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接招

    过了半个钟头，萧永和回到了屋。
    新安喜滋滋地问：“爸，讲了冇，粮初伯给镇上打电话冇……”
    萧永和不吭声，一屁股坐到竹椅子上，从烟袋里掏烟丝。一屋人不吭声，安静地等待着，里屋时香翁妈的鼾声如老麻雀进了屋，瞎胡闹四处乱扑腾，秀秀好几次差点被撞上，挥着手驱赶，嘴巴翘得老高。萧永春晓得情况不妙，“啪嗒啪嗒”地吸着水烟。新安脸上的喜色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带着一丝惶恐，再一次问道：“爸，讲了冇，粮初伯给镇上打电话冇……”
    “他粮初不要面皮，我萧家要面皮……赵益安要骑到我们萧家的头上……”萧永春将水烟壶“啪”地拍在四方桌上。
    四处转圈的蜻蜓“噗”地撞上门板，消失不见，秀秀紧紧地拉住丫丫的手，眼眶里溢出泪水。
    萧永和终于抬起头，表情寡淡：“粮初是个缩头乌龟，接了区长的电话，指示他不得干涉赵益安的合法婚姻，他一个屁不敢放，只晓得点头哈腰……”从碗柜里拿了一只大海碗，舀满一碗冷茶水，一口气灌下肚。
    秀秀似乎看到父亲头上冒出青烟，火苗子一闪一闪。
    “那怎么办……”新安慌张地问父亲。
    “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委屈了新媳妇，我监生爹是何等人物，硬凭作田、挖竹笋盖起一排8间大瓦房……我们不是监生爹的子孙？”群安扯开喉咙对着木板壁大喊：“子玉，给我大棉袄，我要去半山……”
    子玉在隔壁回答：“新年新节的去么子半山，难不成那里有一个女妖精……”“咯咯”地笑。
    “子玉你莫笑，不去半山请来3台大拖拉机保不住新安的堂客……”群安的声音低了许多。
    “明玉是我的亲妹子，她还敢不嫁进我们监生家来……”岫玉接腔。
    火塘屋的右手隔壁是堂屋，过去是萧永和与桂花的屋，再过去是群安与子玉的屋；左手边依次是新安的新房，秀秀的闺房，新安与民安住过的屋，军安与岫玉的屋……时香翁妈住在火塘屋与堂屋后的退堂屋……
    子玉与岫玉正在左手边隔壁布置新房。不能毛手毛脚，是一件细致活，另有一条规矩，得是生过崽的堂客，只生过女的不行……群安送给弟媳妇的全套新家具已经摆进了新房。
    萧永和一口气抽完一支喇叭筒，接过萧永春递过来的水烟壶，正在抽水烟。监生爹的水烟壶原来是给了他的，早几年永春心情不好，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监生爹要永和将水烟壶给了永春。抽水烟比较讲究，有仪式感，还要花时间精心养护，永春得了水烟壶，抑郁的症状明显好转。此刻，萧永和旁若无人，心思全都放在水烟壶上。
    萧永春对着群安点了点头，鼓励地讲：“要得，不接招还以为我监生家的子孙好欺负……”脸上有了几分亮色。叮嘱：“天寒地冻，20几里山路，要注意安全，听人讲半山还有老虫……”
    “有么子老虫，我正想捉一只老虫回来……”群安一点都不怕。
    子玉进屋，抱来群安结婚时添置的老棉袄，一只手里提着手电筒：“带一把柴刀，不怕么子老虫，怕母老虫……”讲完又笑。
    群安爱怜地瞅着子玉，觉得她的小脸蛋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他长期借了村图书室的一本书，里面都是希腊、罗马时期的人体雕像，子玉的小脸蛋一点都不比里面的外国佬差……他有心要当齐白石那样的大艺术家，齐白石也是木匠出身，起点不比他群安高半分。他控制着情绪，当着爸和三爸的面抱了抱子玉，暗中在子玉的手背上捏了一把，滑腻温软，让他的心全都化作了水……
    “早去早回，要多少钱我都出……”群安结束停当，正要迈过门槛，萧永和淡而无味地来了这么一句。
    “要你出？我群安就出不起这个钱……”其实他没钱，他的钱全都交给了父母和子玉。
    岫玉出现在门口：“军安在半山烧木炭，你帮我看他一回，我劝过他都立春了，就不要去烧木炭了，可他不听，说烧最后一窑，这样麒麟读高中的学费和伙食费都不要去借……”
    “他不是想她妈妈吧，记得结婚前，他老是想一个人跑去半山……”群安讲。
    军安是个可怜的人，爸爸老早就去世了，没几岁妈妈又改嫁，一个人傍着翁妈长大，从小老实巴交。
    “他妈妈家里有4个崽，最大的才十几岁，他莫想占他妈妈家一分钱香烟……”岫玉叹着气讲，一边在心里念叨：“你们不晓得，军安离不开女人，一离开女人就呷夹生饭喝生水，不管冷热都是一身单衣……”
    “我一直想不明白大妈为么子要改嫁到半山……半山的男人比山下的硬扎一些？”群安开始乱讲话了，喝了酒他会乱讲话，有时还会打人，这时候不喝酒他也乱讲话。
    萧永和咳嗽一声，将水烟壶抽得“啪嗒啪嗒”地响。
    群安张了张嘴，将几句更具有爆炸力的话吞进肚子里。年前去半山唱戏，他见到了曾经的“大妈”，“大妈”的男人瘫痪在床上，她里里外外地忙，但脸色红润，精神头不错。一天晚上唱完戏他想拿几块钱给“大妈”，瞧见一个男人趁着夜色进了她的门……这样的事情在农村里并不是没有，特别是解放前，还比较常见，但群安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他妈是他妈，他是他，现今他是我的男人……”岫玉讲着，塞给群安一个布包，里面是糍粑、腊肉等吃食，还有一块香皂，一块崭新的毛巾，另有几个煮熟的鸡蛋。“鸡蛋你路上呷两个，留两个给军安……”
    “这怎么要得呢？”子玉对岫玉讲：“你自己都舍不得呷，攒下来留给军安哥，群安他当木匠的人，不缺少吃食……”
    请木匠干活的人家要管酒饭，呷得好活才干得好。
    新安感叹地讲：“神驹只怕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放寒假也在学校补课……”
    岫玉有几分自得地讲：“这得看他的福分！有一个干部的女儿喜欢他，我跟他讲，干部的女儿好，乡长的女儿也好，都不要理，一门心思考大学！她姐姐原来成绩也好，结果考高中那一日发烧，现在只好到萧如寿公家做保姆……”
    “到寿公家去见世面有么子不好……就是嫁给他的满崽也是好的……”子玉讲。
    “寿公是有这个意思，但是……”岫玉在心中叹气，寿公的满崽小的时候得过大病，十几岁了还讲不圆话，一年四季流口水……
    “如果寿公给杨梅解决干部编制，那就嫁！当女干部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子玉晓得岫玉心里的想法，然后将话岔开：“听哒讲到县上的公路昨天通了……”
    “通是通了，只过来一辆班车和几辆货车。司机讲，铁道岭上的雪有一丈深，冰有三尺厚，轮胎上绑铁链子也打滑，到十五还不晓得会不会全面恢复通车……”岫玉更想女一些，崽是男子汉，天生就要闯世界，女不一样，女要留在妈妈身边，嫁了人要留在婆婆身边，如果真嫁给寿公的满崽，不晓得一年能见到一回面不……
    “那还回来搞么子……十六铁定要开学，每年都是正月十六开学……”子玉讲，一边痴痴地想，以后自己的儿子、女儿长大了也要去县上读书，自己也会像岫玉一样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崽女回家。她摸了摸肚子，估计这回怀上的是一个女。心里有点想毛坨。为了安安心心准备新安的婚事，今日一早，她将毛坨送到了娘家。
    婆婆桂花从退堂屋里出来讲：“年轻人都想去远乡，远乡有么子好？我觉得我们尧山最好，山清水秀，夏无酷暑，冬无严寒……”
    秀秀不满地喊：“妈妈你又晓得么子！一个家庭妇女……”
    “哎呀，欠打的妹子，还看不起你妈妈来了啊！”桂花一边装腔作势要打秀秀，一边对群安喊：“拿几根红薯在路上呷，鸡蛋全都留给你军安哥，他从小冇得娘，难得岫玉痛他……”
    “翁妈，翁妈你出来，讲清楚为么子军安哥冇得娘……”秀秀见妈妈没有真打她，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往退堂屋冲，丫丫拉了她几把，没有拉住。
    “有种以后你当翁妈……”桂花骂秀秀：“冇大冇小的东西！”
    “秀妹子中了萧二娥的毒……萧二娥连他爹爹的反都敢造……”里屋传来时香翁妈的声音。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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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