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业文得病

    “村里有十几个后生伢子后生妹子准备过了年就跟赵益安去东莞……”子玉将小脸蛋搁在丈夫群安厚实的胸膛上，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军安也嚷着要去……去东莞有么子好的，又不是去香港……”群安抚摸着子玉的小脸蛋，打了一个哈欠。
    过了好一会儿，子玉接腔：“赵益安说，香港大老板都到了东莞……”
    “那是他吹牛！瞧他那嘚瑟的样子，这才去了一回东莞……”群安很有些义愤填膺的味道，赵益安送这个香皂那个雪花膏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不少……
    “哇……”躺在子玉身边的崽崽萧业文哭了一声。
    “莫哭……莫哭……”
    子玉、群安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崽的身上。崽才半岁，粉嘟嘟的脸蛋，一双翡翠色的大眼睛……这一点像子玉，她拥有一双世所罕见的翡翠色大眼睛……虎头虎脑，简直能勾走尧山村所有年轻妈妈的心。
    “明天不是要去半山吧……”子玉在崽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觑了群安一眼。自从跟群安结婚，群安还没有离开过她一宿，这回去半山，群安一去就是3天，她有点心慌。
    “我来哄哄……”群安没有回答子玉，伸手要抱崽。
    “你早点睡，这崽崽好带……”子玉慢慢地拿开群安的手。
    这崽好带，子玉只要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身上，随便哼唱几句，他就会心满意足地“吧嗒”着嘴停止哭闹。呷奶有固定的时间，不是那个时间，就是把他的头摁到胸前也无动于衷……是一个不太贪心的“毛毛”。
    “去！”群安答道：“半山队上许了每人10块钱的报酬，主演另外送米送油……”又打了一个哈欠。
    最近以来，尧山村汉戏班子委实是太忙了，昨天刚从下尧村回来，半夜里半山村的村长就到了粮初支书家里，好说歹说飞要汉戏班子第二天一早就去半山，三爸萧永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时间推到明天一早。
    “10块钱哦，一张‘工农兵’！演几天就给这么多钱，半山不是山高路远，穷得揭不开锅吗……”子玉张大嘴巴。10块，一整张工农兵，她子玉身上从来没有揣过一整张“工农兵”！
    “连续3天，每天两场……”群安将子玉冷冰冰的手臂从儿子萧业文的被子上拿起来，塞进暖烘烘的大被子，“你不知道，如今半山有的是钞票！一根成材的杉木、松木可以卖半张‘工农兵’……”
    半山地处芙蓉山脉腹地，山高路远林密，是县里的重点林场……如今城里到处大兴土木，木材需求旺盛，价格见涨，向来贫困的半山一跃成了全区最富裕的村子。全区一共6乡28村，半山一跃成了凤凰，令8、9万人刮目相看。
    “想当年，军安的爸死了，妈妈嫁到半山，时香翁妈还笑话媳妇么子地方都肯嫁呐！”子玉不由得感慨万千。
    实际上，军安的妈妈再嫁是时香翁妈同意的，但才3、4岁的军安在她膝盖上大哭不止的时候，她后悔了。时香翁妈那时已经瞎了，要不然她会追到半山将媳妇拖回来。
    “连唱3天……连唱30天都行，可惜我不能去，毛坨太小，断不了奶水……”子玉颇有些遗憾。
    她也是唱汉戏的一把好手，所有的文旦能够一个人包圆，最拿手的一出是《霸王别姬》，自从嫁给了群安，她就不敢再演虞姬，怕人笑话，也怕假戏成真；一出是《黛玉葬花》，能将一个俏生生的大家闺秀演活，结婚好几年了，依旧有后生追她，有的还写情书表白。群安在这个方面十分自信，论相貌，论头脑，论经济条件，他都是尧山村的佼佼者，不比谁差一分半毫……群安从来没有为这些事与子玉闹别扭。
    “我巴不得你一起去，天天给我暖被窝……”群安的大嘴亲了过来。
    “讨厌！毛毛还刚睡……”子玉擂群安的胸膛。
    “你不想我……”群安厚着脸皮问。
    “你群安怎么也油嘴滑舌啊……”子玉将头埋进群安的胸膛，开始畅想：“如果我也去，我们家每天就能赚两张‘工农兵’，3天就是6张……”她有一点后悔一口拒绝了三爸的提议：带上毛坨一起去巡演，赚钱奶孩子两不误。
    “你还是安心在家好了，”群安瞧破了子玉的心事：“奶奶身体不好，爸妈年纪也大了，还有秀秀、民安要照顾……”一边说一边打鼾。
    天大亮了，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群安从床上一跃而起，作为大家庭里的主要劳动力，他没有贪图享乐安逸的权利，必须得担起家庭的重任。
    子玉瞧见群安起了床，赶紧爬起来去火塘房给群安打洗脸漱口水。
    婆婆已经在火塘边忙乎开了，问：“群安今天去半山？”
    “是，半山请他们去唱汉戏。”
    “山上冷，雪厚，多带一件衣裳……”
    时香翁妈鼓了鼓干瘪的腮帮子：“民国十七年那才叫冷……冰窖子结了一丈长，一些人家被雪埋了屋顶……”
    “告诉群安，得便去看看军安他妈……”婆婆叮嘱了一句。
    时香翁妈继续往下讲：“……听说益安回来了，子玉你千万不要往那里跑……”
    “我怎么会往那里跑呢……”子玉觉得瞎子翁妈真的是糊涂了，待要辩驳，她已经打起了缠绵的呼噜。
    婆婆笑着讲：“你翁妈如今是白天睡，晚上抓耗子……”
    “翁妈抓耗子……”子玉瞪大了翡翠色的眼睛。
    “满女，你又讲婆婆的坏话……”瞎子翁妈身子一动不动，鼾声一停不停，却蹦出这一句话来。
    “妈，猫的精神劲可好哩……”婆婆“噗嗤”笑出了声。
    这是一个属于婆媳俩的笑话，那时时香翁妈的眼睛没有全瞎，本着吃什么补什么的理论，儿子萧永和打算让妈吃满100对鱼眼睛，媳妇来了一句：“得吃猫眼睛，又大又圆又亮，夜里尤其视线好……”婆婆笑骂：“这是诅你婆婆，不是变成鱼就是变成猫……”
    “翁妈……”子玉喊：“不要睡在火塘边，你的眼睛就是在火塘边熏坏的！”
    “熏不坏的，要熏也得熏出一双火眼金睛……”婆婆笑得弯下腰。
    “我老成猴子了……”时香翁妈嘟囔了一句。
    子玉也笑。难得婆婆和翁妈今儿个高兴，尤其是婆婆，很久看不到她的笑容。
    群安背着帆布挎包走出了朝门，子玉扶着门框相望。群安回头看了一眼，喊：“快关门，你不能吹风……”
    子玉恋恋不舍地望着群安，嘴上应道：“嗯……”
    当天晚上，子玉一个晚上没有睡着。前几日去下尧村演出，群安都是早上走晚上回，今天……他们结婚有3年多了，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日，群安的鼾声已经成了她的催眠曲。今天才发现，催眠曲不能少，少了像丢魂，左转不安生，右转不安稳。她睡不安稳，毛毛也睡不安稳，断断续续地哭，又不肯呷奶，折腾了一个晚上。天亮前母子俩好歹都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经照亮窗棂。子玉心里喊了一声：“怎么睡了这么久，今天家里杀猪，说好早点起来帮忙……”扭头看身边的儿子，小脸蛋红艳艳的，双目紧闭，呼吸急促……一摸孩子的额头，滚烫滚烫。“孩子病了……”子玉吓出了一身冷汗。
    家里杀猪，大人都忙，民安也被分派了任务，只有秀秀是一个闲人。妈妈使劲拍着门板，将秀秀和跟同床睡的丫丫一齐喊了起来。听到自己的侄儿病了，秀秀满肚子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跟丫丫一起朝村外大白果树下跑。村里有几个赤脚医生，真正能看病的只有外姓赵家的赵医师。赵医师读过3年南华医学院，因为打架被开除回家，现在成了村里医务室的主任，连镇医院也经常喊他去会诊。
    两个孩子一路小跑，穿过冰雪覆盖的稻田，很快就到了村外的白果树下。过一座青石板桥就是赵医师的家，两人正要过桥，却听到右手边一张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在宁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秀秀与丫丫几乎同时掉转头，看到一个妇女偷偷摸摸地从门内蹩了出来。一张标致的瓜子脸抬起来，却是粮初支书的儿媳妇巧玉。巧玉是二嫂子玉的小学、初中同学，结婚前两姐妹经常一起吃住，要不在巧玉家，要不在子玉家。秀秀虽然有几分惊讶，但还是亲热地喊了一声：“巧玉阿姨……”
    巧玉刚从门内出来，脸色还算正常，白的白，红的红，但一听见秀秀的声音，脸色“唰”地变得蜡黄，勉强应了一声：“哎……”站在阶下进退两难。
    “巧玉阿姨，你也是来看医师的吧……”秀秀有几分担心地看着巧玉。
    “哦，我托人买了几块香皂……婆婆说，今天过小年，全家老小都要洗澡……”巧玉的脸色正常了许多。
    “粮初支书到镇上开会去了，难道巧玉阿姨的男人也跟着去了……”丫丫盯了巧玉一眼，快口快嘴地问。
    “他没去，在家哩……”巧玉慌里慌张地回答，一只手推开身后的门，退了进去：“东西少了一样……”
    “快点，丫丫，救病如救火……”秀秀不明白丫丫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亏得自己把她当做知心姐妹，现今秀秀的侄儿病了，丫丫不把他当做自己的侄儿……
    秀秀没有时间管丫丫，跑过青石板桥，走进一座幽静别致的院落，虽然是茅草屋，秀秀却觉得是尧山村最为富丽堂皇的宅子……
    秀秀与丫丫喊了赵医师出来，迎面撞上了梳着大背头，插着手站在青石板桥上的赵益安。他身形削瘦，戴了一副眼镜，猛一瞧像一个教书先生，实际上小学没有毕业。他穿了一件干部喜欢穿的毛哔叽中山装，一脸喜笑颜开地拦住秀秀与丫丫：“呷糖粒子，水果糖粒子……”一手一把糖粒子塞进秀秀与丫丫的口袋，一边还与赵医师打招呼：“赵主任忙啊，一大清早就要出诊……”
    赵医师不冷不热地回答：“这么大冷的天，难得益安有兴趣来我家里。我家只有一个老娘，益安冇必要去……”
    “我晓得咧，早听说嫂子到县医院进修去了，以后又是我尧山村的一把好手……”赵益安一脸笑容地回转身。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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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