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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番外四:杨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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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平六年五月初五。长安城开化坊杨府。
    自长安正南门明德门而出的马车,在官道上打了个转,绕行至西南安化门又回到长安城中。马车车帘紧闭,只有驾车的小厮将马车赶得飞起。
    周道如砥,长安城自隋修大兴城以来,已近三百年。三百年,再坦荡的道路也被往来车轮马蹄碾得碎石子不断,卡得马车轮吱呀作响。
    马车入了开化坊杨府的后门。
    “有些时日未见长公主殿下,今年看来,气色大好些了?”
    来者须发皆白,步履却轻快,长髯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虽年逾古稀,但精神属实不错。正是曾经的太子太傅,教过当今圣上、诸位王爷,出身弘农杨氏高门的杨文琏。
    同样也是熙宁长公主李若昭的授业恩师。
    “多谢老师关心,这些年调养,确实好了不少。”
    若昭刚从马车上下来,不敢劳烦老师,忙送不迭先给老师行礼。
    杨文琏望了一眼她身后风吟捧着的盒子。
    “你每年都来讨教学问,每年都带着东西过来。倒也不嫌麻烦。”
    若昭行礼的姿势不变,因为在轮椅上,跪不了,只是埋首,双手与眉眼相齐。
    “孔子受业,仍需束脩十条。熙宁不才,这些年一直私下叨扰老师,勉强尽学生所能,收集几册善本书,权当致歉。还望老师,不吝赐教。”
    “你呀,”再多感慨,付之一顿,杨文琏抬手向屋内,“去书房里说吧。”
    杨文琏原本并不关心宫闱秘事,只因为收了两个公主做学生,大抵对宫中事多留些心眼。十年前,义宁公主抱着那个五岁的小女娃闯进崇文馆的时候,她尚且还会嬉笑。十年光阴流转,磨得人笑意未至尽头便戛然而止。
    入了书房,风吟和雪澜一并在门外候着,满室书册与油墨混合掀起别样的霉味,窗外阳光透过窗棂,也因过了淘洗,而变得枯脆疏离。
    “我读商韩之道,常觉治国精深,非寻常人所能及。商君尚法,韩非兼理慎到申子,实则是兼论君主的权术与威势。如果,我是说如果,”
    若昭字斟句酌——
    “如果欲整顿一国秩序,是该从立贤君入手,还是该从明法令入手?”
    “你倒是念念不忘这些。”杨文琏本在惬意地喝茶,听罢此语,霍地放下茶杯,“教你读的《孟子》《论语》,都不作数么?”
    “作数作数,哪能不作数。”若昭私下拜访过杨太傅,知他脾性不过开开玩笑罢了,忙一脸粲然地赔笑,“刑名之学,老师最为上手。这些年学生虽不在长安,多有听闻老师辞去太傅之职,试图整修补充自贞观至开元的律令格式。刑名出自商韩,请教这类问题,没有比老师更适合的了。”
    杨文琏饶有兴致,“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若昭一再低眉垂眸答道:“老师曾说过,善法既立,功在千秋。贤君既立,利在一时。学生深以为然。照老师所言,学生胆敢一论,贤君明法者为上,有贤君无明法者次之,无贤君而明法者再次,贤君明法皆无者,为最害。”
    “殿下,其实在当下,整顿善法,并无太大作用。”
    杨文琏端起手边的茶杯,又喝了一口,目光越过重重飞舞的尘埃,向门外可望而不可即的阳光望去。
    “律以正刑定罪,令以设范立制,格以禁违正邪,式以轨物程事。条条框框分门别类的,归根到底是死物,君主想要越过现行律法,为所欲为,实在是太容易了。”
    转而看向她,“你还记得,关于君主的地位,董仲舒有何言论么?”
    若昭恭敬答道:“一国之君,其犹一体之心也。隐居深宫,若心之藏于胸;至贵无与敌,若心之神无与双也。老师当初反复强调,学生不敢忘。”
    一时说太多的话,她身体还未好透,微微喘了口气,“学生亦认可这句话。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始终把一国之兴衰,寄托在一个贤君身上。贤君可遇而不可求,明法亦非一时之功,更需像老师这样的大才因时增删定补。因此,立贤君,还是明法令,学生也说不准了。”
    “你呀,”杨文琏看着她,幽幽一叹,属实有些好笑,“今日端阳,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吧?”
    “屈子感国破家亡,投汨罗江而来。”
    “屈子以香草美人自比,将君臣际会犹如男女之爱。这说明了什么?”
    杨文琏认真地看着她,自问自答道:
    “在现有的条件下,女人之于男人,文人之于政客,臣之于君,永远都只能跪着。为臣者,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君主上。但这个寄托,绝非乞求,绝非坐以待毙。同理,也不是你所说的,只靠明法令便能约束的。能懂吗?”
    若昭一忖,点头,“能懂。”
    “那臣再斗胆问一声。君者,源也;水者,流也。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你可认同?
    若昭正色敛容,“认同。”
    “不妨换一个思路,”杨文琏反问,“你看这句话,像是为君者所说么?”
    “所谓源净流清,无数读书人,依靠自己所学的圣人经典,站到为君者面前。用了些狡猾而聪明的手段,来规训君主,达到圣人之治的目的。”
    杨文琏一再抬头看了窗外的阳光,像穿越了漫漫十年光阴。
    “臣虽自幼学习刑名之学,但在崇文馆受业时,极少有提。带你们读的书,大多也是孔孟之道。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知道,”若昭双手交叠在膝上,因专注而微微前倾,“我们这些学生,今后或为一国之君,或为国家股肱,不可不时时刻刻自我约束。老师教授的,正是这些圣人自我约束的道理,心中的准线高了,行为自然有所顾忌。所以老师想说的是,除了法令,还有很多方式可以,塑造贤君。”
    看老师并不反驳,她一顿,眼中始终有凄然。
    “但老师,所谓政统与道统之争,归根到底,束缚的不过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千军万马挤过了功名利禄的独木桥,不阿上,不媚主,又何来施展的空间?苦心向上钻营数十载,又还剩多少人,记得一开始究竟为何出发?”
    “说得对,这就是现实,也是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未来。但或许,并不是最后的未来。当然,那些未来确实早已与我们无关。”
    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杨太傅说话温和而凝肃。
    “我们无法改变跪着的姿态,但依旧能尽自己所能,去看清,去廓清这个世道。臣已尽力,殿下既然有心,也当尽力。”
    尽力啊。
    若昭凝噎。她现在开始着手做的,方向正确么?算是尽力了么?
    好像还是没有答案。
    杨文琏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知她聪慧又极有主见,宽慰她似的笑出声。
    “实不相瞒,殿下,臣已向陛下乞骸骨,再过几日,便要告老还乡了。”
    “老师!”
    自觉失态,若昭忙稳了稳心绪。
    “您也要走了么?您当初教导我们,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辞去太傅一职,就是为了编纂法令。如今新法未成,您这算……”
    半途而废?
    “老啦!”
    杨文琏难得咧开嘴笑了,说了这么久,他终于想起来喝了口茶,“上年纪了,学生也教不好,法令也编不好。可是不是老了么?”
    他再宽慰道:“殿下如需回长安,臣弟仍在朝中谋事,臣会拜托他好好照应殿下的。”
    杨文琏之弟,时任刑部尚书杨文珽,一墙之隔,就住在开化坊。若昭知道杨家两位老爷子,既是亲兄弟,又是师兄弟,难得的兄友弟恭。
    只是……
    杨文琏看若昭还是不说话,想到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耐下心来。
    “老臣其实已无任何东西教给殿下了。除了听说陛下有位皇子——不过也只是听说罢了,行三,也是个读书的苗子外。义宁长公主和殿下,是臣教过的,最得意的两个学生。如今义宁殿下远在北燕,已经有了自己的路要走。而殿下的天赋和勤奋,在同辈人,甚至上辈、下辈人中,都属实罕见。加上殿下这些年走遍关中,遍历民间疾苦,见到的人情世故不少,论见识,论抱负,更当在殿下几位兄长之上。
    “只是你所见的东西太多,亲身经历的却很少。所谓阅历,阅是足了,但历却远远不够。”
    杨文琏看着这个十五岁的少女,眸间虽有戚色,但神思始终安宁坚定。有些话犹疑良久,此时不说,好像也没有时候能说了。
    他言辞缓缓。
    “既然你有济世救国之志,又刚好生在皇家,有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人所不具备的条件。历练到了,或可成为下一个武皇,按照你设想的方向走,也未必可知呢?”
    若昭眉心一跳。
    这就是老师的期望?成为第二个武瞾皇帝么?上千年来空前的一位女皇?
    她忙抬手行礼。
    “历练二字,学生铭记在心。只是老师,”
    她也一顿,亦言辞恳切。
    “我既无建功立业之心,更无扬名天下之志。武皇十四岁入宫,登基时年已逾花甲,其实不过是拿着男人的准则衡量自己。更何况把自己几十年的大好人生,浪费在和一群女人的漫长斗争中,就算一腔雄心壮志,早就被磨了个干净。恕我,难以认同。”
    见杨文琏不说话,若昭继续道:
    “我虽是个女子,加上腿脚不便,有很多事确实做不到,就连站起来这件事也没办法做到。”她苦笑,“但我总还能去做别的事情,利用女人的身体,利用我现在可以利用的一切,做到甚至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
    譬如,她不必为了功名利禄,裹挟在庸庸碌碌的人潮中汲汲于富贵,屈从于天子一怒的淫威。譬如,因了断了的腿,因了不可能的人,她早就做到断情绝念。既然她已不再是她,挽救日渐衰颓崩溃的李唐,还天下万民以安居乐业,碎了这条命,总还能接近一些。
    细细端详她一闪而过的决绝,杨文琏苦笑。
    果然,这丫头早就有自己的想法,怪他替他想多了。
    “殿下,臣从不怀疑殿下的心志和能力。臣也算是明白了,殿下此来,不过是想找臣寻求信心。臣对殿下,向来很有信心。不过也允许臣,最后倚老卖老一句。”
    杨文琏看着满室陪了他大半辈子的古卷书册,忽觉数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一切回到原点,又阴差阳错。
    “江湖险恶,朝堂更险。年轻人,最难懂的词就是‘中庸’,总想着一条道走到黑。执念放不下,万事万物总想求一个因果——
    “可知这世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也没有能真正解决的事。”
    所以万事不妨看开一些,慢慢来。人还在,总有希望。
    忽地一时悲戚上涌,若昭只觉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难受。大概一生能和她说前路艰险,慢慢来的人,一个一个,终究要离她远去了。
    “我知道的老师。可是学生总觉得时间不够了。我的时间,大唐的时间,都快不够了。我读《韩非子》,读太史公的《老子韩非列传》,才知道韩非是世间一等一的可怜。原本是王公贵胄,又身负理想才学,如能报国,该是何等庆幸。只可惜他出生的时候,韩国已无药可救,空负一身才学,空有一腔热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国实现自己的学说。”
    她长叹。
    “家国之忧,为政理想,这两件事,皆重于生命,到头来这两桩心头事撞在一起,连带自己,一并撞了个稀碎。
    “韩非找不到自己的君主,但是我可以。”
    “一国之君,其犹一体之心也。隐居深宫,若心之藏于胸;至贵无与敌,若心之神无与双也。”引自董仲舒《春秋繁露·天地之行》
    “君者,源也;水者,流也。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引自《太平御览·治道部·卷一》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引自《诗经·大雅·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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