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凑数

        方才走向这栋写字楼的路上，尤劲还一本正经地在心里琢磨：一会那场关于酒类的座谈会上，我该说些什么……
他根本无所谓参会酬劳，也看得出谢芊芊与舒芙纯粹是去凑数的......但是，他还是想着要说出点什么有价值的，来让出资方花在自己头上的那份钱多少有所回报。
尤劲算不上一个很认真的人，却懂得收钱就要办事。
一场座谈会上，混进几个凑数的很正常……尤劲只以为，自己虽是去凑数，但尽量还是凑出点质量来。
然在此时，一打量现场环境，尤劲才知道：在座与会人员，一个个全都是中间人拉来凑数的群众演员。
这环境，顿时令到尤劲觉得自己先前生出的责任心纯属多余：你们都是来凑数的，我要是一本正经，反倒成了异类。
他只是有点感慨：类似这种本应集思广益的座谈会，却因一些人的不作为和一些人的胡搞，最终都搞成了群众演员走过场的闹剧。
如此状况，不能不说是出资方的悲哀。
不过，当这场座谈会正式开始后，尤劲又觉得：这家主办公司白花的钱，一点也不冤枉。
主持会议的，是个三十几岁、一脸“我是女强人”表情的女人：“我是亚联贸易的市场部高级经理，Nancy。今天要讨论的商品，是我们亚联新引进的一个西班牙起泡酒品牌......”
这段开场白，尤劲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是因Nancy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说话的内容是否得到传达，而是在用示威似的架势拷问现场所有人：我强不强？我优不优秀？
如此个Nancy在尤劲眼中，活像那种练出点块头就整天穿件紧身背心招摇在街上的大傻子一样，很没格调。
随着座谈会一个个讨论项目的推进，尤劲暗笑：就这Nancy主持的座谈会，也只能让群众演员参加。
因为，每一项议题，Nancy的心中明显都早有定论……所谓的讨论，仅仅是走过场。
好比现在，正在讨论的瓶身标贴形状问题......
幕墙投影上，展示了三种设计方案：椭圆、长方、菱形。
被Nancy点到发表意见的那位，考虑片刻后答道：“我觉得，菱形的比较好，因为......”
“先别因为。”Nancy打断了那人的话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选择长方形的设计。”
“长方形嘛......我们家里天天喝的啤酒黄酒，一般都是长方形标贴......所以我觉得，长方形瓶贴，看起来会比较廉价......”
“长方形的廉价？选用长方形标贴的名酒数不胜数，你却说它廉价？”只听Nancy一声冷笑，“凭着对自己家里啤酒黄酒的印象，你就得出长方形设计看起来廉价的结论了？”
答话者心知做错了选择题，无可奈何地陪着笑脸，不知该说什么。
Nancy摇摇头：“自我，你太自我了。”
给那人贴上“自我”的标签后，Nancy又点了另一个人。
在场这些群众演员不傻，而且似乎都有应对Nancy这类货色的经验。
这次被叫起来的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长方形。
尤劲则想听听，如果Nancy追问“选择长方形的理由”，此人的回答会否令到Nancy满意......
偏偏，Nancy只要听到符合自己心念的答案，一般不会追问回答者的理由。
只见Nancy用赞同的目光望着现在这位，随即就说了一大串“我也认为长方形更好”的理由......说完后，Nancy得意地看看答题者：“你认为呢？”
被问的人，自然回答：“是，我也有同感......”
每项议题，基本都是这么个路数。
Nancy主持这场座谈会，显然不是来征求意见，而是来寻找认同感的。
此时参会的，总共三十来人，这家所谓的亚联公司，将为此支出数千甚至上万的会议酬劳。
这笔钱花得对亚联有没有意义，尤劲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对Nancy很有意义。
抛开Nancy在这场会议中所获得的心理满足不提......至少，等这场会结束，Nancy那些事先就有定论的主观想法，会蜕变成经过客观调查讨论后的结果。
亚联又不是尤劲开的，他们花多少冤枉钱，尤劲并不会惋惜。
这会，他仅希望自己别被Nancy叫起来发表意见。
直到现在，三人之中，只有舒芙被Nancy点到过一次。
舒芙还算好运，她一下子就选中了Nancy想要听到的答案，故而未被刁难。
接着，正当Nancy讲述着起泡酒与香槟酒之间的区别时，谢芊芊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被杂音打断的Nancy，立时露出了问责的表情。
本来，台上的Nancy其实找不到元凶，偏偏谢芊芊那涨红的抱歉脸色，将自己暴露了。
Nancy一指谢芊芊：“来，你来说说......以后有朋友问你香槟酒和起泡酒有什么不一样时，你会怎么回答？”
谢芊芊怯怯地回道：“主要是......产地不同，只有法国香槟地区产的，才能叫香槟酒......”
“还有呢？”
面对追问，谢芊芊无话可说……因为，Nancy本来也只讲到这里，还没往下说。
于是，Nancy祭出习惯性冷笑：“只知道个产地不同，就敢回答这个问题......自我，你太自我......”
但听尤劲忽然用虚心求教的口气，起身打断了Nancy对谢芊芊的数落：“那个......Nancy小姐，除了产地区别，起泡酒和香槟到底还有些什么不同呢？”
Nancy似乎很喜欢尤劲此时这种虚心到有些崇拜的表情，她不再去管谢芊芊，而是正色回尤劲道：“原料不同，工艺也不同。”
尤劲维持着虚心状：“具体是怎么个不同法呢？”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却见尤劲脸上的虚心，一下子变成了不解：“既然是你接下来才要说的，为什么放在说之前向她提问？”
看到尤劲手比着旁边的谢芊芊，Nancy算是明白：这小子，不是来向我求教，而是来给别人出头的。
不过，Nancy并未被尤劲呛住：“我刚才问她，本来就没期待她能给出满意的答案。”
“那你在期待什么？期待她的窘迫反应？还是......”反问时，尤劲感觉到脚在被舒芙狂踩，便暂时打住。
只听Nancy勃然提高了嗓门：“回答不出，应该老实告诉我不知道，而不是用一知半解的回答来应付！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这种职场中上司强行打压下属的常见套路，尤劲属实没面对过......此时，他只想用一句“知你妈个头之”来打断Nancy的流氓逻辑。
也就看在自己是收钱来凑数的份上，且要顾及两个女生与中间人唐尼之间的长期“合作关系”，尤劲才压着没出声。
只是，偃旗息鼓后，尤劲还是有点耿耿于怀：我他妈的……是来凑数，不是来受气的。
他又一想：就算我现在翻脸，拆了谢芊芊她们的台，令到那个唐尼以后不再找她们......大不了，我来补偿她们的预期损失就好。
与此同时，这个“仇”，也被Nancy记住了：敢跟我叫板，看我接下来怎么让你下不来台！
于是，下一道三选一的选择题，Nancy直接就点了尤劲。
Nancy指着幕墙投影上三张模特的半身像，问尤劲道：“你认为，照片上的三人，谁更适合作为我们这种起泡酒的形象代言人？”
“中间那位。”
“理由呢？”
一被问理由，尤劲就知道自己没选到Nancy想要的答案。
明知没有什么理由会让Nancy接受，尤劲还是先作了正常表达：“因为，Nancy小姐之前描述产品特性时，一直在强调一个关键词，清新。在我看来，中间那位，是三人之中最符合清新这个关键词的......”
照片上三人，风格类型很鲜明，从左到右依次是：冷艳性感，青春灵动，温柔知性。
尤劲特意引用Nancy先前强调的关键词，用意也很明确：清新，本来就是你说的......就三张照片来看，是人都看得出中间那个最清新......所以，你就算要否定我的选择，也无法全盘否定我的选择依据。
被点到时，尤劲就猜到Nancy肯定会来刁难。
此时的他，已不怵翻脸。但他的翻脸打算，是得理不让，而非无理取闹。
故而，抛出自以为四平八稳的选择理由后，尤劲就笑嘻嘻地盯着Nancy，似是在说：来，反驳吧。
“哦，你说中间那个清新......”Nancy再度习惯性冷笑，“那我问你，右边那个，就不清新吗？”
尤劲胸有成竹地回道：“右面那个，相对要成熟很多，所以......”
“你不要所以！”Nancy嗓门一提，“我问你的是，右面那个清不清新？！”
“相比较......”
“没让你比较，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平心而论，右面那个也不能说一点也不清新。
但是，尤劲很清楚：若是自己无奈承认右面那个也属清新的话，那他之前回答的选择理由，就会被Nancy驳得一文不值。
这路数，竟叫尤劲都有些发懵。
讲到底，尤劲还是没有职场基层的经验，他不明白：领导想驳斥你的时候，是不需要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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