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生人勿近（１）

              
    “荒唐！”邱若柯从椅子上站起身，“什么犯太岁？诸葛真人又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些混话谁信去？好好儿地平白无故就要把阿禾从我跟前儿撵走不成？”邱若柯颇有些不服气，“这事儿大爷说了不算，得从我这儿过了关才成。”说着看向站在一旁的德顺。德顺不置可否地笑笑：“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信那些玩意儿，大爷怕是心思都放生意上了，这事儿恐不是他做的主。”

    苏禾叹口气：“我也不想离开大伙儿啊，只是大爷太太的态度似乎有些强硬，若柯犯不着为了我去跟他们闹了个不愉快。”

    “没事儿，”邱若柯拦住她的话，“家里人都当我没脾气呢，动土都动到我脑袋上了！把阿禾撵走谁还陪我画洋画啊。德顺，咱不耽搁了，现在就过去找大爷，你陪我一块儿去。”

    “哟，”德顺微微错愕，“我也得去？”

    邱若柯忍俊不禁：“给我壮胆儿啊！”

    “好好好……陪您过去……”德顺好脾气地连连应着。

    “阿禾待屋里，哪儿也别去，我一会儿就回来。”邱若柯道。

    “成，”苏禾干脆往椅子上一坐，“我这就乖乖等你们的好消息。”

    邱若柯与德顺一道儿出去了。不一会儿衡娟儿过来问情况，苏禾一一具以告之，衡娟不免唏嘘一番：“送你去伺候礼少爷？我的天，可别把你给逼疯了！说来你可够霉运的，怎么就碰着吕妈妈的男人没了。……哎，对了，这半个月都没见着夏小爷，他哪儿去了？”

    没料到衡娟会突然提到夏冷玉，苏禾有些搪塞地“哦”了一声：“没什么，他也大了，夏爷为了锻炼他，很多事儿都让他自个儿做呢。这几日去了天津买什么东西来着，我给忘了。”

    衡娟在苏禾身边坐下，凑近，压低声音道：“……这儿没旁人，我说句实在的，我看夏小爷对你有点儿意思，你们俩的话……”一句话正中了苏禾心里担心的事情。苏禾已过了及笄的年纪，夏冷玉与她也愈发亲近，虽说苏禾有意疏远，可日子久了也渐渐习惯夏冷玉对她的好。夏冷玉已到了娶妻的年纪，夏爷也在催，可夏冷玉一直等着，虽未明说，苏禾也能看得出他的意思。苏禾不想耽误他，也暗示过，因为自己跟他虽熟悉，但彼此的思想鸿沟很深，断不是适合托付终身的人。可夏冷玉似乎没有看出苏禾的意思来？这一点苏禾也不知道。

    “衡娟儿！”苏禾推了她一把，“瞧你瞎说吧，我都快给撵走了。”

    衡娟只是嘻嘻地笑，不再多问。

    大约快一个小时，邱若柯回来了。她与德顺的脸色皆有些不自然，苏禾问起，邱若柯只是笑道：“无妨。”

    “见到大爷了？”苏禾站起。

    “没，跟太太聊的。”邱若柯坐下，德顺替她倒了茶。

    苏禾心里咯噔一下，既是跟杨沁霜谈的，那恐怕得吹。不由道：“那……谈的怎么样了？”

    邱若柯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却不小心撒了点儿茶水出来，一面用帕子轻擦，一面不看苏禾的眼睛道：“阿禾，你在我这儿也待了四年了。……我看，你换个地儿也未尝不可。”一句话让苏禾怔忪不已。

    邱若柯并不等苏禾回答：“东曜阁是个不错的地儿，虽说佑礼脾气不好，但他尚小，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你的脾气我清楚，还能治不了他么？你不用跟他计较就是了。至于我这儿，人手本就够，大爷还给调个丫头过来顶你的空儿，我看也成。”说着邱若柯飞快地看了苏禾一眼，继而眼色复杂地看向德顺，仿佛想从德顺那儿找到勇气。

    德顺笑了笑：“小老夫人说得不错，苏丫头，礼少爷将来可是得继承整个奉德晟的人，去了他身边儿，还不是等着受人尊崇吗？你何苦不去呢。再说了，你若是想念咱们大伙儿，随时可以过来老屋，谁还能不让你过来不成？”

    苏禾不想再多说。她知道杨沁霜肯定对她们说了些什么，而让她们忽而改变了主意。可杨沁霜究竟说了些什么极具分量的话呢？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怕是低估了杨沁霜了。尽管德顺的面色很是平静，可邱若柯内心的不安却暴露了出来。想必她们定是遭了杨沁霜的威胁了，既然如此，苏禾恐怕也不得在老屋继续留下去。

    ……

    苏禾亲自来到承德馆的时候，觉得脚下有些重。程景洵不在，迎接她的是杨沁霜的笑脸。杨沁霜倒是热情地招呼苏禾进屋，还支走了别人。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有些令人感到憋屈。苏禾恭敬地道明来意，杨沁霜的回答也不过是“消灾”、“八字”一类耳熟能详的话。苏禾有些执拗道：“既是本命年的灾情，那倘若我在东曜阁待到年底就回老屋，这样成不成？”笑意渐渐在杨沁霜那施了脂粉的脸上散去。杨沁霜仔细地打量着苏禾，看来这丫头还有点儿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杨沁霜又笑了笑，伸手将苏禾拉到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满目慈祥道：“好丫头，你很讨人喜欢，所以老夫人不放你，我也不意外。今儿她也来过了，不过我劝了两句，她也就听了。想来你也想听我劝劝？”苏禾感到自己应该会从杨沁霜口中听到一些比较有分量的信息，当即点了点头。

    杨沁霜拍拍苏禾的肩膀，站了起来，绕着苏禾缓缓踱步：“你也大了，该到了许人的年纪了，若是心里有些不安定，也属正常。可府上的丫头最忌讳的一点，就是背地里和人不明不白，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不仅你得随便许给哪个小厮什么的，就连夏爷托以重望的儿子，也要被牵连。你若是有那个心，又何必做绝了事情，害了人家的前途？再者，他若是也有那个心，不论你在哪房做事儿，总得归了他的手里不是？你又在担心什么呢？”她笑着停在苏禾的面前，微微侧首打量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很喜欢，我的意思，你当明白了。”

    苏禾有些愕然。她没有想到杨沁霜会知道夏冷玉对她的意思，并且以此要挟她。可问题是，这不免有些污蔑的嫌疑，因为苏禾并没有跟夏冷玉“不明不白”，偏偏杨沁霜弄了个莫须有，揪住了她的小辫子，让她有口莫辩。

    苏禾思索了少顷，迎视杨沁霜的眼神，微微一笑道：“苏禾知道了。谢太太提醒。”说着福了一福，辞去。

    杨沁霜望着苏禾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她才不会告诉苏禾程景洵本该将她收了房——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大小丫头们，最忌讳的就是给了她们希望。人活着一旦有了飞上枝头的指望，便会如她当初那般不择手段。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在德顺与二栓的帮衬下，苏禾将行李挪至了东曜阁。东曜阁属于宅子里正东东厢房的位置，乃是嫡子的住处。苏禾仿佛只在四年前来过一次，还是在外头修修门口的花草罢了。二栓和德顺不方便进去，便回了老屋。苏禾入了垂花门，便是一方四合的庭院，靠北屋门口的两侧各栽种了一棵石榴树。树荫底下的石阶上坐了两个婆子在聊天儿。见了来人，婆子也不站起来，只是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问明来意。

    苏禾道：“我是老爷新派来的丫头，还望两位婆婆给带个路。”

    两个婆子立马警觉起来，因为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诸葛真人算出了一个能给礼少爷消灾的丫头名叫苏禾，今天就过来东曜阁。其中一个婆子站起身，拍拍屁股后头的灰：“你且先等着，我进去叫人。”方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只见一十七八岁的丫头从屋里走了出来，阳光倾泻而下，苏禾看清这丫头的长相，中等身材，衣着光鲜，乃是上等丫头的打扮。能在各房做成上等丫头的，皆有几分姿色。见了衣着朴素的苏禾，那丫头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但面上依旧笑着：“想必是老屋那头新过来的苏妹妹了。”

    苏禾点头，笑道：“叫我苏禾就好。敢问姐姐芳名？”

    “芷幽，兰芷的芷，幽静的幽。我瞧你倒是亲善，怪不得小老夫人喜欢。来，随我去你的屋，先将这行李安顿了再说。”说完芷幽示意两个家丁帮忙将行李往里送。

    苏禾谢过，进了自己的房间，只觉屋子的陈设虽有些老气横秋，但倒也干净整洁。芷幽笑道：“这原是吕妈妈的屋，她回乡下了，你既是顶了她的缺，这屋子就自然是你的了。”苏禾心底有些不自然，到底是寡妇住过的房间，在这年头是犯忌讳的。好在自己并非土生土长，也便不计较。但芷幽不可能不知道。尽管如此，苏禾还是道了谢。

    将行李安顿好，按照规矩，苏禾应该去给程佑礼请安才是。正要出门，却被芷幽一手撑着门框给拦住：“妹妹这是哪儿去？”苏禾笑道：“自是给少爷请安了。”芷幽有些懒洋洋地摇了摇头：“少爷病着呢，已经歇下了。请安也就免了。就等你来了，能给‘消灾’，让少爷快快好起来也就奇了。”芷幽说着最角浮上笑意，却让苏禾察觉到一丝讥讽。

    也罢，这才刚来，不与她计较。苏禾点头：“有劳姐姐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芷幽才离开。

    打开窗户，屋子里忽而明亮了许多。苏禾的屋子在正屋的西南方。古代的屋子与门同侧有窗，窗户打开，恰好能斜看见正屋。只见几个丫头婆子从程佑礼的房间进出，手里皆捧着东西。果然是嫡子的待遇，东曜阁不论是面积还是下人的数量，都可以与承德馆相媲美了。将窗台打扫干净，苏禾将自带的几盆小植物在窗台摆好，再挂上浅色的帘子与桌布，屋子里顿时格调轻快起来。

    吃了一点儿干粮了事，苏禾早早儿地便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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