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贵人

    淮河岸边，夜雾沉沉，水声浩荡。
    楚将昭阳领着一行人马，绝尘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禽滑厘吹胡子瞪眼，生气地瞅着张仪。“说！什么卖身葬父？什么契约？你和昭阳都胡诌了些什么？”
    张仪瞧瞧四周，做了个不易察觉的鬼脸。“那不是为了脱身回来见您，临时瞎编的吗？”
    “哼！竟然和昭阳打得火热。说！你有没有卑躬屈膝、投降献媚，毁我墨家清誉？”
    “当然没有。还挣了不少钱呢！呵呵……”
    张仪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华丽的锦囊，举起来摇了摇，囊中金块相互撞击，叮当作响，清越美妙。
    禽滑厘双眉拧成结，质疑地盯着他。“昭阳那德性，定是被你逼得无路可退才罢兵。可他竟然没有为难你，还给了你丰厚的赏金？老实交待，你都干了些什么？”
    “大哥，你咋和我师姐一样，动不动就让我老实交代？”张仪撅起嘴，甩了甩钱袋子。
    “谁叫你小子不正常、没规矩。去鬼谷三次，有两次见你在挨打。”
    “大哥，你别胡思乱想了，行不行？难道小弟非得壮烈牺牲才正常？也就是帮他做了点生意，出了点主意。大哥放心，绝对替墨家长脸，利国利民。”张仪笑道。
    禽滑厘思忖着，点点头。“嗯，你胆子真也够大。无论怎样，这件事总算顺利完结了，你也算功不可没！”
    “这还差不多。”
    “还好你和田襄、唐姑果都平安回来了。今后绝可不能这样冒冒失失，自作主张。若是出什么事，我没法向你师父交待。”
    张仪恭敬地行了一礼。“嗯，谢大哥教诲！大哥没什么其他事，我先回鬼谷了。”
    “嗯，代问你师父好。”
    “好。”
    张仪开心地就要把锦囊收起来。“嘻嘻，赚了这么多钱，我要把金子带回去，孝敬师父……”
    “不行，金子必须交给孟胜总管。”禽滑厘绷着脸，一本正经。
    “啊？为什么呀？我又不是墨家弟子。”张仪十分惊奇。
    “你此次以墨家弟子身份行事，就得遵守墨家规矩。一切收获、俸禄均须奉献团体，有财相分。”禽滑厘态度坚决。
    “不给。”
    “必须给！”禽滑厘拽过他，一把夺过锦囊。“作为巨子，更要以身作则，带头执行门规。”
    张仪惊讶得合不拢嘴，张口结舌，沮丧地瞅着禽滑厘。“大哥，你……服了你，简直比昭阳还凶悍。好吧……鬼谷挺远的，你总得给小弟点儿路费吧？”
    “嗯，和其他弟子一样，按律到孟总管处领取例银。”
    “哦……啊？好吧。”
    战国时代，礼乐崩坏，各种杀伐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信义盟约更的如同废纸，每个侯国均如丛林中饿狼，只要嗅到一点儿利益的气息，无不见缝插针、磨牙吮血、强取豪夺。
    楚国与齐国相持不下、消耗日久之际，西方边境的魏国、韩国乘势向着楚军发起攻击。
    打仗就是烧钱，用兵就是耗粮……随着征粮、征税，大量青壮劳动力被征用、在战斗中死伤，农村更是贫穷、凋敝，境况惨淡。
    尤其是韩国。
    虽和魏国一样，韩国地处列国中央，年年征战，国力虚耗。且无险可守，经济、军事实力远不及魏国。
    此刻，为占楚国的便宜，韩国再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征粮纳贡的手伸向了仍为“天下共主”的周王室。
    此时周王室已仅为名义上的“天下共主”，除了礼节上的尊奉，直接控制的国土面积已不如一个小型诸侯国，且被韩魏挤压在中间，不断被坐大的诸侯国倾轧、欺凌。
    堂堂天子，竟然要给藩国交粮、纳贡！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周显王仍旧心痛得坐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太子定和一班文武大臣争论半响，没有结论。周显王早早散了朝，弯腰弓背，朝着后宫花园踯躅而来。
    王后的丧期未过，花园中萧瑟、清冷，寒意弥漫。
    只有公主的住所好似与众不同，传来一阵“飒飒”的习武击剑之声。正是姬玉（墨玉）公主正与一名嬷嬷（子越夫人）切磋剑道，庭院中剑影翩翩，龙飞凤舞。
    二人见显王过来，忙行礼拜见。
    显王在榻几上坐下，伤感地凝视着酷似王后的姬玉，沉默良久。
    “哎……玉儿啊，赶紧挑选一个可靠的夫君，等你母后丧期过后，尽快嫁到别国去吧，免得在这里受苦。”
    墨玉打量着父王难过的神情，挨近他坐到榻几上。
    “父王，好好的，您这是为何？”
    “孩子，以前你母后在，日子还能过。如今她不在了……父王没本事，恐怕不久之后，咱们连饭都要吃不上。”
    显王环顾四面，不禁触景生情，潸然泪下。
    “父王，别急，别担心。您告诉玉儿，出了什么事？咱们一道想办法。”墨玉握住父王的手，安慰劝解。
    墨玉的冷静、沉着让显王吃了一惊。一瞬间，竟好似王后又回到身边，继续支持着自己。显王心中一动，悲欣交集。
    “孩子，你竟长大了……”
    墨玉继续宽慰劝导。显王不再回避，将各种内忧外患，尤其是韩国如何攻打楚国，几番逼迫王室出资交粮，一一对墨玉和盘托出。
    “父王，咱们决不能交粮！王畿近来城乡萧条，已几乎被四面的属国搜刮殆尽，如此下去，连王室也得破产挨饿，更不用说乡下了。”
    “哎……是啊，可不交，韩国扬言发兵，要灭我大周。”
    显王垂头丧气。墨玉则望着冬日萧瑟的花园，凝神思忖。
    “父王别着急，咱们并非走投无路，儿臣有办法。”
    “你……有办法？”
    原本只想倒倒苦水，和女儿倾诉一番。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答复，显王顿时大感意外。
    “对，只要父王支持儿臣去做，不仅能让韩国缩回贪得无厌的手，说不定还能要回它一座城。”
    要回一座城？这个想法也太逆天了！周显王瞪着女儿，有点回不过神，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墨玉却是轻轻一笑。
    “父王，捭阖者，天下之机。当今天下，谋臣策士翻云覆雨，各国疆土朝夕变易，咱们何不效仿他们，利用各国矛盾、掣肘，防守反击？”
    乘着父王发愣的当儿，墨玉将基本步骤大致讲述一遍。
    “若依此行事，成功退韩，便有九成把握！”
    竟如老臣一般的周密、干练？这还是半年前的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儿吗？难道回来的是一个假女儿……周显王喉咙发哑，前后左右仔细打量、检查。
    还真是自己女儿！
    “不、不……玉儿，父王不能让你冒险，回头让大臣去。”
    “父王，此事复杂，儿臣必须亲自掌控，相机行事。且儿臣久居深宫，外面的人并不认识我们。只要得到使者文书、符节，我和子越夫人便能代表大周，出使韩国、游说韩王。”
    “不，不行，你一个女孩儿家，太不方便。”
    显王连连否决。墨玉冲着父王莞尔一笑。“父王，您稍等片刻，儿臣给您玩个戏法。”
    墨玉和子越夫人回到房中。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一个风仪倜傥、色若春晓的少年士子从房中自信地大步走出来。两眼若朗星、双眉如漆刷，好一派王孙公子的英俊气度！
    周显王目瞪口呆，眼晕不已，恍恍惚惚。
    “玉儿……你母后说的可真没错，你才是我大周的骄傲，是所有王子当中最出色一个！”
    冬日的晌午，晴空清冽，阳光时隐时现。
    王宫南面侧门无声地开启。一驾圆盖马车，由四名卫士左右骑马护卫，不声不响，朝着韩国国都新郑的方向驶去。
    路面干燥，畅通无阻。不多久，马车已跑出十多里地，王城的轮廓消失不见。不远处，一处十字形岔道出现在眼前。
    只见岔道口竟是人声鼎沸，一片喧哗。通往南北的道路被堵住，众行人正用手遮挡阳光看热闹。
    东西走向的大道上，一行锦衣华服的仆从，各个乘着高头大马，在道路上风风光光，游行而过。领头的一个人更是锦帽貂裘、衣裳楚楚、贵气逼人，腰缠闪亮的白玉带、手握镶金裉银的马缰绳，器宇轩昂、昂首而行。
    “呵！一定是个富商，衣锦还乡。”一名行人踮起脚观望。
    “嗯，也可能是侯国公子吧？好家伙，这架势简直堪比齐国孟尝君。”另一名行人赞道。
    “不是，没有贵族徽号。不过，倒是比孟轲那一伙东奔西跑的穷酸儒生气派多了！”
    因对面占道拥堵，墨玉和子越夫人一干人只得停下马车，默默地等待。
    岔路口，一行人等终于巍巍赫赫地过去。众行人一番长吁短叹，羡慕嫉妒恨，也逐渐消停下来，散去。
    子越夫人掀开车帘看了看，令出使的人马继续行进。
    又行出一里地，前方是一处校验文书的关卡。乘着车队排队校验的当儿，马车一侧的两名卫士一边喝水，一边聊起天来。
    “喂喂，刚才那个金鞍玉带、装饰到牙齿的人，看着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名卫士眯眼回忆着。
    “倒真是……不会吧，那可是个穷得没鞋穿的贱民。”
    “哎呦，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人很像前一段在宫门口赖着不走，想游说咱们大周王上的乡巴佬。还被我驱赶过一回。”
    另一名卫士笑了起来。“呵呵，可能只是长得像吧。那个贱民简直成了大家的笑柄。肚子饿的咕咕叫，衣不遮体，一脸穷酸倒霉样儿，怎么会忽然发财？不过，那家伙也够会耍赖，就是赶不走。第二回，咱们王上竟然终于开恩见了他，据说他满口胡言乱语、不着边际，样子更是土得掉渣。咱们王上忍无可忍，赶紧打发他走了。”
    “是啊，没见过这么耍赖、不要脸的人。”
    “哎，还不是乡下太穷，想找点吃饭的门路。不过，他这么天天有病似的纠缠，还真折腾出点名气。”
    “就是，连我都知道，他叫苏秦。”
    苏秦？墨玉本在马车中想心事，听闻此言，仿佛惊雷炸响，顿时魂飞天外，坐得笔直。
    竟然是苏秦？真的是苏秦？
    墨玉忙掀开帘子，极尽目力，朝着华丽的车队消失的远方瞭望，可除了白云苍狗，一切已杳无踪迹。
    一个无法忘记的名字……可是，即便是他，又能怎样？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墨玉的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喜欢少年纵横家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少年纵横家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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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