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雷家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里。夜明珠不要钱似的镶嵌在墙上，照得如同白昼，可窗外却仍旧是一片漆黑，月影都没有几分移动，他猜测自己昏过去没多久。身子平躺在床上，却在微微晃动着，显然还是在船上。身上包了厚厚的纱布，伤处已经被处理过了。
    仍旧是情况不明，他先探看了一下，确认碎片仍旧在他体内，且灵力已恢复了七成，便稍稍放下心。
    只是毕竟伤重又在海水里泡了这么久，脑袋昏昏沉沉，晕的厉害。额头有些烫，应该是起了低烧。
    然而拜那电光所赐，此刻他已想起来那狴犴纹章是什么了。那正是当年沧渊十大家族之一雷家的族徽。他现在大概正是在雷家的船上，看来他这一把并未赌错。
    只是想起刚才出手的神秘人，不免皱起眉头。虽然自从百年前那件事后，雷家本家被迫离开沧渊，但族中还是有不少高手。他到底年纪尚轻，比起那些活了成百上千年的高手来说稚嫩得很。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的算计筹谋都是不自量力，何况他如今有伤在身。
    正如此想着，船舱的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他穿一身黑色劲装，领口和袖口处都用金线绣了狴犴，很是威风凛凛。然而他整个人的气质却是温文尔雅的，与这身衣服并不怎么相称。他将药放在床头，转而去看床上的人，语带欣喜道：“你醒了！”
    他说的是标准的明齐官话，一边将药递了过来。
    玄天承看了一眼那乌沉沉的汤药，辨不出里面有什么，便不动声色地避过，一边生硬地问道:“你是谁？这是哪？”
    男子见他拒绝，心中倒也不怪，径直将药碗放在了旁边。毕竟方才下人尝试给他灌药却发现他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牙关紧咬愣是一滴药都没咽下去。男子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同行的叔父告诉他此人身份不凡且身上极有可能携有阴阳诀第四碎片，不能轻易放过，便在药中加了化功散，想乘机夺取碎片。男子一来佩服他的强硬，二来不屑叔父这般乘人之危，见他不愿喝药，心头反倒是窃喜的。男子有心与他结交，便大大方方自报家门道：“我是雷家少主雷隐，你在我家船上。”
    雷隐简简单单的介绍，说出“雷家少主”四字之时语气平淡，既不自卑也不自傲，有如春风拂面般令人感到亲近。
    玄天承微微放下戒心，坐起身子，伸出手去：“白家，白朝宗。”他并未说谎，他的确有白朝宗这个名字，是母亲白音所取，只是年月久远，叫他这个名字的人也都远去了，是以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恍然。
    “姓白……”雷隐微微惊了一下，自从百年前沧渊惊变，新帝屠灭前光华帝后白音母族后，如今这天澜还敢姓白的人已是不多了。他想到叔父说此人身份不凡，难道竟是这个意思？
    玄天承知道，自从那日他与炎芮动手暴露元系灵力之后，他是白家人的事就已经藏不住了，故而便不遮掩，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的确是那个白家。”
    雷隐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原本平和的笑容微微淡了下来：“你不是什么海难中幸存的人。飞鹰传书说在码头见到了这一整船的乘客，除了天下归元渡字诀，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做到。那么，你身上的确有第四碎片，对吗？”
    听闻那些人安好，玄天承微微捏了捏手指，倒也不迟疑：“对。”他看得出雷隐修为不错，他如今不是全盛之时，并未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况且他看得出这船上主事的另有其人，那人修为只怕还在雷隐之上。
    “封印之光我们都看见了，既然你身上没有，也不在海里，想来是你把东西吞了。”雷隐这时有些严肃起来，不过仍旧是那般温文尔雅，语气也和缓，“那东西本来也无所谓是谁的，但既然你们先动手抢了，也休怪我们出手。”他顿了顿，皱了下眉，又说，“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你且随我们回国，等你养好了，我们堂堂正正比过，谁赢了东西就是谁的。”
    玄天承不料这雷家少主是如此光风霁月之人，与之前查到的雷家人的形象不太相符，一时倒有些为自己感到羞愧，却到底不敢全然信任此人，只淡淡笑道：“好。”
    雷隐离开后，玄天承又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假寐。走廊上倒是热闹许多，人来人往的，大半夜的说话声响得很，大概是以为他听不懂，什么都不避着。
    “真的要这样，不告诉少爷？”
    “不必告诉少爷，少爷心软，定然不会同意。”
    “那真剖了？”
    “放心吧，少爷都给他喂了化功散了，他肯定没法反抗的。”
    玄天承听到这里，瞟了眼床头那碗还飘着热气的药，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就这，还想剖了他呢？那雷隐倒真是帮了他大忙。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知道自家少主嘴里的“吞”，不是字面意思的“吞”吗？总不至于他们主事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外面的对话声还在继续。
    “哎你小点声，当心被他听到。”
    “听到又怎么了，他都吃了化功散了，哪还有力气？再说了，他一看就是汉人，听不懂的。”
    听得明明白白的玄天承悠然地靠在枕头上，权当个笑话听。
    就当他以为他们要进来“剖”他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呵斥声，接着是劈头盖脸的打骂，语速飞快还夹杂着俚语，他就听不懂了。不过他并无心去管究竟发生了什么，左右他们不再来打扰他就行了。一来身上又疼又冷难受得厉害，二来一日多未曾进食，实在有些饿了，又不敢动这屋里的吃食，熟悉的眩晕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他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两块皱巴巴黏糊糊的糖来，正是那日叶臻塞给他的奶糖。他一直没舍得吃，没想到海水里一泡表面都糊了，甜味表面还缠了一股海水的咸腥味，难吃得他皱起了眉头，好在嚼到后来还是甜的。
    便想起叶臻来。他走时她还睡着，不知如今醒了没有？异国他乡的夜里，周围都是心怀叵测的人，前方路途未明，这样的时候，他分外地想念她，贪恋她身边的温暖。
    一路追寻抢夺碎片，是为了救她。她是他儿时黑暗世界的第一缕光，也是这十余年来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心里存着这个念头，九死一生也无怨无悔。
    他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块糖，盘坐起来，运气调息。柔和的元系灵力在筋脉中游走，一点一点修补心脉处的创伤。
    接下来的路途，也不知是否是雷隐吩咐过，倒是无人来打搅他，也没有了嚷嚷的奴仆。药仍旧是送的，只是他仍旧一口不喝。早饭也送了过来，他揉了揉抽疼的胃，似是安抚，最终还是一口都没碰。
    正午时分，船停靠在温立国莫哈马（Mohamma)港口。
    玄天承装着昏睡，被几个家奴抬下了船，送上了马车。
    这时玄天承已经恢复了近九成功力，眼见经过一个集市，二话不说施展织梦术变出第二个自己，离开了队伍去集市上找吃的去了。
    直到久未进食的胃因一下子吃了太多而又抽痛时，他才回到队伍之中，继续装睡。
    马车一路颠簸上了山，来到一座小型的宫殿。这里想来就是雷家了。
    玄天承之前查到南疆宛城海防线兵马与温立国有私下往来，证据指向雷家。本想着等别的事忙完了来拜访雷家家主，不想今天用如此奇怪的方式进来了。
    由雷隐做主，玄天承被安排在敞亮的寝宫养伤。他并不客气，十分心安理得地在此处住了下来，只是一概不碰吃食饮水，加上他伤中带几分柔弱易碎的美，才半天的时间整个雷家传遍了少主带回来一个谪仙美人儿，只喝天上的仙露。
    雷隐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哭笑不得，于是带着酒菜亲自上了门，赔礼道歉：“我也没想到会引起这样的误会。这饭菜你放心吃，我保证没加东西。”他说着便拿出了两套餐具，“再说，你来我们家，我应该请你吃饭的。”
    “无妨。”话到此处，再不吃就有些过不去了。二人坐在桌边一起吃饭，倒也把酒言欢。
    于是又过了半天，传闻就变成了少主金屋藏娇，亲自陪饭，才得美人儿一展笑颜。
    如此种种，玄天承是不知道的，这雷家宫里用的语言是当地方言，不在他理解范畴内。
    此时大殿内，两中年男子一坐一站，旁边各有年轻貌美的侍女服侍着。这殿内所用无一不是上乘好物，可见雷家底蕴深厚。
    坐着的那个年长些，正是雷家当代家主雷长圭，眼袋微微下垂，身材高大而健硕；站着的那个是他的同胞兄弟雷少圭，身形颀长面貌俊美，一双凤眼却透着精明与算计。
    雷少圭正是那日玄天承猜测的船上真正的主事人。此时他正微微弯腰，一脸严肃地说道：“那小子在海上用的，是天下归元渡字诀。”
    雷长圭皱起眉头，“你是说，他是白家人？”
    “恐怕还不止。宛城那边说，当时船开的已经很远了，他们亲眼见到那小子踏海而行。而且那种情况下没被淹死还能杀人取物，除了命大之外，就只有一种解释了。”雷少圭屏神凝气说完，大殿里安静得有些可怕，侍女们都低下头只装做听不见，暗地里却慌的发抖。雷家的刑狱素来厉害，她们听见了这些秘密，来日会不会遭受那些酷刑？
    这些侍女们的想法雷少圭自然是不会知道的，雷长圭也不会去管。
    雷少圭继续肯定地说道：“再说白家还能有什么别的血脉。那小子肯定是玄弋的种，白音当年逃跑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的。”
    “你的意思？”
    雷少圭觑了眼哥哥的神色，试探着说道：“若要讨好玄都，咱们可以将他绑到无妄殿上……”
    雷长圭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不怒自威。“混账！本座几时要讨好玄都了。”
    “是是，大哥当然不需要。既然这样，咱们不如就……”雷少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雷长圭愣了一会儿，徐徐点了点头，拧眉说道：“只是在此之前，要先想办法把碎片取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青年人带着怒气的声音：“父亲，叔父，白兄是我的贵客，你们怎能如此！”
    雷隐大步走了进来，侍女们如临大赦，发自内心地恭敬地向他行礼。
    他走到台阶前，抱拳见过父亲叔父，朗声道：“我与他约好了等他伤好后比试，谁赢就得到碎片。”
    雷长圭和雷少圭对视一眼，雷长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雷少圭走下台阶，拍了拍雷隐的肩膀：“傻孩子，你想着光明正大，人家指不定怎么算计你呢。”
    算计？还能怎么算计？雷家也在算计他。雷隐有些无力，并不想与叔父辩白这个话题，转而看向雷长圭：“父亲，言而有信，儿子既与白兄约定，定当依约行事。”
    “你还叫他白兄呢。他没和你说实话。”雷长圭平淡的声音传来，“你也该知道，白家如今就剩了白音，还是个死生不明的。若再来个姓白的……隐儿，他是玄弋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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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