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再见或永不能见

              
    莫青青慢慢的抬起头，望向范初晨。一时有些怔忪，眼神空空的没有焦距。好半天，她才似刚刚看清面前的人。她那失神的眸子瞬间焕发了动人的光彩，像是七彩的琉璃。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张了张，似乎是在问：“是你吗？”她的手也慢慢的抬起，抚上了范初晨的脸。当指尖传来他的温度，她的满是不确定的声音，终于响起，道：“是你吗？”

    范初晨的眼泪在莫青青话音落下的同时涌了下来。他紧紧的握住了莫青青抚着自己脸的手，哽咽的回道:“是我，是我。对不起青青我来晚了。对不起~~~”他哭的不能自已，颤抖着低头亲吻她的手心。和着他自己的眼泪，有点苦，有点咸。

    莫青青却弯起嘴角笑了，任由范初晨亲吻。她温柔的看着他，眼神柔得快要滴出水来。她想跟他说不晚，她会一直等他，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所以什么时候都不晚。

    莫青青又忽然愣住了。在对上范初晨满是水光的眸子后愣住了。她看见了此刻他眼中自己的模样。他瞳孔中那个蓬头垢面一身狼狈的老女人是是谁？那臃肿的脸，蓬乱的发，满身的土气，她为何看起来那么的眼熟。莫青青伸出另一只未被范初晨牵起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然后，她的脸庞在范初晨的眸子里扭曲，扭曲。慢慢变得狰狞，狰狞。

    莫青青忽的大叫了一声，甩开范初晨的手掉头就跑。刺耳的刹车声，伴着她的移动此起彼伏的响起。

    对于沉浸在伤心与自责中痛哭不已的范初晨来说，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当他刚意识到莫青青放开了他的手，便在泪眼朦胧里看见了莫青青在马路上那狼狈躲闪的身影。像是落入狼群的小兽，似乎随时都会被吞噬。恐惧如海水般铺天盖地的涌来将范初晨淹没。他大叫一声，再顾不得其他，箭一般的向着莫青青飞奔而出。

    几乎是不要命一般，范初晨横冲直撞的以他最快的速度冲向莫青青。完全不顾自己的安慰。在刹车声和叫骂声中，范初晨终于来到了莫青青身边。然后险而又险的抱着莫青青躲过了一辆来不及刹住的车。

    他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莫青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好她没事。可正当他想跟她说这里危险先离开时，却见莫青青陡然睁大了双眼。然后猛然的伸出双手推开他。范初晨猝不及防之下，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地上。然后他看见了这辈子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一幕。他说那是他所有噩梦的开始。

    他看见莫青青被一辆疾驰的卡车撞的高高的飞了起来，像一片风中的落叶。高高的扬起却重重的摔落在了地上。刺耳的刹车声，人们的尖叫声那么高，那么响。范初晨却觉得那些都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他就那么呆呆的看着远处躺在地上的莫青青和她身下淌出的越来越多的红色的血。

    他看见车都停住了，看见人们从四面八方的围过来。看见小希冲过去抱住莫青青。小希似乎对着自己大叫着什么？他眯起眼睛，竭力的想要听清楚。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他的腿就像是灌了铅，被牢牢的钉在了地上。他的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他看见苏新宇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的嘴开开合合的跟他说着什么。可他依然什么都听不见。

    后来他终于听见了，在被苏新宇扇了一巴掌之后，他听见苏新宇道：“她还没死，莫青青还没死！她在等你救她。”还没死，青青没死。苏新宇的话让范初晨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爬起来就往莫青青的方向奔去，却在跑出了两步后就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他想要爬起来却没力气，于是，他手脚并用的往莫青青的身边蹭过去。

    范初晨赤红着眼睛，从小希怀中接过莫青青，他眼里都是血色的红，艳艳的，亮亮的，妖艳而诡异的让他心里满是恐慌。他颤抖着握住莫青青的手。他听见莫青青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孩子，晨，救他，救救我们的孩子。”

    范初晨傻傻的坐在长椅上，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莫青青无助的哭喊声，他木然的盯着手术室的红灯。手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医生喊着谁是病人家属。范初晨本能的冲过去说他是。然后便听医生问是保大人还是孩子。他想也不想的说要保大人。却在签字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签字的资格。那一刻范初晨真的疯了，他愤怒的嚎叫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他不能救她，说着便想要冲进去手术室。小希和医生拼命的拦着发狂的范初晨。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小希正在心里埋怨苏新宇怎么关键时刻不见了踪影。忽然的一阵大喊，镇住了所有的慌乱。所有人震惊的看向走廊尽头，那声音的来源。只见苏新宇陪着一人快速的走了过来。而那个大声喊“我来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青青的父亲。空气似乎瞬间冻结，范初晨看着一脸冰冷的莫叔，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他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头。莫叔看了一眼范初晨，脸色更冷。小希担忧的看了看莫叔又看了看地上如烂泥般的范初晨，她想要上前，却被苏新宇拦下。小希顺着苏新宇的暗示看见莫叔虽然脸色不好看却最终只是转过了头。他没有发作范初晨，而是坐了下来不再理会他。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术室的红灯依然亮着。小希愣愣的看着那灯，忽然觉得也许那灯本来就该是亮着的，根本不会灭掉一样。

    因此在那灯真正的熄灭的时候，小希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医生此时已经推门走了出来，那一脸凝重的表情。让小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急忙起身走到围着医生身边，听着早已冲过去的莫叔询问具体的情形。

    “我们已经尽力了，妈妈很坚强，她努力保住了孩子，可是她却~~~~”医生如是说着。他的话却让小希觉得好像是在看电影。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切。直到范初晨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希才回过神。她慢慢的走进了手术室，如行尸走肉般。她恍惚看见，莫青青躺在床上，她唇角挂着微笑。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她的笑容是那么美，美的那么惊心动魄。美得根本让人无法相信她已经去了，她，明明只是睡着了。在她身边还有个小小的婴儿，那是她的孩子。她拼了性命保住的她和范初晨的孩子。直到生命的最后，莫青青的手握着她的，紧紧地，满是依恋和不舍的。而那个小小的婴儿正在咿咿呀呀的叫着，似乎是在试图引起妈妈的注意，在努力了许久许久之后，终于因为妈妈的不理而开始嚎啕大哭。也许，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妈妈已经永远的离她而去。

    那是小希见过最美的画面，没有之一。那画面美丽却看得人心痛到难以呼吸。那尖锐的疼痛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减，反而在某些人的心里越积越深。至少小希知道范初晨是其中之一。

    莫青青的葬礼，莫叔和莫婶哭的撕心裂肺。莫婶更是哭晕了好几次。连小希都觉得亏欠，愧疚，她不敢上前。哥哥范初晨就跪在灵堂的外面。直挺挺的，眼神空洞，面目呆滞。他的脸上带着伤。小希分不清哪些是被范爸爸打的，哪些是被莫叔打的，哪些是他自己打的，哪些是被她范晓希打的。

    本来今天范爸爸不许他来的，这种时候范初晨的出现对莫叔莫婶来说是刺激。可范初晨不听，他哭着跪着说他必须来。他说青青一定在等着他来。黄泉路上那么冷，他若不来，青青会孤单，会害怕，会怨他恨他。

    范初晨那副哀切决绝的模样，让小希不得不问他，是不是动了随莫青青而去的念头。范初晨不说话。小希怒了，抄起烟灰缸扔了过去。小希说：“范初晨，我看不起你。你走了，怎么对得起青青，你的命是她拿自己的命换回来的。你忘了她抓着你的手说让你救你们的孩子。你死了，你让小不点怎么办？你让莫叔莫婶怎么办？你让爸和我怎么办？！”

    范初晨哭了，不再说话，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眼中噙着泪转头不看自己的父亲，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妹妹。想着那还在襁褓中的女儿，还有伤心欲绝的莫叔莫婶。范初晨颓然的瘫坐在地上，再不说话。

    小希知道那一刻，范初晨打消了轻生的念头，至少在小不点长大以前，莫叔莫婶和爸爸百年之前。他不敢离去。可小希知道范初晨以后会活的会很辛苦，很辛苦。

    小希收回了停留在范初晨身上的目光，转向莫青青的遗像。相片上的她笑的很灿烂。“鬼丫头，这下你满意了吗？”泪眼朦胧间，小希觉得莫青青在跟自己眨眼睛，就如她以前每每诡计得逞时一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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