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己知彼

    突然知道身边潜伏着两个暗敌，而且是自己万万想不到的人，慧明还是禁不住吃惊。
    她开始谋敌了：“我远离皇家，是一个世外之人，按常理不该受到怀疑，想不到自己却早已被人盯上。安童啊，连敌人都认为我不会背叛李唐家，可见你开始对我的规劝是对的，你比她们强。”
    安童笑着：“这时候了，你还说笑话。”
    “不是笑话，是真话，由此可以更坚定我的战斗信念。既然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咱们暂时不要声张，让她们继续伪装下去，可以为我所用，以毒攻毒。”
    瞎老道认为好：“是的，挑明了就失去利用价值。”
    慧明心中有一个疑问：“老人家，我现在所做的都是掉脑袋、灭九族的事，您为什么要帮我？或者说，为什么要帮助皇家。要知道，朱氏篡位称帝在即，傍着他可有许多的荣华富贵呀。”
    三个人说着话，一步也没有停留，就是稍微走得慢一点，与前面两人保持着相应的距离。这时已到厅堂门口，看堂中偏殿上，老监院两人也刚到茶桌旁，在整理杯具。瞎老道不再压低声音：“师姑，你们知道去年十一月光州之战吗，梁王统帅五万军队自颍州渡过淮河，为了让广陵陷于困境，大肆烧杀抢掠淮南。方圆百里见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所有房屋都被烧毁。”
    说到这里，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那里就有我的妻儿老小，我的九族呀，所有尸体都被野狗吃了。”
    这时已到茶桌边，老监院两人站起来让座。
    瞎老道没有坐，还在继续讲述：“僖宗、昭宗二帝无德无能，自取其祸，丧家败国。导致天下大乱，战事不休，多少人为了一己利益杀人放火，称王立帝。乾宁四年十月，朱全忠攻打刘仁恭，庞师古率领的四个州七万人，被斩杀过半，葛从周率领的也是四州人马，几乎全被杀死和溺死。天复三年五月，朱友宁打青州，抓了十几万民众在城南堆积土山，后人畜一并活埋，屠城的尸体投入清水河，河水断流。光化二年三月，斩杀刘仁恭三万人，刘守光六万人，临清之战后，从魏州到沧州五百里范围内没有人烟，战死和惨遭杀害的民众尸体相互重迭。”
    拿起桌上茶杯，高高的仰起头来喝了一大口，似乎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都是鲜活的生命哪，谁是罪魁祸首？”
    由家仇引到国恨，听了禁不住对这个老人无比的肃穆。老监院以为这就是他们一直聊天的内容，开始也认真的听，后来因为事关朱全忠滥杀无辜，赶忙制止：“莫谈国事。”
    喝过茶，两人就回一柱观。
    到屋里坐下，想着瞎老道刚才说的话，安童怀疑地：“这老头，跟个神仙似的，说我们前脚回来，哑道婆后脚就到。看看，我们回来了，老哑巴她在哪里呀？”
    说话时，脸是对着慧明的。慧明这时脸朝外，笑着说一句：“我本来也将信将疑，但，狼外婆还是来了。”
    安童转脸一看，真的是她，依旧拿着扫帚，一副扫地的模样。心里这个气啊，眼睛几乎要滴血，慧明怕安童掩藏不住愤恨，急忙主动迎出去。正如瞎老道所说，是静慈在找她们。
    两个人就去了。
    静慈的住所很简单，几乎没有一件高档物品，甚至连椅子都没有，只是几条长板凳。床上一铺一盖，灰色的布面都陈旧了，还有补丁。院子里没花没草，只有一棵夹竹桃，也老态龙钟，枯枝蔓生。相互行了礼，静慈客气的让坐，慧明坐着，安童侍立在身边。屋里还有一个慧珏，哑道婆没有进屋。
    静慈并没有说让哑道婆找她们的话，叫慧珏上茶。慧明站起来对慧珏客气：“不敢劳动大法师。”
    慧珏只是点一下头，依旧没有言语。
    茶端上来，竟然用的不是茶杯，而是吃饭的碗。还有，水里不是茶叶，是几个蚕豆皮。安童想，日子过得这么穷困，瞎老道竟然说她贪婪不仁，难道是谬言？
    慧明笑着说：“师太俭朴啊。”
    静慈回答：“道家嘛，清静无为是本色。”
    慧珏也把茶碗递给安童，安童客气着：“我是个下人，岂敢让大法师敬茶。”
    静慈满脸堆笑，像一个笑面弥陀：“无量天尊！俗话说，宰相家奴七品官，慧明身边的人一样尊荣。喝吧，喝吧。”
    慧明喝着蚕豆壳水，又站起身来：“不知师太召见有何吩咐，请赐教。”
    笑面弥陀也站一下表示礼让：“快坐下，坐下说。是这么一回事，后天蒋枢密使府上小公子百日华诞，免不了的要有一场清醮。你的身份比老身高贵，去了更适宜，不知可否辛劳？”
    安童听着，正在想怎么没见她说哑道婆找人的话，脸上露出些许耻笑的神态。心里说：“瞎老道，你错了，你不能料事如神。”就听静慈好像是顺带的，随口而言：“一些议程捉摸不定，心里急了点，就让哑婆子满下找你来商议。嘿，什么事嘛，县官不如现管，恐怕一个铜板的仪金，都不会给咱们观里。”
    说着，自己对自己行一个举手礼，口中依旧念叨一句“道祖慈悲”。似乎蒋玄晖不给钱，是太上老君的事。
    “又是一个狼外婆！”
    安童暗暗的骂着，心里全明白了，神态大变，身子动了一下，真想拍上去掐死她。慧明急忙咳嗽制止。
    不能不说静慈的手法还是高明的，预先预备好了一件事在等着，防止哑道婆行踪暴露，这样就可以不留痕迹的收场。如果不是瞎老道独特的听力，第二次救人的行为早已曝光，她们两个就不是在这里喝茶，而是已经被砍了脑袋。九曲池三百多个年轻生命的葬送，罪魁祸首之一就有眼前这张笑脸，她的作用不亚于亲自拿刀杀人，甚至比刽子手还狠毒。
    尽管这条狼的嘴脸已被识破，看她还跟真外婆一样，慈目笑口，慧明心里也和安童一样的愤怒。
    她强压着仇恨，琢磨这个人所说的话和事，研究其中藏着什么阴谋。这本是一件趋官奉迎的美差，静慈让自己去做，目的是什么？决定进一步深入话题，以试探对方：“师太，说来好笑，北邙山老监院让我出面请蒋枢密使，给他们观里添加一些新人。您说，我哪有那么大面子？”
    之所以主动说出，是因为自己不说，对方也会知道。
    静慈神态没有什么变化，客气地恭维：“你不行谁行？现在老君庙真的成了老人庙，不来新弟子，就会后继无人。”
    又似乎不经意地问一句：“他们一定有人选了吧？”
    慧明回答：“是的，游方或者穷乡僻壤的人，谁敢申请入籍，躲避兵役，不要命了。老监院他们有所考察，都是洛阳城里城外那些富家子弟，说好听的是崇道，说不好听的，是怕哪一位将军募兵，募到自己头上。”
    静慈神态顷刻间有了变化，眼睛放出光芒：“管他穷人富人，只要诚心修道就好，师姑你可不要薄了老监院的面子呀。”
    慧明会意了，一边答应着“试试看”，一边也随口说：“昨天和陵的差事，还没来得及向师太秉报，就被老监院召去说话。哎呦呦，马车颠簸得厉害，骨头架几乎都散了。”
    静慈急忙说：“看看，都是我年纪大，人老多忘事。可不，你已替我辛苦了一回，怎能再连着操劳？慧珏，蒋府的活你去做，让师姑歇一歇。”
    “不敢推辞，还是我去吧。”
    静慈已经起身，不再答复，表明就这样确定了。慧明就不再坚持：“谢师太体谅。”
    也站起身告辞。
    静慈可能是急忙站起，动作猛了点，或者是什么事使心情亢奋，突然捂着胸部，接着便大口的喘气。慧明客气地询问一句：“师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对方好一会才平息，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嘿，知道你不肯给人施治，一直没好意思请。近年来不知道是老了，还是事务太烦，总是胸闷、憋气、头晕。师姑，刚巧你在这里，能不能雨露均沾，给我也瞧一瞧？”
    “瞧您说的，咱们不是一家人嘛。别动，让我看一看。”
    慧明只望了她一眼，就给出结论：“气无力推动，血滞于脉中，经常气力不佳，呼吸困难，是也不是？”
    “是，是，就是这个症状。”
    “我现在就回去给你配药，放心，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好，好，小道观有幸，降临了你这么一个神医。”
    回去的路上，安童迫切地问：“你真的要给她治病吗，不会的吧，我恨不得立刻杀死这个笑面弥陀。”
    看慧明微笑着没有说话，安童就更想知道：“她一定没病，说假话的，你故意说她有病，好在用药时下毒。是不是？”
    “不，她的确有病。保养得那么丰润，红光满面，气虚是必然的，血淤也是必然的，而且还病得不轻。不过，我不会给她下毒，如果想叫她死，用她院里的那棵树，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我倒没注意，她院子里是什么树？”
    “夹竹桃。”
    “我知道，曾经听你说过，夹竹桃全株有剧毒，人畜服食了会死。师姑，底下不要你过问，让我来，我一定把这个毒女人弄死。”
    “不，不能让她这么死，我要看着她上断头台。”
    从来静若止水的慧明，顷刻间一副冰冷的神态，安童相信，她不会输给静慈的。心里也期待着，真的能让这个杀人凶手在断头台上被砍头，皇家的冤魂死也瞑目。
    进了自己的院子，她又想起来问：“还有，你不是想与蒋玄晖接近吗，刚才好像有意推辞了？”
    慧明又恢复到平常的神态，笑着说：“你以为静慈真的想让我去？不，她就是找个话题，用以掩饰哑道婆的行踪。去蒋家做法事，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好机会，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让别人代替。”
    安童明白了：“原来她是找一个话题。”
    “是的。”
    慧明进屋喝了一口自己的茶，冷笑一声：“蚕豆壳子当茶喝，身上都是大补丁的服装，这个老女人真会伪装。不过，她也有破绽，老道人异常的听力，识破了哑道婆的跟踪，我要是她，就应该事先教导哑道婆，不要跑。跑，就露马脚了，而是正儿八经的迎上前找人。”
    安童被“蚕豆壳子当茶喝”听得发笑：“为了装穷，先苦自己，好茶不敢喝，好衣不能穿。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何必呢！”
    “或者她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信仰吧。为了自己的信仰，死都不怕，还怕苦？”
    “不管什么信仰，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是好信仰。她一定会把老监院的事告诉姓蒋的，不知道两个又要如何狼狈为奸，如何去坑人。”
    “这件事蒋玄晖不会答应她，她也不会说。”
    “为什么？”
    “富家子弟为了不上战场，保自己一条命，会倾家荡产，大行贿赂。这一个敛财的好机会，蒋玄晖不会轻易答应，哪怕放手让她做，也得想办法讨价还价。”
    “还有这些弯弯绕？”
    “是的，天下一个巧，大家都想讨，就在于谁手伸得长。不过，我还得把这个好事送给她。”
    “她好像不爱财？”
    “看屋里清贫的样子，和平常时穿得破烂，我开始也认为这是一个勤俭的高道。但一说到招的都是富家子弟，你没注意吧，她的眼睛顷刻间就明亮了许多。人的语言、举止、动态都会伪装，眸子正不正，难装。”
    “怪不得老御医说，高明的医家通过望闻问切，能透砌的看清人心人事。那么，你把这件发财的事让给她，是为了把她和蒋玄晖捆绑在一起？”
    “是的，向她学习，亲手杀人不如借刀杀人。来，先帮我配药，一种是丹参，一种是山楂，库存的药材里就有。丹参行血活血，益气补气，山楂也活血。药制好你送去，告诉她，这叫舒心活血丸。见过农民养猪吗，咱先把这头老母猪好好养着，养熟了再杀。”
    “药名好听，听着让人舒服，但她一直想置你于死地，就怕不敢吃。”
    “她会吃的，当然，吃之前定会找人检验。”
    “你把这个都想到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也可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手比我们强大得多，想不到可不行啊。”
    正在这时阿虔来了。
    她带来的一个信息，使慧明有机会把静慈与蒋玄晖捆绑到一起，一起下地狱。喜欢九曲遗恨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九曲遗恨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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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