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凉气

        马志远罕有的担心提醒，以及李凝思的折中建议，终究没有被尤劲采纳。
次日的早会，站在众人面前的尤劲，手握一个信封，神色比近来任何一天都显得轻松。
这份轻松，实为强装。
即将向对面宣布的，是半数以上产品经理都受损失、且重创其中一部分人的“噩耗”......尤劲毕竟不是个以整人为乐的角色，尽管心中贯彻考核之意很是决绝，可到了眼前关口，他照样会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却见对面的小朱及其身边数位，也是一脸轻松，且轻松得自然而然。
这几位，正是对抗考核的核心人物。
近两个月，他们脸上几乎一直是这种轻松而无所谓的神色，似是在用这种态度拷问尤劲：你能把我怎么样？
将扫视的目光停留在这些人身上片刻之后，尤劲的轻松神色，亦变得自然起来：面对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
“费费，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和小朱探讨选车的问题，是吧？”
尤劲这不沾边的开场白，让对面众人全有些莫名其妙。
费费，正是和小朱关系最好的人。尤劲此时手握的信封中，是裁切成每人一条的工资单......其中费费那条，佣金栏与小朱一样被清了零。
这班“誓死”对抗考核的人，尚未与尤劲撕破脸，费费虽被问得诧异，倒还是恭声回了话：“是，尤部长......因为不懂车，买前总归要多研究研究。”
“你们研究得是不少......”尤劲点点头，“我最近坐在工位上，一直能听到你们聊车的话题......听下来，你们都看中E260了？”
被领导当面指出上班时间经常闲扯，费费把头一低，不再接话。
尤劲脸上倒是无甚问责之意，他也把头一低，自顾自地在手中信封中翻找起来。
片刻后，两小卷被订书机订起来的纸条，让尤劲从信封中夹了出来......再抬头，尤劲用一种关切的目光看了看小朱和费费：“E260，对你们来说贵了点吧？”
看出尤劲手中那纸条明显是工资单，再品着尤劲此刻肯定别有用意的话，这两个对抗考核的人，隐隐觉得不对了。
近来一直抱着的侥幸，开始被恐慌快速吞噬......作为反抗军的头领，小朱为避免露出难看脸色，强笑着扯道：“我们是觉得，开好点的车出去见客户，更容易被商户信任......”
“原来如此......”尤劲摆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你们两个最近一直不开新户，是因为缺一辆好车啊？”
这句任谁都听得出是触人霉头的话，让小朱的强笑难以维持。
尤劲抬手点了点小朱和费费：“你们两个，上来。”
知道不妙，两人还是硬着头皮站到了众人对面的尤劲身边。
“二位在彩赞工作至今，存款是应该够提车了......”尤劲絮叨着，将他们各自的工资单交给本人，而后语重心长地沉声道，“不过，还请先看一下你们10月薪金的实发数额，然后斟酌一下，四千来块的月薪，是不是养得起E260。”
拿着工资单的小朱和费费在慌神间，好像并未听清尤劲所言，两人且傻乎乎地拆着工资单上的订书钉。
对面众人，自是旁观者清，一听尤劲话中“实发数额”和“四千来块”两个关键词，全员都变了颜色。
彩赞的个人收入，原则上是保密。
可同为产品经理的人，根据同事手中商户的情况，大致都估得出他人的月薪。
一听月均收入必超五万的两位同事10月实发被尤劲说成“四千来块”，众人当然会被镇住......尤其是和小朱他们“携手对抗”考核的那一拨人，个个面如死灰。
首先扯开手中工资单的费费，看了一眼最后一列的实发，3775......他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而后又赶紧去前几列找原因，佣金列上的那个“0”，惊得他目瞪口呆。
看清工资单明细的小朱，比费费更加目瞪口呆，以至于工资单已从手中滑落在地，他的手还维持在拿着工资单的状态。
数秒后，回过神来的小朱猛然弯腰捡起纸条，再看一眼后，又几下撕得粉碎。
尤劲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二人身上移至对面众人，并将信封往前一递：“从里面把自己的工资单拿走，然后一个个往下传......今天早会的议题，就是问问大家，对10月的收入是否满意。”
信封的传递过程，持续了整整三四分钟......人群静得诡异，静到那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嘶”，竟听来格外清晰。
一小半因考核得利、至少是没吃亏的人，在这气氛下，别说喜色，连松了口气的样子都不敢显露。
消极抵制考核的那部分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此时，他们全都在瞄小朱的反应。
十几人，差不多是在彩赞开门营业后的第二个月同批入职，如今分别都是餐饮和娱乐两个支部的中坚。
由于来得早，当前与彩赞密切合作的优质大商户，几乎有一半握在这批人手中。
小朱因手上娱乐商户多，便时常组织他们一起聚乐，亦在这过程中形成了一定的凝聚力。
此番，他们敢于对抗考核，并非完全是低看尤劲的决心。众人实是听完小朱分析他们这批人对公司的重要性之后，才生出了底气。
那是在尤劲宣布考核实行后的第二天晚上，这波人聚在小朱安排的一个KTV超大包厢中，喝着酒、唱着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揶揄尤劲“瞎胡搞”。
这家高级台式KTV的生意，在彩赞的推广下升幅很大。故而，东家对于负责他们的小朱经理非常热情。
那天，不仅是照旧免了包厢费，还在期间由店长本人送来了一瓶香槟。
当时有些微醺的小朱揽着店长，煞有其事地问了句：“兄弟，要是我和公司闹翻了，你挺不挺我？”
店长当然说：“彩赞要是不善待朱兄，和我们的合作，算是到头了。”
小朱即刻拿起话筒，对包厢内其余产品经理喊话道：“听到没有，兄弟们，外面的这些朋友，关键时候都会给我们撑腰......那什么狗屁考核，别当回事......”
诚然，在场这些人都明白店长的场面话不能完全当真。
但他们还是认为，凭着各自与大商户间的良好关系，已足够令到公司因担心动荡而不敢真对他们下狠手。
拿着话筒的小朱，继续分析了一番利害：一个两个，或许还不能跟“瞎胡搞”的尤部长叫板......十几人拧成一股，将牵动公司接近一半的业务，到时候就算尤部长死撑着要和他们过不去，李总也会出面干预......
这番听着既理性、又壮胆的话，得到了包厢内所有产品经理的一致认可。
也就是那晚过后，这十几人便刻意开始向尤劲展示“看你拿我怎么办”的抵制态度。
此时此刻的早会上，尤部长已然用工资单揭晓了“看我怎么治你们”的手段，这波反抗军，当然要先看领袖小朱作何反应。
小朱撕工资单，本是撕给尤劲看。偏偏尤劲就像没看到这宣泄不满的动作，让小朱委实犯了难。
敢于带头对抗考核，是因依小朱的判断，公司绝不敢真的将考核执行到底。
如今工资单上的0佣金，真真切切地展现了尤劲的决心，被对面一众“追随者”盯着下一步行动的小朱，却从未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据“理”力争？考核方案在两个月前就已宣布，小朱是自己没当回事。
这些人此时再要理论，无非是重新去纠结考核本身是否合理......但在小朱看来，已然毫无顾忌地将考核结果具象到工资单上的尤劲，根本就不会回过头去检讨考核。
眼前的局面，实已明朗：要么认栽，要么翻脸。
在一班“追随者”面前简简单单地认栽，小朱做不到。
比方才撕碎工资单更激烈的翻脸方式，他同样做不到。
这时，尤劲还很是疑惑地问了句：“小朱，为什么台下好几个人都在看你？”
小朱当然知道为什么，却没法说。
纠结了半天，他来了句算不上质疑的质疑：“尤部长，工资......算错了吧？”
尤劲显得更疑惑了：“工作又不是我算的，我怎么知道？”
而后，尤劲扫了眼面前众人：“还有人觉得工资算错了么？”
那拨对抗考核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回话......其中一人犹豫着举起了手，随即十几只手都举了起来。
尤劲一皱眉，将脸转向高地方向：“马志远，看看这些举着手的，还有我身边两位......你，是不是把他们工资算错了？”
其它部门的早会，都早已结束。
高地上的二十来人，从小朱撕碎工资单那一刻起，皆看出招商部今天有大戏，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听戏。
马志远听到尤劲的问话，着实有些为难：“尤部长，工资的算法，是你定的......只要你坚持认为定出来的算法没错，我算的数字就肯定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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