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赵医师出诊

    赵医师推开屋门，额头上立刻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子玉衣衫不整地迎过来，带着哭腔：“喂奶他不呷，滴在嘴唇上舔都不舔一口。”
    赵医师的目光越过子玉，一直瞧到屋子的深处。一盆又大又旺的炭火摆在床前，后面的雕花木架子床显得模糊而不真实。拉着蚊帐，床上堆着花花绿绿的被子，至于孩子，瞧不见他的身影，估计被藏在层层叠叠的各色被子之下。
    “这是谁做的好事……”赵医师很不高兴地下命令：“把炭火撤走！”径直走到床前，撩开蚊帐，找到孩子：“里三层外三层，捆得像粽子，孩子受得了吗……”孩子小脸蛋红扑扑的，神情萎靡，一动不动，一声一声地呼吸，粗、重。“快打开，快打开……”这已经接近于喊叫了。
    子玉的嘴唇与声音都在颤抖：“毛毛在发烧啊，怕受凉……”
    赵医师不理会子玉，自己动起手来，一双并不十分纤细的手灵巧无比，很快就一层层解开了紧紧捆住孩子的包裹。
    “赵医师，不行的啊……”子玉嗓子嘶哑，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拦向赵医师。
    秀秀生气地喊：“嫂嫂，赵医师喊来了，怎么不他那个赵医师的呐……”
    丫丫帮腔：“是呀，怎么就不听赵医师的呢……”
    子玉标致的瓜子脸转过来，无助而焦虑：“时香翁妈说，发烧的孩子要捂汗……”
    “捂汗也没有像你们这样捂的呀，孩子才多大……”赵医师已经解开了棉包裹，将圆滚滚的萧业文“剥”了出来，浑身上下都火红滚烫，像一颗燃烧的火种……
    “你去打水来，温水……”赵医师不容抗拒地同秀秀讲。
    “你打开几扇门窗，让空气流通……”赵医师红军指战员一般对丫丫下令。
    “你，让开，碍手碍脚……”赵医师正眼不瞧子玉，脸上有几分不耐烦。
    “子玉嫂子，这里交给赵医师，不如跟我去打水，看来赵医师要给业文侄儿洗个澡……”
    子玉依依不舍，好歹被秀秀拽了出去。
    时香翁妈坐在火塘边指挥二儿媳桂花：“你晓得的，将那朵板油尖割下来，煎油煎到6分……”干瘪的嘴按捺不住地开开合合。一年就这么一顿，这一顿吃好了，今年就吃好了。
    “晓得咧，翁妈，挑出来刚好一海碗，放一两亮亮爽爽的白砂糖递到你的手里……”桂花仿佛听到婆婆牙齿咬到白砂糖上“咯吱咯吱”的响声。莫名地觉得自己的牙齿发酸，整张嘴，包括脸都要化掉……
    其实时香翁妈哪里还能“嘎嘣脆”地咬白砂糖啊，她满嘴的大白牙10多年前就掉得七零八落，现在职剩下3颗烂臼齿，根基已动，不小心将会连饭菜一起吞下肚。
    桂花笑了笑，自己竟然馋婆婆的这一口，婆婆百年以后，自己不有的是时间吃，以后过年杀几头猪，家里的女子一人一碗板油尖，把身子补得暖烘烘软乎乎的，活到九十九，做老妖精。
    “桂花妹子，你还不去……杀猪师傅已经在剖肚子了……你就在猪肚子里翻出板油尖，一刀割下来，马上放到油锅里煎熬……”时香翁妈一边喊一边咂嘴。
    说不馋这一口是假的，么子都不馋，或者还有什么意思？活到时香翁妈这个年纪，树心也朽了烂了，只有树皮还接着地气，树皮也千疮百孔，岌岌可危啊！这一碗猪板油，是滋润树皮的养料……
    “翁妈啊，你忘记了，得先煎肥肉，煎掉锅子那股铁锈味，然后煎板油尖……”桂花手脚麻利地从碗柜里摸出一只大海碗，心想：“我不出火塘，时香翁妈是不会罢休的……如果她看得见，早自己去剜那一碗板油尖去了，哪里轮得到自己干这么重要的事情……”
    时香翁妈“咯咯”地笑了两声：“好媳妇，你放心，饿哦的玉镯子、金戒子全都留给你，她们啊，想都莫想……”
    她们只得是军安的娘与民安的娘，一个出了门，另一个也出了门，对外说死了，只有三弟和时香翁妈，还有自己晓得三媳妇没有死。
    桂花想：“你不传给我还传给谁？传给秀秀也等于是传给我……我又不稀罕！抵不了粮食抵不了油。当年你怀揣着这俩样干货不也挨饿……”但是，桂花不会这样对婆婆说，所以，她露出一脸的喜色，继续对时香翁妈讲：“娘呀，我就去剜那一块油，不多也不少，刚好一海碗，加上‘嘎嘣脆’的白砂糖。你看见过，白砂糖我买回来了，放在碗柜顶上的坛子里，细伢子找不到……”
    时香翁妈开心地喊：“我的乖女儿……她如果不死，也跟你一般大小了……”
    桂花不愿意婆婆拿小姑与她相比，反正在婆婆的嘴里，小姑比她聪明，比她高，比她会说话，也比她会生崽……小姑唯一的缺点就是死得太早，十二、三岁就死了，还冇正式开始做女人！桂花嫁过来的时候，小姑子还没有死，她也喜欢小姑子，聪明伶俐、长相迷人的一个妹子。
    “一个是死人，一个是活人，有么子好比的……”萧永和曾经这样讲过时香翁妈，时香翁妈鼓了半天腮帮子，最后没有吭声。轮到当大队会计的二儿子开腔，他的不满已经积攒到了一定程度，时香翁妈是一个聪明人，不想惹怒挑起大家庭担子的二儿子……当着二儿子的面时香翁妈没有再提过死去的女儿，但当着媳妇桂花的面，时香翁妈想提死去的女儿照提不误。桂花不会生气，生气也不会露给她看。桂花不错哦，时香翁妈中意这个儿媳妇。
    “妈，我出去了，你不急啊……”桂花正要跨过门槛走出火塘房，迎面撞来一个人。
    秀秀的下巴撞在妈妈的颧骨上，痛得弯下腰：“妈，你看不晓得看一眼再出门噢！杀猪有杀猪的人，烧火有烧火的人，砌砖灶有砌灶的人，连猪油都不要你煎，他们回煎好，为么子火急火燎呐……”
    “你这个鬼丫头，自己火急火燎还讲你妈……”
    “我当然火急火燎啦，业文崽烧得像炭火，你们不管不顾也就罢了，还尽给我添乱……”
    “你这孩子，业文是你妈的孙，妈怎么就不管不顾了罢……”桂花瞧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儿媳子玉柔声问道：“业文他还冇捂出汗吗……一般的感冒，捂出汗就好了……”
    “但是，如果不是一般的感冒呢？”子玉一想起赵医师进门的不满意心底又慌乱起来：“如果只是一般的感冒，赵医师是不会大呼小叫的……”脸色已经不像活人的脸色，跟死人的差不多。
    桂花吓了一跳，忍不住一把抓住子玉：“怎么了……啊？告诉妈。妈做主。”心“噗通噗通”乱跳起来。
    秀秀是一个冰雪聪明的，马上扯住子玉的衣袖喊：“嫂子，你慌么子慌，赵医师说了不好诊断吗？还不快按照赵医师的吩咐去打水……”
    一句话喝醒了子玉，慌忙扑进火塘房，提起煨在一边的铁制水锅……婆婆怕他提不起，赶紧上前去帮忙。两人各替了一边，将满满一大锅水提到了群安与子玉的屋。
    秀秀一个人从台阶边的大水缸里舀冷水，神勇非凡地提了进来……
    桂花回到火塘房拿大海碗，时香翁妈问：“赵医师来了？我听见秀秀打冷水，这是要给毛毛洗澡啊……不行，大冬天怎么敢给感冒的得病的孩子洗澡……”
    桂花回答：“那能怎么办？又冇得别的医师，只有赵家屋里这个医师……”
    “不行，业文是我的孙……”时香翁妈竟然扶着躺椅站了起来，佝偻着背，但显得很精神。“桂花啊，快点将板油尖煎好了，我要亲自去送给二娥……”
    “啊……”桂花惊讶地瞅着婆婆，自从瞎眼后，已经有十几、二十年没有出过屋，今天竟然要出屋，还要出门……手里的海碗差点掉到地上。“妈，我去送，不劳驾您！”婆婆真要出门，不得有八抬大轿抬着啊！
    只煎了六成的板油尖送给了萧二娥，时香翁妈快乐地用牙床咀嚼着同样只煎了6成的一块板油，白砂糖一粒一粒地在口腔里蹦跳，刺激着几乎失去感觉的味蕾。她哼了一个调调：“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过了一会儿又哼了一个调调：“一送里格红军，介之个下了山，秋雨里格绵绵……”
    子玉屋里，秀秀与丫丫用温热的湿毛巾抹擦着毛坨萧业文的全身。赵医师亲自给孩子喂服了第一道药。服用磺胺后，孩子起了几小片皮疹，一个小时后没有继续发展，说明孩子对磺胺的过敏不算严重。
    虽然还没有退烧，孩子的状况好了许多，呼吸有力，脸色也恢复了正常，最难得的是拉了一次稀屎粑粑。乡里人都晓得，大病的孩子如果能拉一泡稀屎粑粑，一切都有救。直到这时，子玉慌乱的心才稍微安稳了。
    赵医师用小纸袋装药，一个小纸袋装着几片磺胺，另一个小纸袋装了10多颗维生素片，对子玉交待：“服了第二道药后孩子应该会退烧，什么时候孩子出汗说明病已经好转。注意，空气要对流，屋里的温度不要太高，琴晚不要生炭火，缺氧……”
    “好……”子玉一一应着，感激地握住赵医师的手，敞开的衣领下露出雪白的一截胸脯。
    赵医师脸上没有表情，慢慢地挣开子玉的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嫂子不要太客气……对了，多给孩子喂服温开水，加点食盐……”
    子玉重新抓住赵医师的手：“你能不能不走……”
    赵医师无奈地应道：“嫂子，你先松手……根据我的经验，孩子病情已经稳定，记得12个小时，也就是晚上10点服第二次药……不能晚，也不能早……”一边说一边退向房门。
    子玉待要再一次抓赵医师的手，秀秀拦住了她：“嫂嫂，赵医师都说孩子的病情已经稳定……赵医师还要去给别人看病……”
    赵医师温暖地朝秀秀笑了笑，快步走出屋，反手关上房门。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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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