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上山下山

                世界末日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世界末日要来了。年轻人叫凌尼，性格十分开朗，程云与他一同买了票徒步登山。两人体力都很不错，攀登速度很快。然而一路遇见的人却程云想象多很多。下到面容青涩、看起来还应该在读高的小姑娘，到两鬓斑白、杵着登山杖缓步行的老人都有，但更多的还是年轻人，以结伴而行的居多，换算到地球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阶梯陡峭，两人不断超过其他登山者，凌尼时不时会停下来拍个照，和其他累得气喘吁吁的登山者打个招呼、闲聊两句。所有人都是笑面相向。走到约莫三分之一处时，已是午了，两人找了个平台坐下，拿出在山脚买的干粮吃了，补充了点水，程云到处看看，凌尼则跑去和其他登山者聊天，然后再次启程。再往走，能遇下山的人了。大家都是累死累活方能山，此时自己已经登顶完毕下山了，而后来者还身处折磨当，下山者的内心自是轻松而又满足的，笑容满面。“加油啊！”不少下山者会选择对遇的山者如是说一句，反正是随便的一句话，能给对方和自己带来好心情的话，何乐而不为呢。“加油！”凌尼回到。“你们速度挺快啊，都到这了！”“还行吧……”“加油……”“请问离云走廊还得走多久……”一路都能收获很多鼓励，而这些鼓励全都来自陌生人，仿佛这条登山路便凝聚了全世界的善意。程云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也许‘世界末日要来了’会很可怕，但也许它也没那么可怕。也许有些人会癫狂，但也必将有人坚守自我。这与人性有关，也与每个人的素养、心态和整个社会的风气、制度有关。玉曲山很高，它窈窕优美的体型带来的便是险峻陡峭的登山路，很少有人能一口气登顶。大多数人都是选择一大早从山脚开始攀登，到黄昏时登距离山顶很近的云走廊，在云走廊修整一晚，第二天早将多余的行李放在云走廊的旅店，以充沛的精力冲顶。由于休息了一整晚，且轻装阵，冲顶大约只需两小时。有不少人能在下午八点之前抵达云走廊，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敢继续冲顶，因为登山至此已经耗费了太多体力，身体疲劳，而再往海拔太高，体力消耗剧烈，此消彼长之下很可能冲顶失败。晚在无人区露宿会非常危险，而且这个世界可没有星空和日出可看，赶着登顶意义并不大。但程云是开了挂的，凌尼也年轻气盛，于是两人约定好，如果能在七点四十前抵达云走廊，一口气冲顶。这个世界的时间均采用十进制，加关灯时间，七点四十大约相当于地球的下午四点。七点三十多，两人已抵达云走廊。这里已经非常高了，仰头能望到山顶，而向下俯瞰便能见云海翻腾。与地球的高山景象不同的是，这颗星球还存在着足以与大自然的壮观相媲美的人工设施，名为‘蛋壳’的全球性设备——如是望去，只见云海之有一道巨大光柱冲天而起，光芒刺眼，并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天幕散成一道屏障，屏障一直连绵到视线可及的边缘，与地面线的其他光柱相接。程云不由深吸了口气，同时睁大眼睛紧盯着这一幕，心既惊讶又开阔。最近的光柱的方向是居士城，便是他之前所在的那座城市，而其他光柱很远了，不知道位于何方，看起来已有些模糊了。一道道刺破云层、支撑天空的光柱，笼罩着整个大地、隐隐可见弧度并散发光芒的屏障，便轻而易举夺去了云海的壮美，成了程云眼最醒目的风景。凌尼在边说道：“你第一次登山？”“嗯。”“也没坐过飞机？”“没有。”“噢……”凌尼拖着长长的尾音，立马又笑着问道，“很壮观吧？”“嗯，很壮观！”“诶！那边商店在开，旅店应该也在开！我们去问下山顶的旅店有没有开，没开的话等你了山，只能委屈一下和我睡一个帐篷了！”“那多麻烦你呀。”“哪有！本来我在下面该劝你查查资料的，结果我怕没人和我组队，我一个人不好玩，什么也没说，把你诓来了。”凌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我该做的。”“这也能叫诓么……”程云摇了摇头。“大叔，我给你问个事啊！”凌尼已经走到了一家小卖部面前。“啊？”“我问一下，山顶的旅店有没有开啊？”“之前没开，这两天在开。”小卖部老板思考了下说，“应该在开，我和他们一块儿回来的。”“之前没开？”“嗯，之前不是传闻说世界末日了嘛，都下山去准备物资或者陪家人去了。”“那这两天怎么回来了呢？”凌尼好道。“这不前两天出现了太阳和星空嘛，我们也想看看啊！”小卖部老板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带着向往。“噢！谢谢你了啊！”“不谢！”凌尼也不提买瓶水什么的，和程云对视一眼便继续往山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问：“你是想看星空和太阳才来登山的吗？”“不是。”“不是？”凌尼愣了愣，他是为了碰运气看看自己能否遇那亿万年才出现了一次、至今官方也没给出解释的观才来的，这山顶总归山下看得清楚得多，“那前天早晨的太阳你应该知道吧，你知不知道和太阳一起出现的还有星空，我们这看不到，对面半球在太阳背面，用设备越过蛋壳能看到……简直美得我想哭！”“我没有。”“噢，那太遗憾了……不行我得找给你看！我保存了图片的！”于是凌尼开始强迫程云看他保存的图片，并偷偷观察程云有没有和他一样生出莫名感动的情绪。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程云一直很平静。“果然很美。”程云说。“还有太阳！太阳的光也蛋壳舒服多了，像是火光！”凌尼决定换个话题。“嗯……”“……”凌尼顿时很无奈，这哥们儿性格不够开朗啊！两人继续向前，终于在蛋壳彻底停止供应光线之前抵达山顶，可惜没有黄昏，没有晚霞，没有西沉云海的夕阳。山顶有两家旅店，都在营业。凌尼交了十块钱，在旅店的观景露台扎下帐篷，可以免费使用旅店的厕所和饮用水，也可以进旅店客厅取暖或娱乐，在野外扎帐篷要舒服得多。程云则订了一间观景房，可以看到点着灯的登山路如一条蜿蜒长蛇。晚，旅店客厅间升起了一堆火，一群热爱远方的人围火而坐，要么单纯的烤火，要么聚在一起畅快聊天。程云也被凌尼拉了过来，不过他有些沉默，只是静静听着他们聊天。没两句他便听出，这些人大多是盼望着前日的宇宙异象再现，于是才来登山想要看得更清楚的。尽管明知这是有史以来天空第一次出现东西，以往太阳和星辰都只存在于那已被证伪的考古发现，但自从在看过那绚烂璀璨的星空后，他们便知道那是自己一生的向往，绕不开的。只可惜程云知道，恐怕他们这一生也再看不到那绚烂迷人的星空，再享受不到那如火光一般的阳光了。随后一群年轻人又很快将话题转到了‘世界末日’面，近两年来但凡是聊天，都绕不开这个话题。先是宇宙变冷，蛋壳不断升级才能为这颗星球保持温度，然后是人类不孕，‘世界末日’的话题越来越热，很多古老明的预言、乱七八糟的教派都冒了出来，直到前天的宇宙异象。有人说那是这个宇宙的回光返照，让他们看到了曾经富含生机的宇宙。有人说那是物理现象，兴许和人类不孕有一定关联。有人笃信‘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也有人觉得世界末日和这几起事件并无关联。凌尼坐在程云身边，他对这个有点闷的同伴还是很照顾的，轻轻的用手肘碰了碰似乎在出神的程云，问道：“你怎么不聊天啊，大家聊聊天，多好。”程云微微一笑：“我听好了。”凌尼便叹了口气。他可以明显看出程云不是内向，是不想说话，似乎心情沉重，这让他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劝。此时听一个女生说：“地下城能修好的话，肯定蛋壳的效果更好，生物绝育有可能是某种病毒，虽然两年了我们还没攻破这个难题，但再花五年、十年，总会攻破的嘛。世界末日肯定会来，但我觉得我们肯定看不到世界末日的那天。”她的男朋友附和：“这些都是一些邪教、公知发出来夺人眼球的！”一名看起来有三十多岁、戴着一顶鸭舌帽的男子笑了笑：“你们不清楚，对于地下城市我也不太清楚，对于绝孕我倒是较了解。”众人见要听到干货了，马都露出感兴趣之色。只听那男子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无法生育，虽然新闻都是这么报，但事实是两年了，我们人类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新生命，这个概念是不同的，你们明白吗。”“这像是一个诅咒，受了这个诅咒的种族无法产生新生命！”“无论怎样都不能，连克隆也不行！”“克隆都不行？”凌尼惊讶道。“是的，所以我说这像是一个诅咒，以我们无法理解、无法观察、无法抵抗的方式，断绝了我们的种族延续。”男子说。“真的假的？”众人都有些呆了。仔细想想，往常还经常能听到克隆小动物的新闻，可现在很多动物都快绝种了，却依然没听说有克隆成功案例。这有点太可怕了！男子顿了顿，又说：“如果花了几十年我们也没能攻破这个难题，那各国政府只能放弃，转而全力冲击虚拟技术了。到时候把我们变成数据，传到，以另一种形态生存。”众人又是一阵惊呼，有人觉得这太炫酷，有人觉得这太疯狂。凌尼则凑到程云耳边小声问：“你相信世界末日吗？”“世界总有一天会毁灭的。”凌尼立马便笑了：“我也这么觉得！”程云也微笑。临近末日了，很多人依然心存美好，很多人依然不肯放弃，这对于明知这个明无论如何也必将毁灭的程云来说，只会在心里又添一抹沉重。或许，容许它们完整的过完一生，直到最后一个能因‘世界末日’而感到痛苦的生物死去才迎来末日，已经是木阴对它们最后的庇护和恩赐了。至于那些还未降生的，便让它们不再降生，还未来得及变成生命的让它们止步于此，不再成为这个世间的意义。一夜过去，星辰终究没来，阳光也未普照大地，蛋壳的光亮了起来。有人决定继续等下去，有人则选择遗憾。凌尼选择了等，于是下山路仅剩程云一人，遇见辛苦的山者，他也会对他们温和一笑，权当鼓励。接着他又在这个世界闲逛了几天。期间遇见过好几次疯狂的虚灵教信徒，他们想拉程云入教，却也没什么过激行为。遇见过赢国名义的皇太子出行，那位年轻人很受爱戴，有点像是明星那种了，堪称风华绝代。他还参加过一位知名政客的公开演讲，听政客说起全世界必将全力保证人类种族的繁衍、明的延续，他也跟着鼓了掌。到后面已经有点观光的意思了，以体会这个世界不同的化风情为主。他参观过修建的地下城市，参观过其一座蛋壳发射器，见过这个世界独特的具有特殊能力的猛兽，品尝过多种美食……几天后，他向木阴告别。这次是真正的木阴与他交流，当他用那仿佛程序设定的冰冷声音说到‘招待不周’四个字时，给程云的感觉实在有些异样。而那位年轻的木阴则没有出现。告别完后，木阴亲自将程云送回去，为程云省却了一次时空道具的能量。当熟悉的感觉充斥在身边，程云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那悬浮着的两个光点，兴许他要等到那时候才能再见到木阴了。可那也和他认识的木阴不同吧？程云心情十分沉重。宣判了那颗星球死刑的同时，也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不知那样的木阴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内心会不会有一丁点异常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