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号规（２）

              
    一听杨掌柜这么说，几个学徒全都疑惑地围了过去。

    “黄掌柜闯了祸？”张丘将信将疑道，“会是……闯了什么祸？是不是……哪一笔生意出了娄子？”

    “这几日哪有那么大的生意，”庞俊奇道，“咱快别猜了，听杨掌柜怎么说。”

    杨掌柜喝了茶，叹气道：“说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可昨儿个黄掌柜就被孟大掌柜给叫了去。我进去给孟大掌柜递分类账目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他二人。黄掌柜当时就已是面如土色，我感到事情不妙，于是稍作打听……”

    “打听到了什么？”庞俊奇性急地问道。

    杨掌柜面露叹惋之色，喝了口茶：“他们说黄掌柜居然…居然三番五次带着咱们商号的客户去八大胡同寻欢作乐，大大地坏了号里的规矩。我说你们几个……你们入号的时候都是熟记号规的吧。咱奉德晟有明文规定，下起学徒，上至大掌柜，须以生意为主，切不可贪图享乐，切不可流连于烟花柳巷，切不可滋长纳妾之风。咱们奉德晟上上下下这么多有才干的掌柜、先生们，无一不是兢兢业业、一心以奉德晟的生意为主的。可我哪里想到浩德竟会流连烟花之所，现在已经被大掌柜知道了，只怕按号里的规矩……他八成是要被辞退了……”

    杨掌柜此话一出，屋里霎时寂静下来。几个学徒面面相觑，心中大惊不已。原以为号规不过是空话大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真要是犯了号规，处罚竟是如此严重。他们心里是明白“辞退”意味着什么的。从当初以学徒的身份进入号中开始，黄掌柜在这里已经干了十来年了。就如同其他大商号一样，初入奉德晟的学徒首先要满三年才能修一次三月的假回家探亲。此三月一过，便要分到口外的分号做掌柜手下的帮手。这个时期是三到五年不等，时期结束，方能再次得到一个三月的休假。而后按照各人的表现优劣，总号再另有任用，譬如黄掌柜这几年便留在总号带领他们这些刚入号的小学徒。

    入了奉德晟，就意味着与亲人的长久别离，于是这些年少的小学徒在入号之前多半都是娶了媳妇儿的。譬如何筱川他们屋，除了何筱川和张丘二人尚且年少以外，其他人，凡是十四岁以上的，都已经在老家娶了媳妇儿。

    也正因为如此，久在商号的掌柜们总有人会因为在外寻欢作乐而分了心思，更有甚者会因此败坏了整个奉德晟的商业信誉。于是奉德晟早在嘉庆年间的老东家就在号规中添上了如此一笔。

    对于黄掌柜而言，这十多年的勤勉努力，才换来了如今的小掌柜之职，加上奉德晟的掌柜是要分身股的，虽然像黄掌柜这样的年轻小掌柜身股不过是五厘，但年末一分利，这数目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了。

    辞退，尤其是因为个人道德上原因的辞退，那么这个人以后在整个商圈都没有其他商号敢容纳他。如此一来，除了卷铺盖回老家种地，几乎是别无选择。但倘若老家连地都不见得有，那他又如何来养活自己久未谋面的妻儿呢？

    如果黄掌柜真的是因为在八大胡同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那么杨掌柜的话可就是一点儿不错：黄掌柜这回可闯了大祸了。

    屋里的几个少年都开始替黄掌柜担心起来。自从入了奉德晟以来，黄掌柜待他们还是很不错的。张丘是个心智极为单纯的少年，他连忙对杨掌柜道：“杨掌柜，那你可得想办法帮帮黄掌柜啊！你们交情那么好，你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黄掌柜被赶出奉德晟啊！”面对张丘一脸真诚的恳求，杨掌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尚未来得及回答，庞俊奇便伸手在张丘头上拍了一把：“呆子，杨掌柜要是有办法还能跟咱们在这儿坐着瞎琢磨吗？”张丘揉揉脑袋，不再说话。杨掌柜道：“他出了事儿我自然是想要帮他……可这回事情已经闹到了孟大掌柜那儿，我，我又从何下手呢？”

    何筱川一直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没有抱怨，也没有焦虑。——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屋里的空气有些压抑，何筱川站起身，正欲开门出去，庞俊奇见状道：“筱川，你去哪儿？”

    何筱川回头淡淡一笑：“出去透透气。”说完便走到院子里，找了个竹椅坐下认真思考。

    现在黄掌柜真的出了事儿，可杨掌柜为什么要来他们这儿呢？难道说大掌柜让他顶了黄掌柜的职务不成？再一个，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像他们这些还不大懂规矩的小学徒，又不指望能出什么点子，保不准还会瞎嚷嚷说漏了嘴什么的。身为在商号中历练多年的杨掌柜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杨掌柜当真是为黄掌柜考虑，他就不应该特地跑来他们的屋里，又特地做出“一脸哀愁”引得张丘他们几个开口问及缘由……理由只有一个，杨掌柜是故意的。

    至于杨掌柜为何要这般作为，何筱川心里也估摸出了八九分，再联系自个儿当初在师父门下修学的那些日子，当即便明白过来。于是他决定要亲自见见黄掌柜，听听他怎么说。

    正这么想着，忽而身后传来别人说话的声音：“何筱川，天儿这么凉，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发呆呢？”

    何筱川一看来人正是姚兴茂，立即起身作揖道：“筱川见过姚大先生。今儿屋里碳火旺，胸口犯闷，这就出来透透气儿。”

    “咳咳……”姚兴茂咳了几声，“在这边过年，还习惯吧。”

    “多亏先生、掌柜们的照看，挺好的。”

    姚兴茂点点头：“再过几日你们这些晚辈就要开始正常的学习了，趁这几日不妨好好放松放松。外头好歹是凉，也早些回屋吧，年间莫要着凉。”

    “姚大先生说的是，那筱川这便回去了。”何筱川说着又是一揖，见姚兴茂点头，这才加快步子往回走。他边走边想，由方才姚大掌柜的神态看来，他应当还不知道黄掌柜的事情，要不然就是根本没当回事儿。

    吃过午饭，何筱川决定去见一见黄掌柜。于是他干脆直接找到了黄掌柜的卧房。

    “笃笃”叩门，屋里传来黄掌柜无精打采的声音：“是谁？”

    “黄掌柜，是我，筱川。我能进来么？”何筱川双手稳稳地端着漆盘。

    “怎么是你，外头冷，赶紧进来吧。”

    何筱川笑嘻嘻地走了进去，瞧见黄掌柜发辫凌乱地盘腿在炕上，矮几上放着一杯凉茶。屋里又暗又冷。将漆盘上的鸡汤端至黄掌柜面前，何筱川在黄掌柜诧异的眼神下道：“今儿一天没瞧见黄掌柜您，咱屋里几个小子担心您病了，我就让厨子大哥给炖了碗鸡汤，这就给您送来了。”

    黄掌柜端起汤碗暖手，喝了一口，砸了砸嘴巴，忽而意识到什么一般抬头问何筱川：“没事儿献殷勤，你小子又有什么事儿啊。”

    何筱川快步将门关上，对黄掌柜笑道：“黄掌柜这可就冤枉人了，我就是来替那几个小子来看看您的，别的啥事儿没有。”

    黄掌柜看了一眼何筱川狡黠的双眼，哪里信，只没好气道：“坐坐坐，说吧说吧，别卖关子了。”

    喜欢蜗清的日子请大家收藏：蜗清的日子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