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

    终于到了初六。
    尧山村热闹非凡，老人们讲，只有搞土改和学大寨时才有这么热闹。说起土改，大家就想起萧二翁妈，想起萧如寿公，连带想起吉老满……看来，萧二翁妈的故事会一代一代传下去，成为尧山村的传说。
    全村的人都出门呷喜酒，有的3家都去呷，一般的也要呷两家，个别外姓人只去了赵益安家，显得他们王、李、赵家是亲戚，与萧家没有关系。萧家人多势大，外姓3家来不来不放在眼里，他们唯一看得上的只有赵医师。萧保国家、萧新安家都派了长辈去请。新安家派的是三爸永春。他站在赵医师家门口正要敲门，一个高个子的漂亮堂客出现在门口。永春推了推眼镜架，问：“你回来了？”
    “嗯那。”堂客回答。
    赵医师从里屋走出来，热情地喊：“是永春老弟，快进来坐，快进来坐。晓妹，怎么不让永春进来坐？”
    晓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男人，让出一条路来。待永春苦笑着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马上在火塘里生气火，烧水泡茶。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晓妹忙碌着，迅速地看了一眼永春。
    “你们都是同一个学校的知青，就不晓得找其他同学打听打听……”赵医师埋怨地讲。
    “我怎么打听……他们是城里人，我是乡里人，一些同学的堂客都不让我进屋，嫌我脏了他们的沙发……”晓妹没好气地回答。
    近一个月男同学的家，女主人见她穿得乡气，硬是搬了一张木板凳让他坐，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一闪一颤的单人沙发上。单人沙发一组5个，阔气地摆在客厅，将整个家衬托得洋气大方。
    经历了这一出，晓妹不敢放肆找每个同学，只敢找当时要好的姐妹。她们要好的有5姐妹，有2个出了外国，一个不知去向，一个得白血病死了，一个嫁给了一个局长。
    局长太太倒不嫌弃她是乡里人，还把她当做好姐妹，局长回来，看似不经意地觑了她一眼，她的心开始打鼓：“局长大人看起来没安好心……”
    这个想法一直如蛔虫在肚子里起拱，但架不住好姐妹热情相邀，当晚就住在他们家里。半夜她被尿胀醒，去上厕所，出来是差点撞到局长大人身上。
    局长温和地笑了笑讲：“我睡不着……我听曼萍讲，你们5个人叫5朵金花，今日见了，你才是真正的金花……”一只毛茸茸的手伸出来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
    她来不及反应，一动不动地听凭局长占了这么一下便宜。
    随即客厅灯“啪”地亮了，曼萍披头散发地从卧室里冲出来，手里捏这一把瑞士军刀，局长大人因公出国带回来的洋玩意……
    晓妹提着自己的行李袋赶紧逃了，一直等到天亮才坐公共汽车回到进修医院的集体宿舍，结果感冒了整整一周。
    晓妹还敢找同学打听吗？不敢啊！不知去向的同学淑芳在省会只有一个亲戚，晓妹去找过她几回，只得再一次去了她家。老舅翁妈已经90岁，老年痴呆三期，一个儿子在甘肃酒泉工作，媳妇在西安，本省就她孤家寡人一个，全靠一个老保姆招呼。老保姆是宁波人，讲一口与湘语言完全不搭界的吴侬软语，晓妹这回跟她比划加书写地沟通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总算弄明白老人的其他亲戚都去了外国，有的欧洲有的美国，至于淑芳在哪里，依旧存疑。看来，淑芳多半也去了外国。这不奇怪，淑芳一家本来就是归国华侨，还是有名的侨领，重新出国定居是大概率的事。晓妹失望地出了老舅奶奶的家，永远也找不到淑芳的可能性越来越大，除非她自己回到尧山村。她看到了那张戴着眼镜的脸，永远挂着温暖的微笑，像一个古典的贵族青年，曾经令她和淑芳同时着迷……现今，那张脸已经失去了表情，灵动深深地藏在眼眸的深处，气质依然不像一个农民，但外表与一个农民相去无几……她觉得冬日的阳光是寒冷的帮凶，唤来一阵一阵的冷风，肆无忌惮地要占领她本来就瑟瑟发抖的身体。一个从来没有迈过大步的人影追上了晓妹，气喘吁吁，双手紧紧地抱住身体，一边用听不懂的吴侬软语抱怨湘地的鬼天气：热，热死；冷，冷死……自己怎么就在这里呆了半辈子……
    晓妹高兴地搂住了这个看上去纤弱的老年女子，她一个人担负着老舅翁妈的生老病死，如小草一般充满韧劲。
    老保姆没有让冷得瑟瑟发抖的晓妹失望，塞给她一个信封，很漂亮，收、寄信地址写的是英文。
    这是最后一个信封，其余的都已经烧了。那一日老舅翁妈突然清醒过来，指挥老保姆干这干那，其中一件事就是烧掉多年来累计的书信……书信里有老舅翁妈太多的私隐，她不希望自己死后，成为人们窃窃私语的油盐酱醋。最后一个信封是老保姆自作主张留下来的，她在心中嘀咕：你死了就死了，原本每个人都会死的，但我总不能私自吞掉你的死讯……
    当晓妹弄清楚这只是老舅翁妈国外女儿的地址时，难免有些失望，但很快就高兴起来。通过老人的女儿，打听淑芳的消息应该容易多了，毕竟，淑芳是她的嫡亲表妹。
    晓妹结束进修的那一日，那个堂客不让她坐沙发的男同学回了信，讲：“淑芳一家确实出了国，法国，但几年前遭遇了入室抢劫，然后就彻底没了消息……”
    晓妹没有失去信心，一大家子人不可能都被杀死，其他人都死了，淑芳也有可能不死。她还有希望，淑芳的表姐就是她新的希望。
    “算起来，就算寄的是航空邮件，至少也得10天才能运到美国……”晓妹信心满满地微笑着。
    “晓妹啊，人家在欧洲，你寄信到美国干嘛啊！美国与欧洲还隔着一座辽阔的大洋……”赵医师严肃地瞅着自己的堂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你说，怎么寄到欧洲……欧洲是一个县还是一个乡……”晓妹生气地怼道。
    她费了多少心思啊，并且很有可能找得到淑芳，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努力视而不见不算，还一点都不在乎永春的感受。他变了，打成了尧山村周边几千上万百姓心目中的神医后就变了，心中装的人多了起来，自己这个没有生育的黄脸婆只是其中的一个……
    三爸萧永春用力咀嚼着茶里放的芝麻花生黄豆，一声不吭，待两夫妻争吵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好争吵的，才点了点头，对赵医师讲：“我家老三结婚，请你陪上亲，你要给面子……”
    “新安结婚怎么能不去你家陪上亲呢？”赵医师笑着应承：“不光我去，晓妹也一起去！你我是么子关系……”
    “我不晓得你们是么子关系……”晓妹有点生气。
    当时他们是一个床铺睡的铁杆兄弟！都是基干民兵，都一样年轻英俊，都喜欢看书，都喜欢上了城里来的女知青……那段时间，这两个男人做什么事情都在一起，一起追她和淑芳，一起跟外村的小年轻干架，恨不得互相交换女朋友，要不就组成一个4个人的家庭，永远相处下去……荒唐的是，自己与淑芳一样有这样的想法，友情、爱情，在她们眼里都一样重要、浪漫……
    两对是一日结的婚，女子都放弃了回城的机会。其他知青有理解的，有不理解的，县里、公社将这件事当成了大新闻！不只是公社和县，连地区和省都当成了大新闻。两对新人一时间成了全省皆知的名人……
    “想这些搞么子……”晓妹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晓妹，你一定去……”赵医师拉着永春站了起来。
    “好咧，你先去，我就来……”晓妹偷偷地擦掉泪花。
    她之所以死心塌地地留下来，就是不想让赵小鸥成为另一个萧永春，哪怕赵小鸥打架被医学院开除，她都没有发生过动摇。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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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