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旧梦初醒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打得苑中的琼花落了大半的花叶。傍晚时流碧本想命人将花盆搬到回廊下躲雨，却被淳于紫凝挥手阻止了。

    淳于紫凝凝眼望着苑中随风扶摇不定的娇美琼花，又看了一眼天空中已经弥漫的深沉黑雾，她本就不欢喜这种太过娇弱美艳的花卉，最终微微的叹了口气对流碧说道：“随它去吧，若它躲过了这雨就留在苑里好生照看着，若没躲过，就撤了去换成别的花罢。”

    说完，淳于紫凝也不去看流碧眼中欲言又止的犹豫之情，径自走开了。离开前她听到了流碧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却也没再提搬花的事。

    第二天清早，还未等流碧来唤淳于紫凝起来，淳于紫凝就起身披了一件薄薄的点翠披风赤脚站在了檀窗边。开了半扇窗，眯眼看着苑子里的琼花，昨晚的雨水使得苑子里大半的琼花落了一半的花瓣，但剩下的依旧昂首挺立着，瑰丽的花瓣上还留有昨夜遗落的雨滴，却依旧娇媚得迷人。

    淳于紫凝会心一笑，竟也不觉得身上寒冷了。

    “紫凝小姐，起来了没？”流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依旧是那清脆的声音，却多了份欣喜。

    “嗯，我已经起来了。”淳于紫凝踱回床边，换了一身微厚的浅青色素雅外衣，脚上也踏上了厚底绣花棉鞋，身上虽不觉得寒冷，但是淳于紫凝是很怕流碧的念叨的。

    今夜是除夕夜，瑜璃一大早就起来张罗了，难得的连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楼小眠和大公子楼澈都在庄里帮忙。淳于紫凝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以前都是跟娘亲两个人一起过的，很是冷清。

    “小眠哥哥，你帮沈叔挂灯笼，楼澈哥哥，你帮瑜璃写灯谜去。”整个浮桥，也许就只有淳于紫凝可以指示这两个天神般的人。而，大公子楼澈和楼小眠也心甘情愿的照做了。

    淳于紫凝是最清闲的一个，也是最忙的一个，整个庄里就看到她粉红色的身影从东边飘到西边。

    自从身子好了，又得了天阙剑，楼小眠也承诺会教她武功，淳于紫凝的性子才慢慢的活络了起来。

    “沈叔，沈叔，灯笼歪了，往这边挪挪，不对不对，再往那边挪挪。”淳于紫凝在梯子旁乱指挥，害的老管家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好小姐，你去看看瑜璃和流碧的糕点做的怎么样了。”沈叔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淳于紫凝。

    淳于紫凝一听有吃的，当然不会去管沈叔挂灯笼，直奔着厨房就去了。

    平时厨房很是冷清，今天白茫茫的蒸汽中全是忙忙碌碌的身影，瑜璃在一边有条不紊的指点着，也算忙中有序。

    “流碧，这个桂花糕太甜了。”淳于紫凝悄悄的摸到流碧边上，捻起一块流碧刚刚出炉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小姐，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这里脏死了，你去外头看看。”流碧洗了洗满是面粉的手，将淳于紫凝牵到了厨房外面。

    一圈下来，一个个都嫌弃她添乱，淳于紫凝只好努了努嘴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圆溜溜的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在亭子里写字的大公子楼澈，眼睛就像发了光一样的跑去了。

    “咦，半部春秋（打一字）。”楼澈写的一手好字，刚劲漂亮，淳于紫凝直呼比她娘亲写的都好看。石桌比较高，淳于紫凝跪在石凳上，然后半趴在石桌上，将那幅字条拿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是‘秦’对不对，楼澈哥哥，半部春秋，是个‘秦’字对不对？”

    好像突然想通了一般，淳于紫凝眼中的光芒更甚，献宝似的把手里的字条递给大公子楼澈。

    “凝儿，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开小灶，这些都是晚上要用的灯谜，现在都让你猜了，让我们猜什么去。”楼小眠不知何时站在了淳于紫凝的身后，曲起手指在淳于紫凝的头上敲了一下。

    “哪里是开小灶么。”淳于紫凝举着那张字条到楼小眠的面前，“小眠哥哥，看凝儿猜的对不对，是不是‘秦’字。”

    楼小眠怜爱的摸着淳于紫凝的头，无奈的看了看大公子楼澈，看到对方也是一脸的无奈。然后大公子楼澈沾了墨水，摇了摇头，继续写他的灯谜。

    “凝儿，最聪明了。我叫人在北塞做了只琉璃灯送来，刚到，要不要去看看？”楼小眠一挑眉，知道她受不了这个诱惑。

    “在哪里，在哪里？”果然，淳于紫凝跳下石凳，抱着楼小眠的腰，仰起头一脸向往的看着楼小眠。眼睛中的光芒比阳光还要灿烂，粉色的妆缎娟罗披纱氅衣衬的笑脸粉扑扑的，很是可爱。今天，流碧别出心裁的给淳于紫凝梳了个双环髻，咋一看，像是天上落下的精灵。

    楼小眠侧着头笑眼盈盈，弯腰将她抱起，用自己朱红色的麾衣将她牢牢包裹着：“过了年，都七岁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对啊，过了年才七岁。”淳于紫凝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给楼小眠听。

    长孙娘亲生下淳于紫凝之后，身子一直都不太好，虽说对淳于紫凝宠了点，但是也不至于娇生惯养。

    上好的琉璃那个时候是很名贵的，一般都是做成御用的宫灯送进宫的，楼小眠嫌宫灯太大，遂叫人打造了只半大的。琉璃有一种拟珠似玉之美，色彩多变，变化瑰丽，做成灯笼更是流光溢彩，历代宫里的妃子娘娘都喜欢在过节的时候挂上这种宫灯。

    这盏灯是楼小眠找了北塞有名的灯匠师造的，不似那些送进宫的规规矩矩、四四方方的琉璃檀香灯。通体用罕见的血色琉璃雕刻成海棠花状，边上的烛台做成海棠叶状，叶子上有用零零散散的用血玉镶嵌了几滴露水。细细看去，那海棠花花瓣上竟然用蓝田玉雕刻了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淳于紫凝一时间看呆了，虽然是白日，但是点了蜡烛，依旧光影陆离，美轮美奂。海棠花的正中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反射出烛光来，那几只蝴蝶就像是活了一般，飞舞在灯影里。

    淳于紫凝对这灯爱不释手，还未等天暗下来，就嚷着让楼小眠挂到院子里。楼小眠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淳于紫凝这才作罢，一直围着那灯不肯离去。

    晚间的时候，楼小眠将琉璃灯挂在了院子的正中间，底下围坐了两张大圆桌。应了淳于紫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要求，在院子的周围又摆了十来张桌子，中间隔了花坛，浮桥的所有人都围坐在了一起，一派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醉意，连滴酒不沾的淳于紫凝都喝了一小杯。醇酒太过辛辣，大公子楼澈特意从北塞寻了当地的葡萄酒带来，酒味不浓，带着点甜味。但是这酒，后劲却很大，淳于紫凝喝了一点点就有点晕乎乎的，抱着楼小眠就胡言乱语。

    “淳于紫凝好喜欢这里，喜欢小眠哥哥，你们不要跟娘亲一样丢下淳于紫凝好不好。”

    楼小眠伸手轻轻的擦掉淳于紫凝脸上的泪水，哄着她沉沉睡去，然后抱着她送去了锦棠苑，留下了流碧并叮嘱好生照顾着。

    这一觉淳于紫凝睡的很不安稳，一会儿是娘亲，一会儿是楼小眠，惊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

    “流碧，现在什么时辰了？”淳于紫凝喊了一声，知道流碧不会离太远。

    “小姐怎么就醒了，现在才过了亥时。”流碧从隔间出来，替淳于紫凝倒了茶。

    “小眠哥哥呢？”淳于紫凝确实是因为口渴才醒过来的，一下了喝了一大杯。

    “二少爷说要守岁，现在还在花厅院子里跟大公子下棋呢。”流碧回答说。

    淳于紫凝一听楼小眠和楼澈都还没睡，急急忙忙的穿了鞋，连棉袄外套都没穿就跑出去了。

    “小姐，外头冷。”流碧连忙拿起床边的袄子就追了出去，等她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了淳于紫凝的影子了。

    淳于紫凝小跑到院子里，看到楼小眠和楼澈果然在院子里下棋，瑜璃和次韵都各自在主子边伺候着。这会儿流碧也追了上来，替淳于紫凝穿了外套，看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样子，也就将一肚子的责怪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

    为了守岁，大家吃了饭，除了几个人去收拾了厨房，一院子的人下棋的下棋，看棋的看棋，瞌睡的瞌睡，猜灯谜的猜灯谜，似乎都没注意到淳于紫凝。淳于紫凝走到棋台边，她虽然不懂棋，但是看的楼小眠和楼澈下的不亦乐乎的，难免的想凑热闹。她攀上楼小眠的膝盖，坐在他的腿上，趴在棋台的边缘，煞有其事的看着棋盘。

    不过，她也明白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道理，难得的只是在一边安安稳稳的看着楼小眠和大公子楼澈下棋。

    楼小眠右手捻着棋子，不小心碰到了淳于紫凝放在棋台上的手，冰凉如水，当下沉了眉，微微侧头对着边上的次韵说：

    “次韵，去取个手炉来。”然后将淳于紫凝的小手包在手掌心里。

    两个人在棋盘上杀的不亦乐乎，最后只能以和棋来结束了这盘棋。在一旁看棋的人，似乎老早就知道结果，看着满满的一盘棋子，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楼小眠和楼澈相差不过两岁，两个人从十岁开始就一起下棋，如今已经十年了，每每下棋都是以和棋告终，无一例外。

    浮桥坐落在半山腰，今夜山脚下有人放烟花，下完棋，楼小眠便带着淳于紫凝去观景台看烟花。以前跟娘亲在一起的时候，淳于紫凝也不是没有看过烟花，但是都是远远的看着。这是第一次在高处看烟花，那绚烂多彩的烟花似乎就在眼前一般。

    “凝儿，好看吗？”烟花的声音太大，楼小眠只能贴着淳于紫凝的耳朵问她。温热的气息喷到淳于紫凝的脖子上，酥酥痒痒的。

    “好看，可是越好看的东西越是转瞬即逝。”也许是因为娘亲的过世，一直在淳于紫凝的心里存在着阴影，她喜欢美好的东西，但是她又怕去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因为失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凝儿，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楼小眠像是醉酒还没醒过来似的，呢喃的在淳于紫凝的耳边留下这么一句话。

    淳于紫凝吸了吸鼻子，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

    楼小眠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这是玉渊刀，我送给淳于紫凝当新年礼物。”

    淳于紫凝将刀子捧在手里，通体暗黑的上古名刀在烟花的照耀下发出淡冷的寒光。刀鞘并没有过多的装饰，细细的摸在上面才会感觉到有一些暗花纹，但是淳于紫凝并不知道雕刻了什么花纹。刀柄处镶嵌了一颗黑宝石，刀身上刻着“玉渊刀”三个字。

    淳于紫凝郑重的将短刀收到怀里，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块蓝田玉佩。

    “喏，这是娘亲送给淳于紫凝的，现在淳于紫凝把它送给楼小眠哥哥，楼小眠哥哥要保管好哦。”这是淳于紫凝从小就带着的玉佩，很是珍贵，现在居然拿来送给了楼小眠。

    楼小眠神色复杂的将玉佩握在手里：“这是凝儿的宝贝，我先替你收着，等你需要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在烟花声中，春节终于过去了，淳于紫凝也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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