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救人

    慧明回忆往事，往事不堪回首。
    此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恨，还是不恨。吉王的影子一直在头脑里徘徊，安童的话也不断在耳边响起：“做人家一天的媳妇，就得做一辈子。”
    从祭祀场通向花光院仙居院方向的路上，黄麻绳在前面引领着这些红男绿女来赴宴，一个个走过自己眼前。
    因为黄麻绳的身份是厨师厨役，属于下人，来保护和照应主人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正常。送进送出的也都是美酒佳肴，和虚假的笑脸，看不到死神，看不到刀光剑影。所以，人们感觉不到危险，只是来享受一次盛宴。王妃依旧那样趾高气昂，平原公主依然任性如顽童，其他男男女女各以不同的眼光看着自己。因为她出家以后，相互都是第一次见着，过去的亲王侧妃华衣美服，现在是一身道袍，一个红装素裹的世外人。
    三姑六婆，不是人们所敬重的。
    她肃穆的站立着不动，例行公事的端起一只手，作行礼状。没有时间计较是是非非，救人要紧，得观察着寻找战机。
    怎么没看到小皇帝？
    安童说：“老君庙的白胡子老道说，小皇帝已经先去了仙居院，他到位了，才能允许其他人入席。”
    到处都是控鹤军士兵化装的假厨师，而眼前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明明认得自己，却一个招呼都不打，看到她跟没看到一样，昂首挺胸或漠然鄙视。慧明焦躁着：“我说什么他们一定不会相信，不会配合，如此戒备森严，咱可怎么救人呀？”
    安童心里骂着这些皇族，死到临头了，还这样张狂。但不能说出来，那样会损伤心志，看慧明在寒冷西风中脸上已经沁出冷汗，也一样着急：“这时要有千军万马就好了，统统杀死这些黄麻绳，让小皇帝他们转危为安。娘娘，只能救一个是一个，看如何找到突破口。”
    慧明也冷静下来：“是的，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众王子以及随侍的几个太监宫女进了仙居院，院门立即封锁，显然仙居院的已经进不去了。华光院是嫔妃公主们宴会的地方，此刻人进人出，还没有封门。慧明急速的想着怎么下手，迎面走来华妃，她是李禔的生母。自己想好主意，贴上一步：“无量天尊，信士随喜。”
    随即低着声音：“华妃娘娘，今天小皇帝和王子们有危险，快带禔儿去更衣室，我要救他出去。”
    华妃听到了，不屑地冷笑一声：“你说什么，今天我们有危险！叫你一声娘娘呢，还是叫你一声道婆？是看我们要享受美酒佳肴、山珍海味，自己吃不着，来捣蛋的吧。”
    “华妃，请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你自己没孩子，那是老亲王李保多年生病，成了一个没用的废人。你现在来是不是想拐我的孩子，还找出这么大一个借口，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李禔跳跃着过来：“母妃，这人是谁呀？”
    “是一个被我们家卖了的奴才。”
    华妃故意大着声音说话，已经有黄麻绳朝这边走来。慧明不敢再解释，如果被她说破，不仅救不了人，自己还会暴露，只得退后一步，让她母子走过去。安童在身后气得骂：“可怜的东西，一样死到临头了，竟然如此不晓得好歹。”
    看着蹦蹦跳跳的小李禔，慧明坚决地相信，今天灾难一定会降临到他头上。劝着安童也是劝着自己：“没时间计较这个蠢妇，我们救的是李唐家的后继人，不是为了救她。”
    这时，敬妃过来了。
    敬妃手中搀着李祐，走过两人面前，慧明顾不得这个女人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也要拼力争取。刚上前一步要说话，见敬妃头也不回，眼睛朝着前方，低声地：“娴妃，我相信你，听你的。我带祐儿去更衣室等，请你救救他。”
    一边说话，一边不停脚步的向前走，方向正是更衣室。
    原来刚才慧明和华妃的对话，她听到了。慧明大喜过望，有这么一个明事理的人，今天救人就会成功。一刹那间自己确定了方案，此刻已经没有能力进仙居院救小皇帝他们，只能先救一个是一个，然后再破坏这一次行动。
    看看来到更衣室，之前叫华妃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一个不在众人视线之内的场所。但到门口才发现，更衣室人来人往，不是藏人之所，周围都是化装的控鹤军士兵，人不是物品，没法从门窗传递出去。怎么样把这一个救出呢，她没有进去，站在门口正苦苦的绞脑汁，身后走来了瞎老道。不知道他的眼睛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跌跌撞撞推着一辆香车，在人丛中找路。嘴里还嚷着：“让，让，车来了，车来了。你们大鱼大肉的吃，我吃不着，早早收拾干净，好回观里吃粗茶淡饭去。”
    说着话，手中的香车竟然碰撞到慧明腿上：“香车，香车，道德真君供奉在此，善男信女请让行。”
    安童说：“他怎么也来了，刚才在上清观没听他提起呀，鬼鬼祟祟的。”
    慧明猛然有如醍醐灌顶，叫安童：“快，你去推一辆香车来，还要一把熏香。”
    安童突然会意：“知道了。”
    慧明就进了更衣室里，还没开口，敬妃先说话：“娴妃娘娘，你说的没错，我在宫里住那么长时间，认得许多控鹤军的士兵。刚才仔细辨认一下，这些人不是厨师厨役，就是他们。我也知道谷水事件，知道黄麻绳是干什么的，今天一定要出事。谢谢你以德报怨，我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了，请你救救我的祐儿。”
    说着就要跪下。
    慧明急忙伸手扶起：“没时间多说话，我现在把祐儿接走，你随后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一旦有人问起，就说孩子走失了，他们追究不到你头上。”
    “我，你就不用管了，生死由天，只要我儿活着。”
    说话间，安童已经推来了香车。道观的香车，是装载和运送各种香烛的小车，样式如同现在的娃娃车大小，人在后面手推。不一样的是，车身分上下层，上层摆放供奉用的香烛或者符纸、供品等物，下层有一个较大空间，放着储备物。它有一个特别之处，因为各种香料遭不得雨，香车下层，周围蒙有布幔。
    当然，这些物品是用来敬神灵，敬道祖的，负载着一种虔诚，一种敬畏之心。所以瞎老道叫人让道，人不能不让。
    慧明伸手抓一把熏香，捂在小李祐的嘴巴上，顷刻他就不动了。两个把人塞进香车下层，安童不紧不慢的推了出去，也学着瞎老道的腔调，叫人让道。
    敬妃的眼泪滚落下来，慧明对她说：“你没时间哭，想法到仙居院观探着，我先救祐儿出去，再回来救小皇帝他们。”
    说完，装模作样做一个作揖礼，悠然的退出更衣室。对安童说：“既然推着香车，就得再去祭场走一圈，假装收拾香烛纸马，以寻找出苑的路道。”
    安童问：“熏香的时间够吗？”
    她回答：“够，我计算着呢。”
    祭场上走着，两人表面优哉游哉，眼睛却盯着各处大小门。安童问：“你是看到瞎老道推香车，才想起这个主意的吧？”
    慧明说：“是的。哎，他人呢？”
    “我去找香车时，看到他推着车出门去了。门卫可能认得，知道今天是道家举行法事，没有阻拦。怎么办，我们现在是送出九曲池，还是回观里？”
    慧明说：“送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你看，通向外面的大门都已关上，此刻肯定不会放行。”
    “我看到了，连角门边门都有人看守，也都关上了。”
    “没时间再找，祐儿很快就要醒来。醒了就会哭，一哭就坏事，咱们只能先回观里再想办法。”
    安童担心：“他们找不到祐儿，一定会搜索，观里也不是安全之地。”
    虽然这样说，也只能把香车先朝一柱观推去。路上，陆陆续续有一些两观的道众，撤离祭场回去吃饭的。再向前走，便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控鹤军警戒士兵。
    一个女道迎着两人走过来，客气地招呼着：“师姑，你也来了？”嘴里说着话，竟然把一只手伸向香车。
    安童吃一惊，严厉地：“觉灵，你干什么？”
    叫觉灵的女道说：“还有这一把香料，用不上，放在你们车上。哎，安知客，好好的凶什么？”把手中半捆香枝放上车，还嘻笑着，有意无意掀一下车幔：“难道你车子里面，藏了一颗祭祀的熟猪头，怕我吃了？”
    因为她是站着的，没有俯身，视力不到香车下层，安童下意识地猛然缩了一下车，慧明已经迎上去和她说话。就有两个控鹤军士兵走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安童不理，推车就走，学着瞎老道的话：“香车，香车，道德真君供奉在此，善男信女请让行。”
    两个士兵没有跟上来。
    为了避免与人接触，只有掌握快慢速度，和行人保持一定距离。安童四顾无人，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回头一望：“哎，人都去吃饭了，哑道婆怎么还不走？”
    慧明也看了一眼：“可能她是想利用人们吃饭的时间，打扫场地吧。”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李祐已经醒了，哭着找妈妈。安童反而心情舒畅起来：“老天保佑，你一定大难不死，这时候才哭。”回头问慧明：“是不是用香量太少？”
    就又要使用熏香：“再哭，被人听见就不得了。”
    慧明说：“不能再用，熏香用的多，将来心智会受影响。拿一块饼给他吃着，就不会哭了，我出去看看，边角门有没有人离开。”
    刚走出小院，迎头看见哑道婆，一只手拿扫帚，一只手拿竹筐，在捡门前的垃圾。又指手画脚，咿咿呀呀的打招呼，慧明行了一个作揖礼，她也恭敬地还礼。
    看所有门上都有人，只有回来。小李祐在吃着饼，可能是饿了，没时间哭。安童着急：“门还是被封了吧，他们快吃饭了，或者已经开始找人，很快就会搜查到这里。”
    慧明冷静地：“你依旧例行公事去食堂打午饭，否则，人会怀疑的。不要着急，实在送不出去，我有办法就近转移。”
    安童去了一会，回来兴奋地：“娘娘，天无绝人之路。我刚才去厨房注意观察一下，那里的后院门敞开着，没有人看守。”
    慧明说：“这是一个机会，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还是用香车吗？”
    “是的，你把里屋盛水的大陶罐，放在车顶上。没人问起最好，有人问，我来回答。”
    “小蔡王怎么办？要是到厨房里哭起来，或者再说话、乱动，就会暴露的。”
    “是啊，熏香不能连续使用，绑着他就会挣扎，动静更大。你说的没错，他们一旦发现祐儿不在，就会开始搜索。怎么办呢？”
    着急地拍打着自己的头，最后牙一咬：“时不我待，跟大唐王朝赌一把。”
    拿了一只刚取来的红烧鸡腿，递到李祐手中：“祐儿，我要把你推出去，你的母妃在宫里等着呢。你还是坐在小车里吃鸡腿，不要哭也不要动，能不能做到？”
    李祐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嗯，能。”
    高兴地自己爬进小车。
    安童一半是相信，一半是无奈，只能推了车子走。
    一柱观食堂，女道们进进出出来吃饭，九曲池的宴会，只招待皇家，不招待其他人。本观除了住持静慈师太和她，食物是特供的，先准备，且有专门的服侍人打饭。其他身份的人，包括法师，高功，一般都在食堂吃饭。她们的车子推到这儿，有人打招呼：“慧明师姑，你吃了？”
    她就回答：“吃了，你慢吃。”
    香车继续推着朝后门走。
    或者今天是欢庆的日子，或者对方的刀光剑影，已经深深的被假象隐藏起来，到处没有紧张的气氛和举动。门卫的增加，只是为了保护皇帝，这是惯例，所以在人们的心里，一切没有什么不正常。两人似乎放下了心，也就是几句话功夫的时间，就要出食堂了。
    突然，厨娘走过来。
    她本来正在打饭分菜，看两人推车，方向是出后门，就放下手中活计，一步冲过来。什么话也不问，径自奔向香车，人已经弯下腰，伸出来一只手。
    手已经接触到了蒙幔。
    慧明一愣，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安童也一样的紧张，头上冷汗直冒，但她本能地不停脚，继续行走着，甚至微微加快一小步伐。这样，厨娘一把没能揭开围香车的幔布，只有站起身来再上前一步，准备继续动手。
    安童不好制止。
    正在这时，哑道婆来了，指着她咿咿呀呀。
    厨娘回头问：“什么，你说什么？”
    哑道婆几步到她面前，指手画脚。
    “你是说，师太叫我送菜？这一餐规定做给她的几个菜，我都做了，已经送去。还要做什么，起开，我正有事呢。”
    说话间，安童推着香车已经出了食堂后门，就要进后院。厨娘还想回身，一直坐在灶膛后负责烧火的，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女人，突然惊叫一声：“哎哟哟，什么东西被我烧了？”
    火叉挑着一团火在灶膛乱舞。
    厨娘着急地奔过去，从她手中拿过火叉，拍拍打打地。接着就骂：“糊涂的伙头君，让你烧热水给我洗锅碗，怎么把自己的棉鞋，放进灶膛里去了？”
    “伙头君”，是一些地方对负责烧火人的俗称，这个伙头君被骂就尴尬的笑。
    “你怎么不把自己放进灶膛烧了？”
    安童这时已经走出后院，上了院门外的路。慧明为了掩护，有意在她身后慢慢地走，刚出了食堂后门，没到院门。厨娘可能追赶不上安童了，就向慧明解释：“都是静慈师太规定，说外头没饭吃的穷人多，食堂物品经常短少，让我认真看着点。没法子，不要说是你的香车，就是太上老君从这里走过，我也要掀起他的道袍看一看。”
    说得吃饭人哈哈大笑。
    有人讨好慧明：“师姑什么人，她，你也能搜查？”
    厨娘说现成话：“我不没查嘛。”
    慧明点头一笑，也走出院去。
    院门外和路上都没人，安童吐出一口气：“妈呀，又吓我一回。幸亏这个哑道婆，要不，迟一步就全完。”
    她在前面走，没看见烧棉鞋的事，慧明当笑话告诉着：“伙头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被厨娘骂，不敢吱声？”
    “她呀，据说是一个逃荒要饭的，穷得活不下去了，不晓得什么人可怜，让静慈师太行善事，给口饭吃。不过，这个人头脑不大好使，只会烧火打柴，其它什么都不会做。”
    “也是！竟然自己烧了自己棉鞋，还大惊小怪问，灶膛里烧了什么。”
    “就是吧，粗牛木马的蠢人一个。”
    “哎，两个都是可怜人。”
    她说的另一个人，就是哑道婆。
    期间，小李祐竟然一声不吭。慧明也长舒一口气：“李唐家不会绝嗣了，这是天意呀。”
    到了这一步，基本上是脱离了险境。安童顺着慧明的话：“他要是懂事，一定会说天助我也。”
    前面快到宣武门，这才想起：“光想着偷出九曲池，出来了才犯难，又有谁人可以托付？”
    慧明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交给李九。”
    “交给他当然没问题，但李九无家无室，御马监只能藏一时，不能长久。小蔡王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会哭会说会走动，皇宫虽然很大，可到处都是眼睛。”
    “不，哪能留在皇宫呢，让李九送去凤翔，交给静安师太。前年岐王李茂贞被迫投降，是因为只剩下一座孤城，打不过朱全忠。现在他依靠蜀主王建为后盾，又联盟了晋王李克用，地域和势力都壮大起来。名义上与朱全忠两家和好，事实上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谁也吃不了谁。师太有智，会保护好祐儿的。”
    “好主意。”
    “交给李九后，得尽快赶回去，解救小皇帝等人。”
    “既然有一个王子不在现场，就不能斩草除根，如此，他们会不会放弃杀戮？”
    “但愿吧，那样我就有时间救更多的人了。”
    幻想很快就破灭，这时候的九曲池，正在发生着一件载入史册的惊天惨案。喜欢九曲遗恨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九曲遗恨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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