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心象雪山

        一个青年在连绵的北方山脉正中心睁开了眼睛。
他在一瞬间因为自身视野的忽然提高而有些恍惚，很快就又恢复了过来。
他想起自己最近曾做好过这种心理准备，只是最终没有用上。
随即他又想起了自己为何要做这种心理准备——他刚刚经历了一次转生，准备用神术来使身体快速成熟，然而中途因为一种异变而提前打断了神术。
没错，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那场异变为他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新的可能性？我觉得救命稻草才更符合你现在的状况吧？”
一个声音用嘲讽的语气在青年耳边说道。
青年对此并无介怀，回想起一切的他从最初的姿态变成了现如今的幼女模样，曾经几乎埋掉青年小腿的积雪现在几乎埋掉她整个人了。
恩罗诺伊从积雪中探出头来，看着平静的雪山说道：“看来您已经了解现状了，冒昧打扰您的安眠我感到十分抱歉，可以请问您的名讳么？”
“堂堂教主……哦，现在你叫自己大教长了，你这样的身份除了少数几位长老龙，没有必要对普通的龙族用敬语吧？遇到的挫折太多愁坏了你的脑子么？这么刻意地放低姿态，有时会起到反效果的。”
讨论着敬语的声音自己则是毫无尊重可言。
幼女大教长鞠了一躬，看起来就像是把自己埋了，“既然由您来与我接触，您自然就是巨龙们的代表，无论是开放我的记忆，还是现出我当前的真实姿态，都是我对巨龙一族的敬意，这与您自身是什么身份地位无关。”
巨龙们作为真神以“世界守护者”为目标创造出来的种族，虽然不具有任何的权能，却仍拥有着最为强大的力量。
凡人，绝大部分的超凡者乃至曾生活在北方雪山的巨龙崇拜者们都只知其强大，却根本没有办法理解这份强大的真正意义，他们只是流传着巨龙的力量会随着其年龄增长而自然变强的传说。
传说本身并无错误，只是太表面了。
随岁月而成长的庞大身躯与超然能力，这些巨龙们当然都有，但这样的力量成长是有极限的，成年之后的巨龙身体的基本能力其实是相差无几的。
巨龙的力量的真正本质在于对【过去】的积累，以及将【过去】应用于【现在】的能力。
说得直白一点，便是巨龙可以将过去的自己保存下来，并与现在的自己重叠。
这种重叠应用于攻击上时通常会有一定的延迟，具体的表现就是中年巨龙的龙息仿佛无穷无尽，其所造成的每一次攻击都“仿佛”是多重攻击一般。
而年长巨龙的龙息持续时间反而会变短，攻击也不再是多重的，但其威力却指数级的上升，几乎不可阻挡。
这种技术在当今，被一名叫拉夫特的传奇战士以异曲同工的方式再现了出来。
当巨龙的能力应用于防御上时，所带来的除了令人惊异的物理防御与魔法抵抗能力，更有极强的“再生能力”以及“不死性”。
龙族所谓的再生与不死，本质上就是消耗过去的自己来替现在的自己挡刀。无论多么强大的攻击，只要不能穿透时空，否则一次最多便只能消耗掉巨龙的一条命而已。
而且活过越长久的岁月，巨龙不仅会攒下越多的【过去】，它们积累【过去】的能力还会愈加的有效率。
初生的幼龙大概一年只能进行保存一次，而年长巨龙除了已经拥有的过往的漫长积累，更是还可以每几分钟便保存一次。
而据说被真神亲手创造的原初巨龙保存自身的频率甚至已经突破了秒的概念。
以上，都不是巨龙真正的价值，以及其被称为“世界守护者”的真正原因。
一旦真的发生了世界毁灭的危机，巨龙的强大的战力固然是一道可靠的防线，但只有到了世界濒临崩坏的时间点，巨龙的保存之力的真正作用才会得到体现。
虽然巨龙被赐予的能力所保存的只是其自身，不过只要通过真神的神术，便可以以其为基础逐步还原出过去某个时间点的世界的原貌。
同时，也因为巨龙已经被赋予了这样的特殊力量，它们自身才没有被给予任何神格的权能。
按照真神的预想，哪怕遇到令原初巨龙也陨落的危机，只要还有一只在世界变得无可挽回前进行过保存的巨龙还存活，这个世界就还有希望。
……本应是这样的。
直到原初巨龙忽然遭到污染，以超越雷霆的速度先后破坏了真神在地狱与天国中三位一体的两处本源为止。
如果过去化身地狱之主，现在化身光之神与未来化身大天使长莫斯洛克没能在月球上击败原初巨龙，保住了真神三位一体中的最后一处本源，这个世界几乎就要在那个瞬间直接沦陷了。
即便如此，元气大伤的真神也已经无力去阻止污秽彻底突破世界的壁垒。
理论上，那时的真神仍有机会利用未被污秽污染的其他巨龙将世界重置到这一切发生之前，但真神最终没有这么做，而是命令全体巨龙陷入了沉睡。
直到祂亲自降世，直到不得不依赖域外之力召唤【英雄】，直到陷入沉睡的时候，真神都没有再启用巨龙们的想法。
想必真神到最后都仍然没有搞清楚两件事。
原初巨龙是怎么在没有任何存在察觉的情况下被污染的？
没有任何神格的原初巨龙是怎么单凭纯粹的力量接连突破地狱之主与光之神的防护，瞬间破坏掉自己的两个本源的？
不仅真神没有搞懂，联合王国建国千年，教会的主要精力其实就是用在研究这两个问题，可是依然毫无头绪。
如果可以，过去派大教长恩罗诺伊根本不想尝试与身上嫌疑还没有洗清的巨龙们进行交流，但她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
这位巨龙会语带嘲讽也是难免的，恩罗诺伊心想。
过去派叛逃后来到雪山本是为了在复活真神过去的神性时看住巨龙，以免这些被真神怀疑的家伙再次在关键之时坏事。
现在却要反过来把这颗很可能是毒草的东西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说实话能被嘲讽两句反而让恩罗诺伊心里觉得舒坦了一点。
“……你问我的名讳，我反倒要问问你，为什么我们这些没有所谓天生真名的存在也需要名字？”
龙族忽然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恩罗诺伊楞了一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先回答道：“为了确认自我。”
“有趣的回答，不过跟我要说的事半点关系没有。我们需要名字，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都是为了和其他同族个体区别开。所以那些长老龙才会见到哪个人都用人族来称呼，因为他们不在乎渺小人族中的某个个体如何如何，没有区别个体的必要，自然也就不会去记住名字。”
这个龙族只想照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回答这一点恩罗诺伊倒是可以确认了，她不去在意这点小小的傲慢，说道：“也即是说，您会是我与巨龙交流的唯一代表，我不需要用名字将您与其他巨龙区分开来是么？”
“你还真是会把事情朝乐观的方向思考呢？呵呵，你就没想过我是唯一还会和人类交流的龙族的可能性么？如果世上就我一个龙族了，那龙族就是我的名字，哪还需要什么其他的称谓！”龙族坏笑了两声，这心象世界中的冰雪仿佛也随着笑声浸入了恩罗诺伊的心神。
恩罗诺伊努力驱散着心中的冰冷，“也即是说，其他巨龙都仍不愿与我们进行哪怕最简单的交流，是么？”
“是我措辞不当么？没有用‘还能’，而是说了‘还会’，那看来是我措辞不当了。我把话跟你说清楚了吧，大教长阁下，除了我以外的巨龙你大可以当它们都死了，因为有一半实质上也已经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呵呵。”
言语组成的寒风不停息地吹着，好似中年巨龙的龙息。
看着说不出话的恩罗诺伊，龙族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就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别再纠结已经‘盖棺定论’的我们龙族的事情了，说说你。有些事情只看你主动公开的记忆体会不到其中的实感啊，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厉害的龙族。你的记忆告诉我，你之所以换成现在这个肉体是因为埋伏那个约尔的时候召唤了已经堕落的天使，导致旧的肉体被污秽侵蚀……不对吧？在那之前你就已经被侵蚀了吧？”
恩罗诺伊没有回答。
“将过去派牧师们身体中的真神神性集中起来，从污秽中唤回真神被吞噬掉的部分，为此你要带领所有过去派牧师叛逃。哪怕你是大教长，真的可能在证明这种计划的可行性之前说服所有的过去派牧师么？这样没有回头路的大工程，你真的连实验都没做过一次就敢下这种决断么？”
恩罗诺伊开口了，“你发觉这一点的方式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
“对嘛，这样正常说话多好。”龙族的声音带着笑意，“而且听你这意思，你这是在试探我咯？不好意思，我是做不到直接查看你的过去以揭穿你的谎言这种事。不过你这人，表面殷勤实则无礼，你这样叫什么？两面三刀？”
恩罗诺伊身旁，不对，是整个心象中的积雪都在迅速消融，她说道：“我换一个说法吧，龙族，巨龙中还有多少是对我有用的？”
“我是唯一一个在污秽正式入侵后诞生的龙族，这么说你能懂了么？”
恩罗诺伊皱眉道：“不要继续浪费我的时间！”
心象风景中只剩下一小堆冰雪还没有融化，这些冰雪无风自起，在空中聚集成了一只幼龙的形状，最终一只洁白的小龙出现在了失去积雪变得光秃秃的山上，飞到了恩罗诺伊身旁。
“是你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龙族嘻嘻笑道，“我是唯一还能和你交流的龙族，其他龙族你大可以当它们都死了，其中有一半实质上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我之前说过的话，很足够了吧？还需要我提供别的什么信息么？”
恩罗诺伊脸色阴沉，“千年时间，你甚至都没有成长么？”
“真神令我们陷入沉睡，你难道是希望我们执行命令时掺杂水分吗？”龙族翻了个白眼。
恩罗诺伊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这种心情将心象中的山峦由岩石转化成了琉璃，喃喃道：“若是当时真神没有怀疑你们……”
“啧啧啧。”龙族听了直摇头，漂亮的龙眸中充满了难看的感情，“真神怀疑的从来都不是我们，祂怀疑的是祂自己。我倒是觉得哪怕真神当时尝试了还原世界，也只会迎来更糟的结果。算了，说这个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总之，老年龙的身体你都别碰，中年龙里有哪些是不能碰的我会帮你指出来，青年龙的你可以随便折腾，不过感觉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当然啦，最派不上用场的还得说是我！”
龙族一边宣言着自身的毫无用处，一边把两只小短手摆成剪刀手放在了眼睛旁边。
恩罗诺伊闭幕沉思了片刻，琉璃的山脉碎裂，重新露出的，却是由无数巨龙尸体堆成的高山。
她苦笑一声，“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反而更方便了。”
“唔噫……”龙族被这种心象吓了一跳。
它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圈，鼓起勇气。
“你，你给出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如果你的计划真的能正常实行，那么根本没有来找我们的必要，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找我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恩罗诺伊俯身，摸了摸一个死去巨龙僵死的头颅，尸体之山瞬间瓦解，巨龙的尸骸仿佛雕塑展的展品一般分散开陈列了起来。
她说道：“随着兄弟肯尼迪灵魂的彻底消失，真神的神性已经残缺了，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龙族的嘴合不上了，它想提出一些基本的逻辑问题来驳斥此言的荒谬，比如哪怕真神的神性被污秽侵蚀，那也不能说是残缺了，只是转换了状态，比如真神神性的残缺意味着世界本身的残缺……等等。
可它却又想起了这一切灾难的开端。
原初巨龙当初所做成的一切都是不合常理的，是理论上不可能发生的，
不可能的先例已经被打破，那么就不存在没有漏洞的逻辑了。
“那，那你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么？无论如何，这个世界都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龙族忍耐不住，还是询问道。
恩罗诺伊作为更强的精神体，擅自调用了幼小龙族的知识，将不可触碰的巨龙尸骸一一标记了出来。
她一边标记，一边心痛地说道：“因为原初巨龙的行为以及真神的态度，在恐惧和自我否定中选择了自灭……唉，确实是连加以利用都做不到的遗体啊……其他中年巨龙选择了更进一步地置身事外，只留下肉身，将自己的精神放置于时空碎片之中等待世界迎来结局么……”
“你，你倒是回答我啊……为了没有可能实现的目标努力，那不就跟疯子一样了……”幼小龙族的声音变小了许多。
恩罗诺伊的动作一停，随后又继续着自己的行为，回答道：“意外带来的不止有噩耗，也有新的机会。回归原本的世界确实已经没有了可能，但改写【过去】，制作一个新的【现在】却是有可能的。那么只要把现在做成原本世界的样子不就好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自己也知道吧？”龙族摇头道。
“那又能怎样！”恩罗诺伊忽然怒吼，无形的重压把幼小龙族压在了地上，压力之大使得它的精神体无法保持龙形，再次化为了一堆冰雪。
“我们只得知了兄弟肯尼迪灵魂消失的现实，根本不知道整件事是如何发生的！不，或许有人知道了可祂现在也不可能会告诉我了，这不知道怎样才会毁灭的灵魂只能继续存在下去，只能把一切继续下去！是不是一回事？有没有意义？那种事情早就没所谓了！”
龙族艰难地把一只小手的精神体重新凝聚了出来，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我，我虽然，没法完全对你的言行感同身受，但想要存在下去却不知道该为了什么而存在的我，可以无条件地帮助你的事业，所以消消气，行吗？”
身上的压力忽然消失了，龙族重新把自己的精神体凝聚好，松了一口气。
“那就帮我把还能用的龙族按照年龄从小到大排列好。”恩罗诺伊坐下，一座石制座椅从地下升起，把她托得双脚离地，“将那个原型交给前精灵王的代价就是无法直接敲定绝对可行的方案，如果得不到巨龙的主动协助，就只能靠大量实验了。”
“我将会大量的消耗你的同胞的身体，你对此有什么意见么？”恩罗诺伊象征性地问道。
幼小的龙族不屑地笑了一声，“呵，本来也是它们自己不要了的东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是了。又想事不关己又想什么都不损失，哪来的那么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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