祁急道，“苏姑娘，我只在乎你的想法。若你愿意，你就是我的皇后，而念儿就是太子。我会下令，宫中所有人都不得提起……”
苏琬轻轻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即使陛下封住了明面上的闲言碎语，也封不住私底下的众口烁烁。”
“更何况，我不想让他留下污名。”她道，“请陛下要再提此事了。”
他，是指沈桓。
沈祁动作僵住，怔了又怔：“我明白了。”
他最终转身离开。
离开上京城之前，苏琬前往灵觉寺去见了九厹大师一趟。
九厹大师没想到苏琬会突然来访，彼时，他正忙着消灭桌上的大鱼大肉。
苏琬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九厹大师见掩饰不过去，连忙拿帕子摸了摸嘴上的油，装模作样地道：“阿弥陀佛。施主不要误会，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苏琬也不在意，只是淡然一笑：“原来如此，这就是九厹大师名号的由来吗？”
九厹，音同酒肉。
九厹大师道：“没想到施主也是如此阔达之人。”
停顿一下，他又问：“不知施主找贫僧何事？”
苏琬道：“大师，我想知道，我能否……再见到他？”
九厹大师只是问道：“施主，贫僧早年赠你的那块石头可还在？”
苏琬一怔。
那块石头，早已丢失。
不用等九厹大师解释，她已明白过来。
原来……是她把他弄丢了呀。
“既然如此，那我告辞了。”
拜别九厹大师，苏琬离开了灵觉寺。
正是春日，寺外桃花盛开得漫山遍野。
但花开得再好，也有凋零之时。
她接住被风吹落的花瓣，眼中满是苦涩。
“若有来世，我愿用一生的代价，去换你一世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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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严冬，天气寒冷。昨日，上京城下了一整天的大雪，直到今日的巳时三刻，才渐渐停歇下来。
正在屋中练字的苏琬停下手中的毛笔，抬眼望向窗外。放眼看去，天空依然被厚重的云翳覆盖，上京城的上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都被一种浮躁的感觉笼罩着，这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姑娘，不好了，团子不见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墨衣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全是焦急之色。
明明先前照看得好好的，不过就去给团子端了个糕点，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
她找遍了汀兰水榭，都没有找到团子的踪影。问其他的人，都说没有看见。
团子可是苏琬最亲近的宝贝，要真不见了，她必定伤心坏了。
“你说什么？”苏琬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放下手中的毛笔，“快，随我一起去找。”
“姑娘！外面寒冷，您的披风……等等奴婢。”
墨衣连忙拿过搁在床上的披风，着急地追了出去。
大雪初霁，院子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极难行走。但苏琬并没有理会，直接踏入了雪地中，踩出了一个接一个深深的脚印。
才走出汀兰水榭，突然外面传来一声猫儿凄厉的叫声。
“喵！”
不稍片刻，只见一团毛绒绒的雪球从外面冲了进来，闷头撞入她的怀中。
苏琬低头一看，连忙将它抱了起来。
“团子！”
这团毛绒绒的东西正是团子，它靠在苏琬的怀里，双目紧闭，瑟瑟发抖着。
苏琬没有想到，平日活泼可爱的团子不过是离开自己眼皮底下一小会儿，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墨衣从屋里冲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团子奄奄一息，躺在苏琬的怀里痛苦地抽搐着。
她大惊失色：“姑娘？团子怎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带团子去找大夫。”苏琬突然转身夺过墨衣手中的披风，将团子裹住，便往外冲了出去。
“姑娘！”
墨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前去。
她追至府外，着急地喊道：“姑娘先在这里等等，奴婢马上去准备马车。”
苏琬却是等不及了，越过了墨衣，直接冲出外头。
“姑娘！”
周玉柔藏在暗处，看着苏琬那狼狈的身影，一双美目中满是快意。
那个念头，是很久之前便生出来了。
她开始只是想着，并不敢将之付诸实现。可是当看到那只雪白的毛团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个念头迅速地生根发芽。
她着了魔般，走了上前。她想着，只要一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它失去生气。
她讨厌那只总是狐假虎威的猫儿，就像讨厌苏琬一样。
凭什么她寄人篱下，苏琬却可以无忧无虑，从来不知人间疾苦。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好的出身？
她想，要让苏琬跟自己一样痛苦那才好。
要是苏琬最重要的东西没了，还会不会维持平日那清高的模样……
周玉柔是这般想的，就真的对团子下手了。
却没想到，那小东西居然会挣扎得如此激烈，还没将它彻底弄没就让它逃跑了。
雪地湿滑，苏琬步伐匆忙，走得跌跌撞撞。一不留神，狼狈地跌倒在地。
墨衣大惊失色：“姑娘，小心！”
苏琬跌倒在一辆马车前，那马车在离她仅有几丈的距离外停了下来。
马车内，沈桓睁开眼，沉声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并没有响应。
“宁泽？”
好一会儿，才听宁泽犹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是……苏姑娘。”
沈桓一怔。
跌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苏琬只来得及护住怀中的团子。顾不得疼痛，她支撑起身，看查团子的情况。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她闻声抬头，慌乱间对上一双幽邃的黑眸。
沈桓一语不发，抓住了她的手，察觉她小手不凉。
看着他，苏琬的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落了下来。
（二）
秦王沈桓。
苏琬从来都觉得，这个男人当真是恶劣极了。
她很早就听过他的事迹。
当今圣上第七子，元后姜氏所出，自幼流落民间，性情暴戾，声名狼藉。
那时候的宴会上，二哥苏玦被几名纨绔子弟算计。
当时四下无人，仅凭她一人想要救出苏玦十分困难。情急之下，她向仅仅在场的沈桓求助。
沈桓走近她，无礼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问：“那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来交换？本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若是王爷帮了我这回，苏家必定重酬答谢。”苏琬避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攥紧了衣袖。
沈桓扣住她的手，声音缓沉：“你以为……本王会缺那么一点酬劳吗？”
“那王爷想要什……”
谁知道，在一旁玩耍的团子突然撞了过来，苏琬为了闪避它，打了个趔趄，身体顿失平衡，不受控制地将沈桓整个人扑倒在假山壁上。
他的身体低了下来，而她往前倾，刚好压到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待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苏琬睁大了眼。
——那是他的唇。
身下的人彻底僵住，苏琬呆呆地看着沈桓，然后她看到她的眼底生出了同样的惊愕。
静默过后，她飞快地从他身上逃离。
沈桓却才反应过来一般，狼狈地退后了几步才站稳住脚。他又羞又恼，再也不复原先的从容不迫：“你要对本王做什么！”
苏琬心里也是恼的，但没想到对方的反应比她更要激烈，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反应。
“你……无耻！”
苏琬瞠目结舌。
等等，这句话不是应该由她来说吗？这传说中心狠手辣的秦王沈桓，怎么这下却像是一个被人轻薄的小姑娘一样……
咳咳，虽然的确是自己轻薄了他。
“王爷，我……”
苏琬想说什么补救，沈桓已经甩袖离开。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苏琬看着他的背影，竟看到了“落荒而逃”的味道。
她原以为沈桓会对此大发雷霆，但没有想到，他居然替苏玦解了围。
沈桓从未有过这般心慌意乱的情绪。
从宴会回来后，他便直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直到宁晋察觉不妥，来找宁泽：“宁泽，王爷呢？”
宁泽往紧闭的大门瞥了一眼，道：“王爷在里面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什么？宁晋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
沈桓从里面走了出来，那脸色却是……一言难尽。不止如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更是令人退避三尺。
宁晋和宁泽二人连忙行礼：“王爷。”
“宁泽。”沈桓看他一眼，突然开口。
宁泽硬着头皮问：“王爷有何吩咐？”
“若是轻薄了他人，是不是应当负责？”
宁泽却是懵了：“啊？”
再次与沈桓相见，是在一个月后的花灯节上。
沈桓遭遇刺杀，而恰好路过的苏琬莫名其妙地为他挡了一剑。
幸好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沈桓却是一脸的凝重。
“为什么要救我？”他问。
苏琬一脸莫名：“啊？我……”
“你喜欢我？”
苏琬脸色一僵，立刻急急地争辩道：“我没……”
她急着否认，可他觉得，这不过是她的藉口罢了。
沈桓哼了一声，打断她道：“本王知晓你的心意了，不必口是心非！”
苏琬：“……”
胡说八道，她才没有口是心非！
（三）
沈桓微微蹙眉，伸手擦掉她的眼泪，低声道：“别哭。”
苏琬此时看到沈桓，也顾不得心底的抗拒，病急乱投医，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救救团子……”她哀求道，“求求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和他说话。
“跟我来。”沈桓用狐裘将她裹住，抱起，带上了马车。
紧随而来的墨衣却是大惊失色：“姑娘！”
但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渐渐远去了。
沈桓将苏琬带回到王府中，他将苏琬安置在自己的卧室里。
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提着药箱打着呵欠走了进来，态度却差极了：“沈桓，你找我做什么？今天的药，我不是已经……”
可听了沈桓的要求后，少年像是才醒过来一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桓。
“沈桓！”他跳了起来，指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团子，语气暴躁地道，“你唤我来，就是要让我给这只猫治病？”
“千询，治好它。”沈桓语气强硬，“抵消一个条件。”
名唤千询的少年面露震惊，然后沉默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小猫，又看向一旁的苏琬，似乎是明白过来了。
须臾后，他道：“……好，我知道了。”
一番检查后，千询找到了团子的病因。
这狠毒的手法让他忍不住皱眉：“谁这么狠毒，居然把粹了毒的针刺进这猫的体内？”
去除了体内的毒素，团子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它乖巧地在苏琬的手上蹭了蹭，然后疲倦地陷入了沉睡。
“团子。”苏琬抱着喜极而泣。
沈桓看着苏琬转悲为喜的神色，眼中带上了一丝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柔和。
在旁的千询看到这一幕，不由冷哼一声：“治好了，只是抵消了一个条件，沈桓你不要后悔才好！”
“若不是师父交代我，你再这般肆意妄为，请你另请高明吧！”扔下这一番话，他愤怒地拂袖而去。
苏琬之前全部心思挂在团子身上，也没有留意到给它治病的是什么人。此时关注到千询，耐不住好奇问道：“那位公子是什么人？”
宁泽说：“那位小公子名叫千询，是无名神医唯一的徒弟。无名神医曾经欠了皇后娘娘人情，所以……”
沈桓冷冷地打断了他：“宁泽，多事！”
宁泽立刻闭口不言。
后来，苏琬方才知道，沈桓在不久前遭遇刺杀，剑上抹了剧毒，宁晋找到了无名神医。无名神医曾许诺姜皇后三个条件，在多年前，三个条件已用了一个。而现在的第二个条件，便是治好沈桓身上的伤。
但因年事已高，无名神医不便离开，于是将徒弟千询派到沈桓身边。
苏琬心中惊诧，等到她去询问沈桓的时候，却看到他病发的模样。
因为受的伤还未痊愈，近来不时会发作。
“你发病了？”苏琬急忙走了上前，“有治伤的药吗？”
沈桓忍耐着疼痛，拂开她的手，冷淡地说：“你走吧。”
“药在哪里？”苏琬语气生硬地道。
“……在后面柜子底下。”
苏琬起身去取，却听见沈桓明显带笑的声音传来：“真凶。”
苏琬：“……”
她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拿药返回。
苏琬给他喂了药，可他却得寸进尺一样，直接枕在她身上，阖上眼睛。
“王爷，请不要得寸进尺。”苏琬感受着身上的重量，不适应地说。她惦记着他身上有上伤，不敢挣扎。
沈桓轻轻蹙眉，不耐烦地说：“别吵。”
“喵。”这时候，睡眼惺忪的团子挤了过来，缩成圆滚滚的一团毛球，紧紧挨着他们，又闭眼睡了过去。
“……”
看着这一大一小，苏琬觉得无奈极了。
（四）
回到苏府，苏琬开始调查团子遭害一事，很快从一名丫鬟口中得出了线索。
她道：“姑娘，昨日清晨的时候，我看见团子曾经跟周姑娘一起……”
“玉柔表妹？”
苏琬一愣。压下心底的疑惑，她前去寻找周玉柔。
周玉柔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绣花，看到苏琬，她立刻站了起来：“琬表姐，你来找我可有事？”
苏琬直接开门见山：“玉柔表妹昨日早上可有见过团子？”
周玉柔心里一个咯噔：“团子？那不是琬表姐的猫儿吗？它不是跟琬表姐形影不离。”
“这么说？玉柔表妹没有见过团子？”苏琬问。
周玉柔呐呐道：“我没有见过呢。”
“可府上的丫鬟说，你昨日和团子走在一起。”苏琬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这……”
见她心虚地绞紧了手中的手帕，她质问道，“你对团子做了什么？”
“琬表姐，我……”周玉柔咬着下唇，将手藏到背后。
恰好送茶水进来的墨荷见状，立刻气愤地走上前，为周玉柔辩护。
“明明是这小畜生要伤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好心想给它喂食，哪知道这小畜生不领情，”她将周玉柔的手拉了出来，“你看！这是那畜生抓伤我们小姐……”
那只白纤的玉手上，有着一道抓痕，才结了痂，似乎是刚被抓不久。
周玉柔连忙甩开了墨荷的手，将手藏了回去：“不要多事。”
她又着急地给苏琬解释：“琬表姐，我……”
“够了。”苏琬打断她，看了她一眼，道，“团子不会这样做的，”
那一眼，冰冷至极。
周玉柔心底没来由地一慌，低下了头。
（五）
三年的时间，如梦一般过去了。
苏琬与沈桓成亲了。
但新婚燕尔还不到三个月，凌帝的旨意下来，他不得不领军出征了。
只是，数月过后，她等到的并不是他凯旋归来的消息，而是从战场传来的噩耗。
那一役，极为惨烈。
沈桓带领的军队遭遇雪崩，全军覆没。
整支军队葬身在冰雪当中，生死不明。
噩耗接踵而来，凌帝驾崩。趁着无主的时机，卫王反了。
卫王拿下上京，登基为帝。
但他狼子野心，竟对将其他皇室中人赶尽杀绝。
不过数天，上京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卫王残暴不仁，百姓怒不敢言，上京城在他的统治下成为人间地狱。苏家亦被逼得走逃无路，而这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扳倒了卫王。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卫王世子。
卫王世子大义灭亲的举动自然得到百姓们的支持，他被推选为新帝。
新帝即位，上京城的局势自然安定了下来。
在这个万众欢庆的日子里，苏琬却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料，卫王世子——已成为新帝的沈祁找到了她：“苏姑娘，若你愿意……朕想立你为后。”
这一席话，让苏琬直觉匪夷所思。
她难以置信地问道：“陛下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沈祁看见她躲避的动作，心一沉，连忙道：“朕……我自然是知道的。苏姑娘，其实我一直……”
“陛下，请自重。”苏琬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若陛下这般做，让朝臣和天下子民如何想陛下？”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沈祁急道，“苏姑娘，我只在乎你的想法。若你愿意，你就是我的皇后，而念儿就是太子。我会下令，宫中所有人都不得提起……”
苏琬轻轻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即使陛下封住了明面上的闲言碎语，也封不住私底下的众口烁烁。”
“更何况，我不想让他留下污名。”她道，“请陛下要再提此事了。”
他，是指沈桓。
沈祁动作僵住，怔了又怔：“我明白了。”
他最终转身离开。
离开上京城之前，苏琬前往灵觉寺去见了九厹大师一趟。
九厹大师没想到苏琬会突然来访，彼时，他正忙着消灭桌上的大鱼大肉。
苏琬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九厹大师见掩饰不过去，连忙拿帕子摸了摸嘴上的油，装模作样地道：“阿弥陀佛。施主不要误会，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苏琬也不在意，只是淡然一笑：“原来如此，这就是九厹大师名号的由来吗？”
九厹，音同酒肉。
九厹大师道：“没想到施主也是如此阔达之人。”
停顿一下，他又问：“不知施主找贫僧何事？”
苏琬道：“大师，我想知道，我能否……再见到他？”
九厹大师只是问道：“施主，贫僧早年赠你的那块石头可还在？”
苏琬一怔。
那块石头，早已丢失。
不用等九厹大师解释，她已明白过来。
原来……是她把他弄丢了呀。
“既然如此，那我告辞了。”
拜别九厹大师，苏琬离开了灵觉寺。
正是春日，寺外桃花盛开得漫山遍野。
但花开得再好，也有凋零之时。
她接住被风吹落的花瓣，眼中满是苦涩。
“若有来世，我愿用一生的代价，去换你一世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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