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负罪

        时常发生在街头那些因小事而起的冲突，最后导致严重后果的，大凡都是一个套路。
比如A不慎撞了B一下，B即刻甩出脏话……于是，自以为无心之过的A也顶了句不好听的话。
然后，A与B开始交替提高嗓门，用词的恶毒程度亦交替上升。
再然后，是互相推搡。
推搡几个回合过后，两人扭成一团。
接着，肾上腺素飙升较快的那方失智间怒下狠手，最终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事后，便是一方的家属在医院中以泪洗面：“好好的一个人......”
另一边，则是剃着光头穿着黄马甲的本人，在法制节目上以泪洗面：“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此类毫无必要的小事闹大，究其祸根，实属威慑施加的强度不妥：双方，都是在一点点提高自身展现的威慑等级，一发现对方能够适应威慑、并不甘示弱了，才稍稍升级一下威慑手段……两边，若都这样循序渐进，顿时就形成了促使冲突逐步升级的恶性循环。
退一步海阔天空，能小事化了，肯定是上策。
假设冲突不可避免，这种逐步提升威慑的寻常路数，便是尤劲眼中的下下招。
在他看来，要么直接退让......要么，一上来即施加远超对方承受的强力震慑。
如果把尤劲换成那个A，他在误撞B、且听到B的难听话之后，首先一定是迅速判断一下B的份量。
若吃准B君并非硬骨头，他必会勃然爆发出想杀人似的瘆人吃相，于第一时间吓退对手。
他若吃不准B君的深浅，且对冲突的走向没有把握，便会果断放弃纠缠。
蔡浩宇的份量，尤劲清楚得很。
所以，为避免今后摩擦不断，更为了一劳永逸地让蔡浩宇学乖，尤劲才会以雷霆之势去敲打蔡部长。
这一剂猛药的疗效，着实令到尤劲满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蔡部长开始刻意避免与尤部长之间的交集，尤部长更是不屑涉足蔡部长的“团队打造”。
到4月份时，许久不曾交恶的两位部长，甚至能在空余时间笑谈几句闲话。
头上多了个一把手的不适感，至此算是彻底消散。
可没过多久，轻松愉快一度的尤劲，便多了个心结。
2008年五一档期的前三天，劲享的全员，也就是由小小带队，处理网店和KASS配件业务的那班人，被尤劲领到临近淞海的沿海度假村，好好放松了一番。
假期第四天，尤劲与同样外出归来的李凝思自是少不了一场相约。
当天预设的日程计划甚是平淡，不过是下午逛街，晚餐后再看一场电影。
到下午四点来钟时，尤劲手中已是大包小包。
逛街逛到这当口，通常是李凝思看起来神采飞扬，尤劲则一脸木讷。
今日，亦如是。
但正当李凝思风风火火地跨进又一家商场大门时，忽而发现身边的尤劲不知去向。
回头搜寻间，只看到尤劲正被门外两个挂着胸卡的小女生拦住，李凝思一皱眉，便折返向那边。
“先生，能帮忙做一个男士香水的问卷调查吗？”
一走近，李凝思即听懂了那两位小女生拦路的意图。
“我平时......不怎么用香水......”婉拒间，尤劲看起来竟有些腼腆。
这，让李凝思有些奇怪......尤劲是不如小小那样在女生面前举重若轻，却也不至于是个害羞的老实头。
两位小女生，其中长发高个子的那个显然老吃老做，她居然稍稍凑近尤劲，还嗅了嗅鼻子：“先生，你现在不就喷过香水了吗？”
另一位娇小的短发女生倒不是很放得开，她只是轻声补了一句：“我也闻到了......”
或是为避锋芒，尤劲没去看长发的那个，而是对那位短发女生讪笑着解释：“你闻到的，应该是油头膏的味道……”
一旁的李凝思面无表情地帮腔道：“他没骗你们，我送他的香水不少，却很少能在他身上闻到香水味......你们找他做问卷，我估计他连市面上有哪些主流品牌都说不清，更别谈用户体验了......”
“哎哟，美女，你男朋友穿得这么精致，怎么可能很少用香水。”长发女生着实泼辣，她打断李凝思的帮腔后，还半真半假地补了一句，“你不会因为男朋友和别的小姑娘说话，不乐意吧？”
这话，令李凝思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而她的脸色，则完全沉了下去。
如此反应，令那长发女生亦觉出言不妥，她爽朗的笑脸，变得尴尬起来。
冷场片刻，李凝思似笑非笑地看向尤劲：“要么......我先走？”
尤劲当然不能让思思先走，他低着头，小声来了句不知对谁而讲的“不好意思”，终于绕过了两位小女生......
李凝思，是头也不回地往商场里走。
一段插曲过后，当日余下的时间中，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待一顿无甚言语的烤肉食罢，他们连电影都没看，就直接回了家。
等五一假期结束的开工首日，当尤劲在清早如常接到李凝思，两人之后的相处状态，似乎又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只是，那段插曲给尤劲心头打起的结，根本没有解开。
因为，那两个做问卷调查的小女生......其中的短发女生，正是他重来之前相处十来年的妻子，谢芊芊。
当日短暂的几下眼神交流，尤劲倒是确信如今的谢芊芊根本不认识他......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激起了深深的负罪感，一种自己背弃了谢芊芊的负罪感。
如此情结，实则在今次偶遇之前就一直隐隐存在......只不过，每每念及，并愧意丛生时，他总会去回想与谢芊芊之间并不美满的“后来”。
回想过后，他又总会慨叹：没有我，她或能过得更好。
这聊以自解的慨叹，多少能让他释怀。且随着重来后这一年年的过去，愧意溶于释怀间，终变得越来越淡。
然而，数日前那短短一会，当场便否定了尤劲心中那份释怀。
重来之前的2008年，谢芊芊已在尤劲的店铺供职许久，而在之前，她确实就是做着各种兼职......直到她一次作为阪泰品牌的临时促销员，才与刚好在路演地点经营阪泰商品的尤劲有了交集。
现今，仍在做着问卷兼职的谢芊芊，显然是并未像重来之前那样找到“归宿”。
这景况，分明在提醒尤劲：她并未过得更好......至少，尚未踏上通往“更好”的正轨。
十年的情份，正式始于尤劲的事业危机，即便他一直觉得这段感情少了点什么......那十年的回忆，终究不可磨灭。
哪怕是至今依然无法解释的时间倒流，已在事实上令那十年变得从来不曾存在，却还是无法抹去谢芊芊于尤劲内心刻下的深深烙印。
切实重逢之前，尤劲并不是没设想过某日偶遇的场景......或是为了减轻负罪，于他一幅幅想象出来的重逢画面中，女孩的光景看来都是很好。
在那臆想画面中，尤劲每每望着让谢芊芊过得很好的陌生男人，总会有点怅然若失：真是个幸运的男人.....
而在现实重逢那日，他并未看到什么“幸运的男人”......就算有这么个男人存在，此人显然也没能让女孩过得很好。
如此，卑微的怅然若失是没有了，可那一直封存着的愧疚，像老坛新开一般全都涌现了出来。
重逢的当晚，尤劲于床头翻来覆去，他想着......一定要做点什么，来扶一把这位曾在患难中温暖自己、现在却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
他真想直接要来谢芊芊的账户，转去一笔令其余生无忧的现金......当然，类似这种干脆直白的“赎罪”方式，他也只能是想想。
倒不是排斥用钱去解决问题，实在是他此番不敢再与谢芊芊多有交集。
尤劲明白，如果平白无故地向“素未平生”谢芊芊施以很大的恩惠，自己必将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女孩眼中的贵人......这么一来，女孩的感恩之心，便会毫无疑问地化成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将两人的余生轨迹拉近连系。
今于谢芊芊，尤劲惟有心愿补偿，终不愿对方知晓何以为之。
所以，他须要想出一个令对方能够安然接受、亦不会长久介怀的补偿方式。
其实，在重逢当晚，他就想到了办法.......且在次日，他便尝试去落实。
只不过，在第二天、第三天，他两次去到那家商场门口，却都没能找到谢芊芊。
直到重新开工后的首个周末，他再次找去，终于远远地在那家商场门口看到了令他愁肠牵绕的人。
望去，是谢芊芊独自一人在招揽问卷调查对象，今日的目标，似乎是年轻女性。
每每有目标即将走近，谢芊芊的脸上，都会显现一丝怯生生的期待......尤劲停步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只看到谢芊芊每一次开口尝试叫住路人前，几乎全要做个深呼吸来壮胆。
这正是尤劲印象中的谢芊芊，柔弱，胆小，却总在试着去勇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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