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把柄

    天已破晓，星月消隐，晨光已放亮。距离回府，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
    大元帅府中囚禁孙宾的宅院外，庞葱一边揉着没睡醒的肿眼泡，一边急匆匆朝着宅院跑过来，勒令卫士打开门。
    房间里，火盆已经熄灭。楼先生斜卧在床榻上，依旧昏睡未醒。
    孙宾则端坐在一旁，瞪着熬得血红的双眸，聚精会神地制造传说中的龙甲观星占盘。
    “师叔、师叔……都怪该死的下人，现在才叫醒我。”庞葱生气地抱怨，冲了进来。
    “诚子回来了？”
    “怪了！没有呀，诚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庞葱担心地蹲到孙宾面前。
    孙宾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会。这个下人，一向爱财，不会不来领赏……，看来，咱们得再派个人，出去查寻一番。万一诚子失手，或被人灭了口，也可继续补救。”
    “啊？怎么派？还能派谁去？”
    “这次一定要成功，不能出差错……”
    孙宾思索着，蹙眉掐指计算日期。庞葱眼巴巴地仰望着他，着急地等待。
    良久，好似灵光乍现，孙宾忽然笑了。
    “师叔若没记错，今天是国相惠施招贤会馆开馆讲学、辩论、选材的日子。到时，会馆内外一定十分热闹。你想想，若是将一卷星图悄悄放在会馆外，会怎样？”
    庞葱闻言，眼珠子转了一转，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回忆着招贤会馆每月的开馆盛况。
    “哈哈，那些士子一定炸开了锅！师叔真乃神机妙算！那些待选的士子，个个眼高于顶，自视才华横溢。小侄被爹强迫去观摩过一次，差点被他们叽歪得脑袋开裂。若他们见到星图，一定吵吵嚷嚷，消息定会散播得比诚子还快。”
    “对。聪明！”
    “哈哈哈，那情景一定相当好玩！我都想自己去放星图了，瞧瞧热闹。”庞葱得意又欢喜，笑得停不下来。
    “不行，你在大梁颇有名气，不能去。”
    “哦，那是。可让谁去呢？”
    孙宾瞧了瞧门外，伸手一指。“就他，门外的卫士。可让他着便装骑马前去，隐秘地探查消息、动静，伺机留下星图。”
    “嘶……妙是妙。”庞葱有些为难地吸了口气。“可这些卫士一般只听我爹的命令，现在我爹和叔叔不在，我挺难得支使他们。”
    孙宾笑了笑。“神勇的庞大公子，能被这点小事难住？第一，将许诺给诚子的赏金，赏给他。第二，他若不听令，那么诚子就是他放走的。”
    “嚄！”庞葱的大嘴圈成了一个“O”型。“果然……果然……简直比学不怕冷修炼方法还容易！”
    庞葱感慨一番，看了看炕上躺着的楼先生，又想起一件事。“哦，对了师叔。若要是诚子一直不回来，咱们怎么和我爹、还有楼先生交待？”
    “一个仆人而已，你爹不说格杀勿论吗？诚子因为偷学《兵法》，被我和你杀掉，已处理了。”
    “哎呦师叔，你脑子怎么这么好使？等干完这件事，小侄一定好好和你学本事，到时定能横行大梁，所向无敌！”
    庞葱朝着半空威武地挥拳头。
    正是换岗的时间，孙宾打量着门外。“这小院除了卫士换岗，极少人来。一班岗为两个时辰。他出发后，你替换他守卫，令他快去快回。”
    “哈哈，当然！太有趣了？这一定是大梁本年度最神奇的一件事，谁也不知道是咱们俩鼓捣的……嘻嘻，半夜都要笑醒。”
    二人商议、合计、绘制一番。庞葱乐颠颠地出门，开始煞有介事，一板一眼地执行计划。
    朔风的呼啸声渐渐止息，太阳已爬到三竿高，照耀着铁栏、高墙、院中残存的银白色积雪。
    床榻上，楼先生被刺目的阳光惊醒，打了个冷战，惶惶然四面张望。只见明晃晃的光影中，孙宾支棱着嶙峋的身体，正趴在榻边的案几上睡觉。
    一切仿佛梦游，很不真实。毛笔、砚台、墨砖……可是，等目光转移到孙宾面前的竹简，楼先生吓得毛都炸了！
    竹简上，赫然就是《孙子兵法》……正是那一卷自己和庞涓合谋，费尽心机，诳骗出来的兵法！正是庞涓处心积虑、严令禁止自己和庞葱瞧一眼的兵法。
    是陷阱？还是机缘？好奇、惊惧、麻木、清醒……瞬间混淆一片。
    四面竟然并无他人，其他顾不得想了。楼先生试探着，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极尽目力，偷偷辨认竹简上的字迹。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咳咳！”孙宾突然咳嗽了两声。
    楼先生吓得汗毛倒竖，紧张地盯着他，再不敢看，蹑手蹑脚往门口退去。孙宾越咳越厉害，楼先生来不及多想，掰开半掩的房门，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孙宾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随后，他俯身抽去炕边的一块砖，取出那支装着青紫色药水的陶瓶，一口、两口，喝了下去。
    古城连堞，奔马踏霜。
    中原黄河与淮河一带，战尘八方升腾，画角四面吹残。
    淮河上游，因一方洪水泛滥，一方瘟疫流行，楚国与齐国的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魏国、韩国见有机可乘，各自出兵强渡淮水，向楚国驻军发起攻击。楚王不得不下令退守淮水南岸，依凭城池坚守。
    楚将昭阳带领援军，从会稽出发，披星戴月，翻山跨水，日夜兼程，驰援西北楚军。
    不到两日，先头部队已走出近一大半路程，淮水中游的寿春城遥遥在望。
    大河横前，昭阳号令军卒有序地设置飞江、转关、天潢，照指令摆渡过江。随后，同和几名卫士、张仪一道乘坐小艇，率先直奔对岸。
    河面西风凌冽，昭阳却是心情甚好，兴致高昂，远望着对岸寿春城的灯火。然后他屏退几名卫士，向张仪做了个手势，二人一道进到船舱中。
    “王先生，你说的对，咱们一路飞奔疾行，按照这个速度，差不多能赶上特使，尽快达到。”
    “兵贵神速，大人不愧名将！”张仪道。
    昭阳舒展一下疲惫的腰背、双腿。
    “哎，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如今，特使的问题不用担心了。乘着这会儿，本官和你讲讲封地发抚恤的事儿。”
    “好，请讲。”
    “哎……为这事，有人已上奏王上，参了本官几本。只因前一个月，本官封地因当年发洪水，粮食欠收，本官按例开仓发救济。可因为当时府库较空虚，就听从了一名混账门人的意见，没有将粮食无偿分发给平民，而是低价出售，挣了点库银。没想，被屈氏、景氏那般文臣得知，将本官批得体无完肤。除了攻打越国，王上还等着本官解释此事呢。”
    昭阳说着，兴奋劲头渐渐低落，头脸耷拉下来。
    “哦？他们为这件事弹劾大人？”
    张仪一脸完全不能理解的神色。昭阳见状，心中顿时一喜，忙凑得近一点。
    “哦？有补救的办法？”
    张仪忽然神秘地一笑，眼光闪了一闪。
    “这件事，大人并不算做错，甚至是做了件好事。世间大道均衡，好的措施都不会走极端。若完全不抚恤，会贻害百姓；可是如果救助太多，封地的财政会发生困难。而政府财政一旦发生困难，又必定会征收重税补充，时间久了，必然形成恶性循环。而且较之照人数购买，无偿发放救济更容易让地方官员暗中克扣，贪赃枉法。”
    昭阳一句一句听着，心情再次一分一分地变好，连连点头。
    “嗯嗯，正是，正是！”
    “大人若想补救，堵住那些人的嘴，后面更可将部分收获的库银拿出来，交换成灾民需要的其他产品，再次发放，岂不更能让大家双重受惠？”
    “对！”昭阳一拍大腿。“对对，可到价格较低的地区购买产品发放，更可两全其美！”
    “正是。”
    情势、说辞越来越明朗，昭阳越想越欢喜，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去见楚王。
    “哈哈，就这么办！若是这般向王上陈述，那群瞎眼的文臣便只是断章取义、肤浅构陷，没想到本官比他们更高明，并有更完美的后招！哈哈，看那群牙尖嘴利、酸溜溜的文臣还有何可说！”
    “定是哑口无言，木若呆鸡。”
    “就是！哈哈，这般文臣自诩仁义，其实矫情又无能，并不能办成事、办好事。”昭阳甚为感慨。
    “是啊，所谓道在德之先，正是如此。”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乐呵呵，笑得似乎小艇都抖动起来，在河面上摇摇摆摆。
    “嗨！”昭阳一锤桌案。“可惜军中不能饮酒，等这一仗过去，咱们上到郢都最好的酒楼，痛痛快快喝它三天三夜！”
    “好！谢柱国大人。”
    “谢什么呀？你可是本官的贵人，帮了本官这么大的忙！以后别在墨家干了，就跟着本官，共享荣华富贵！”
    寿春城的灯火渐渐清晰，越来越近。小艇越过江面，即将靠岸。
    河岸边，是一处伸向水面的高耸的石矶。石矶上竖着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几个白色的椭圆形大灯笼，灯笼上书写着大大的“墨”字。
    几名墨家弟子，正仔细瞭望着江面。巨子禽滑厘正板着脸，询问一名前来传讯的弟子。
    “怎么回事？王义竟然被昭阳扣下？”
    “是，他换回了田襄、唐姑果。柏夫巨子亲历见证。”
    禽滑厘按捺住焦急、担忧，脸色变得铁青。“知道吗？谁替换也不能让王义换，昭阳绝不会放过他！”
    “啊……为何？”
    禽滑厘暗自叹了口气，沉痛惋惜地闭上眼，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哎……昭阳凶蛮，咱们准备着替他收尸吧。”
    水雾笼罩的江面一片晦暗，一点灯火出现在江面上。小艇上的人显然见到墨家打出的“墨”字讯号，朝着石矶快速驶过来。
    禽滑厘心情沉重，悲愤忐忑，盯着系缆靠岸的小艇。谁知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惊讶意外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只见船舱中走出来两个人，欢欢喜喜，乐不可支，亲热得亲兄弟一般，谈笑风生，就差勾肩搭背，携手并行。正是一身金甲的楚国上柱国昭阳和张仪。
    “呵呵，巨子先生，有劳等候！”昭阳笑呵呵地和禽滑厘打招呼。
    禽滑厘本惊诧得头昏眼花、喉咙打结，此刻尽快调整心情，执手行礼。“哪里。柱国大人仁德慷慨，止战爱民，我墨家深感钦佩。”
    “巨子过奖。”昭阳还礼道。
    禽滑厘取出秘密盛放昭阳兵符的锦盒，恭敬地双手呈上。“柱国大人高义，为表敬意，本巨子特代表墨家呈上小小薄礼，还请笑纳。”
    “哈哈，墨家和巨子太客气了！下官惭愧，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昭阳接过了锦盒。
    一切不动声色，文雅有礼，交接完毕。禽滑厘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张仪。昭阳见状一把将张仪拽过来，拉到二人面前。
    “哎，巨子先生，还是墨家擅长招揽人才，更能套住这些小年轻。下官说干了嘴，软硬兼施，仍是没法让他留下，投到麾下啊。”
    “哦？”
    昭阳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张仪的背。“哎，等你卖身葬父的契约一到期，请想办法尽快离开墨家，投到本将军府上，一定重重有赏！”
    禽滑厘闻言，又是一愕错，不禁心生愠怒，斜睨了张仪一眼。昭阳见状，赶忙打圆场。
    “哦，巨子先生别生气，人各有志。虽然墨家擅长抓人把柄，不过，用道德、孝道制约年轻人，一时也就罢了，可别耽误人家一辈子，哈！”
    禽滑厘闻言，更是气恼，强自忍耐住。
    昭阳冷嘲热讽，继续假惺惺地客套一番，随后与禽滑厘行礼告别。
    一名卫兵牵来骏马，呈上马鞭。昭阳翻身上马，冲着张仪挥挥手。
    “小王先生，你随时投奔，本官随时欢迎！今日一别，后会有期！”喜欢少年纵横家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少年纵横家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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