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过元宵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尧山村照例舞龙耍狮。
    舞龙耍狮队村里共组织了5支。村一级一支，各组一支。村一级的那一支队伍队长是经验丰富、老到的萧山诚，其余一色的壮小伙子，练过打，一蹦一丈高，一跳两丈远。
    照例参加了镇上组织的比舞（武），拿了第二名。
    镇街拿了第一名，雷打不动，几年一贯制。
    尧山村第二名，雷打不动，也是几年一贯制。
    镇街队跟尧山村队旗鼓相当，互有优劣。镇街队胜在有钱，呷居民粮的多，调伙时一块钱起调，随随便便调个几百块钱，有钱好办事，每年都有花脚乌龟的新招式，这一点尧山村难望其项背；尧山村胜在有人，每年派出的都是20几岁练过打得后生伢子，个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扎齐，惹得镇街的堂客、妹子热气腾腾地喘气。
    比舞一般在元宵节的前3日，正元宵节这一日尧山村的5支龙狮队回村，在村里舞龙耍狮。正午一过，5支龙狮队一同出门，分别按照不同的路线开始上农户家拜年。家家户户大敞门开，放百响千响鞭炮迎接。放千响鞭炮的都是村（街）的大户，不是田多地多劳力多的殷实人家，就是有人在外工作拿现工资的富户，出得起这个钱。一般来讲，哪家的鞭炮放得多，龙狮队就在哪家呆得久，有些人家还打红包，3块钱、5块钱，，3块钱以下拿不出手。龙狮队最喜欢大方、阔绰的人家，舞得卖力，龙、狮拜年的各个方位、招式都要穷尽，时间也会长几分钟、十几分钟。
    有一条硬规矩，无论贫富、贵贱，每家每户都要到场，不能绕也不能漏，哪怕是一文不名的五保户、邋遢不堪的智障家庭，龙狮队也得进门绕一个圈。乡里乡亲的，尧山村冇得人拉得下这个面子。
    元宵节这一日，尧山村破例没有唱戏。
    唱戏唱出了“幺蛾子”，这是哪个都没有想到的。杨特派员下了死命令，不查出隐藏在革命群众中的敌特分子，不许开锣唱戏。这倒不是不唱戏的主要原因，尧山村人向来不服管，真要唱戏，杨特派员是禁止不了的。主要原因是监生家的几个主角冇得心情，戏班子的其他角色有心情也搭不起台子；村里群众的兴致也不高，除非请来唱《白蛇传》的幺红妹子。
    幺红妹子现今已经不是人，是神。幺红在镇街的祖屋日日有人送花，当然不是玫瑰花，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人见过玫瑰花。送的都是些乡里常见的花儿。早春这个季节，除了月季就是梅花，还有开得早的油菜花。
    监生家一大家子人愁眉不展，直到秀秀踏进屋门，板结的空气才有些松动。
    秀秀与民安、军老师昨晚就到了镇街，到得晚，不敢走夜路，在军老师的一个学生家将就了一宿。军老师是县城的人，按理要过完元宵节才回学校，为了照顾情绪不太稳定的两个孩子，提前结束了假期。
    元宵节这一日早起，碰到了给萧红兵开手扶拖拉机的刚伢子。刚伢子一看见军老师就起劲地招呼他们搭手扶拖拉机回村。军老师不客气，拉着民安、秀秀兄妹两个上了装满红砖的拖拉机。
    秀秀很懂事，穿过圳沟缭绕的雾气，轻若无声地推开朝门，不吭一声地走进了院子。
    第一个见到的是三爸，正在台阶上接泉水烧开水，看见秀秀愣了一下，朝她打招呼。
    秀秀淡淡地应了一声，本想回自己的屋，觉得不妥，立在走廊上不敢动弹。
    三爸眼眶有点潮湿，声音比以往更加嘶哑，讲了一句“回来哒就好”，再也没有下文。
    民安对父亲的冷淡很不满意，刚要张口嚷嚷，火塘屋里转出新安，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民安噤声。
    新安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轻声对民安讲：“你二爸刚睡着没几分钟。他一个通晚一个通晚地咳，只有清晨这个时刻才能睡着几分钟。”
    民安懂事地点了点头，担忧地问：“不是讲去区医院住院的吗？怎么还呆在家里呢？”
    新安跟妹妹秀秀打招呼，拉住秀秀的手发现她瘦了不少，关切地问：“他们打了你，不给呷的不给喝的……”
    秀秀摇头，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想讲几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的心在紧缩、在疼痛：“自己给家里添乱了！不是因为自己被公安局带走，爸爸的病就不会复发。记得当年医师讲过，爸爸的病只要不太劳累，心态平和，就不会复发。这几年来，一家人都恪守这两条，没有想到，是自己这个爸最痛爱的满崽子让爸不开心……”她僵立在廊道上，不敢再往前一步。
    新安正在回答民安的问题：“二爸去医院住了院，医生讲这是慢性病，得靠养，二爸就回来了。”
    “养”可以在医院养，也可以在家里“养”，一个农民，有格在医院“养”吗？一天少说几块十几块钱的开支！医院贵，回来后萧永和主要接受赵医师的中西医结合治疗。中间好了几天，但前天讲起元宵节唱不唱戏，病又加重了，连续几日咳通晚，监生家就连一岁大的业文也没睡好。
    秀秀听到新安哥哥讲的，也不管父亲刚睡着，跑进父母的屋，“噗通”跪在床前。
    新安、民安追了进去，不一会儿，母亲、子玉还有新嫂子明玉也追了进去。
    萧永和伸出干枯的手，秀秀抱爱胸前。
    父女俩一句话也没有说，围在旁边的人倒哭泣起来。
    萧永和的病竟然奇迹般地迅速好转，下午起了床，亲手塞给村龙狮队的萧山诚一个红包，直到龙和狮慢慢退出朝门，才回屋歇息。晚上一大家人围着方桌和火塘呷饭。子玉狠了狠心，回娘家取回了做木匠活时别人送给群安的一块腊肉。腊肉蒸了一碗，用吊锅抄了一大锅。萧永和跟萧永春碰了杯子，仰脖喝掉酒碗里的温水，萧永春一扬脖子，喝掉酒碗里的米酒。两兄弟都咳嗽，互相看着笑了起来。秀秀虽然捧着碗，但不敢呷，给一家人添饭、夹菜。饭才呷了一半，赵医师打发自己的小侄女送了一碗元宵过来，说是给三爸萧永春的。萧永春接过，点了点，一起6个鸡蛋大小的元宵，嫩白温润，就像10坨白玉。秀秀第一个讲“不喜欢呷元宵”，其实她长这么大才呷过两回元宵，又甜又香，每回都囫囵吞枣。桂花也讲不呷，她胃寒，呷不得糯米食。明玉跟着讲不呷，三爸讲：“你是新媳妇，不由得你讲不呷。”最后时香翁妈呷一个，秀秀、民安各呷一个，岫玉、子玉和明玉各呷一个。
    萧永和对岫玉讲：“你家军安将钱看得太重，十五也不下半山，开春天就暖了，还去烧么子碳？他这是做牛做马啊！”
    岫玉一边嚼着嘴里的一块肥腊肉一边讲：“这是他自己愿意！”挺了停又讲：“我也这么讲他，他不听！他就是一头犟牛，拉着尧山也能往前走几步……”
    萧永春对岫玉讲：“民安看到神驹，邀神驹一起回来，他摇脑袋讲，学习任务重。这孩子……把把读书看得比过年还重，我家民安有他一半就好了……”
    岫玉嚼着嘴里另一块肥腊肉讲：“他不是爱读书哩！他是爱钱，舍不得回家往返的路费。他们俩父子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这话讲得对……”子玉一边笑一边讲，她还要讲“你不也把钱看得重，一家四口都一个德性……”被婆婆桂花使眼色拦住。
    群安跟军安恰恰相反，天生豪爽，手像筛子，钱刚到手就筛了出去。还好酒，跟村里几个闲人打牌，原来输了买酒，最近开始赌现钞。群安手气不差，输赢都有，不像刚伢子，基本上只输不赢。群安本该是挣钱的能手，他的木匠手艺在整个尧山区他讲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6乡28村的农户排着队请他打傢俬，即便多收一倍的工钱也不缺生意。群安不肯多收钱，只讲究酒肉，酒肉差本分手艺也差半分。
    “他们明天就走了，天远地远的地方去挣钱，这不是背井离乡去逃荒吗……”新安突然讲到村里铁了心要跟赵益安去广东闯世界的那帮子人。
    那帮子人中间有他的初中、高中同学，还有一个是他的情敌。在婚宴上情敌几次挑事，几个同学一起相劝，新安显得大度，没有为难他半分。
    “我也想去闯一闯哩……”没有想到，第一个接腔的是民安。经过三爸特许，他接过新安的酒碗喝了几口米酒，正面红耳赤地膨胀。
    “你也想去……我们家的白脸书生，就不怕山外的母老虫将你生吞活剥了去……”岫玉一边将一块腊肉塞到民安嘴里，一边调笑。
    “山外还会有老虫……”民安不懂，懵逼地反问大嫂。
    “山外没有母老虫，只有公老虫……”子玉在民安的手臂上拍了一巴掌。
    几个堂客，包括时香翁妈和桂花都放肆大笑。
    时香翁妈本来坐在退堂屋里一个人呷饭，桂花派秀秀去请才出来跟大家一起热闹。这段时间儿子萧永和身体不适，她吃斋念佛，还派桂花去萧二娥那里讨了“赐茶”。按理萧永春的病得7日后才有起色，没有想到第5日上就见了神效。
    “到底会去几个人，一时听人讲有十几个，一时听人讲只有3、5个……”
    秀秀想起萧盛文的堂客巧玉，竟然敢跟萧盛文闹离婚，还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嫁给一个外姓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不晓得……明日在镇街上了班车的，才是真正要去广东的人，好多人就嘴里喊得凶……”
    新安瞄了一眼明玉，明玉感觉到了新安的目光，身子轻微抖动了一下。新安心里美滋滋的：“只要勤快，小日子一定会过得红红火火……”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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