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分钱

    萧山诚带着辉边仙的骨灰盒回到尧山村的消息传遍了每个旮旮旯旯。
    几乎全村的人都到了辉边仙的家。屋里待不下，就待到了屋檐下，屋檐下待不下，就待到了晒谷坪。
    大家都在议论：“听哒讲，香港老板都大方，辉边仙死是死了，但死得值得……”
    至于香港老板有多大方，辉边仙死得多值得，没有人讲得清楚……
    何况他们，连辉边仙堂客都不清楚，连辉边仙堂客的堂妹牵牛花都不清楚，连群安跟陆伢子都不清楚……
    堂屋，“天地国亲师位”的正下方下安放着一张八仙桌，稳稳当当，一丝不苟；八仙桌的正中安放着辉边仙的骨灰盒，稳稳当当，一丝不苟；八仙桌前，萧山诚手里高举着一碗红薯烧酒，稳稳当当，一丝不苟……
    屋里屋外本来人声嘈杂，萧山诚一出现，顿时安静下来，冇得一个人讲话，也冇得一个人动弹。在这种安静的衬托下，萧山诚的一举一动都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比如，他环视一眼周围，那叫做人生阅历；他向前三步向后三步向左三步向右三步，那叫做王霸之气；他举香顶礼，一揖，两揖，三揖，那叫做知书达理；他弹酒，一弹，二弹，三弹，然后将烧酒淅淅沥沥地洒到地上，那叫做义薄云天……
    萧山诚人本来就长得不赖，长脸隆鼻高颧骨，虎背蜂腰螳螂腿，此刻，尤其显得高大英俊，就连群安也觉得萧山诚虽然只出去了两个多月，但已经令人刮目相看……
    “安息吧，辉边仙……”
    萧山诚像一个战士告别自己的战友。
    辉边仙是他的战友，并且是最可靠的战友。
    那一把刀，本来砍向的是萧山诚，萧山诚正全力与几个拿梭镖的本地打手过招，根本就顾及不到这不晓得从哪里砍过来的一刀，是辉边仙拼命地一跳，架起木棍拦住了这一刀。
    眼看抢码头的本地烂仔节节败退，尧山村青壮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忽然间，一排火铳响了，码头被翻滚的硝烟席卷。
    萧山诚心有所动，大叫：“辉边仙……”接着看到硝烟慢慢地飘散，辉边仙从空中掉落下来，血在一瞬间占据了整个画面……
    辉边仙不甘心栽倒在地，双手一撑，身体像弹簧一般弹开，朝着铅云笼罩的天空飞去……
    “辉边仙……”萧山诚顾不得有可能被火铳伏击，张开双臂朝辉边仙跑去。
    ……
    “辉边仙……”
    萧山诚在心里默念着，捧起骨灰盒，走向放在堂屋入口位置的“渡器”。
    “爸……”
    “辉边仙……”
    “哥……”
    “崽……”
    辉边仙的家属抢天抢地地哭叫。
    “辉边仙……”
    辉边仙的堂客突然像弹簧弹起身来，抢萧山诚手里的骨灰盒。
    萧山诚脚没有动，稍稍偏了偏身子，让过辉边仙的堂客，稳稳当当地将骨灰盒放进了油漆得光鲜耀眼的“渡器”。
    辉边仙的堂客眼看就要栽倒在萧山诚面前，额头不可避免地磕上搁在“渡器”底下的木凳，安放完骨灰盒的萧山诚伸出一只脚轻轻一勾，勾住了辉边仙堂客丰硕的股沟，不留痕迹地抵消了她栽倒的劲道……辉边仙堂客没有朝前倒地，反而一个屁股墩，坐倒在地。
    “辉边仙啊，辉边仙啊……”
    辉边仙堂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起劲地嚎啕，好像死去已久的辉边仙能够被她的嚎啕打动。
    “哐擦，哐擦，哐擦……嘟，嘟，嘟……”
    早就准备妥当的道士击、吹响了手里的响器，接管了萧山诚一个人表演了很久的灵堂。
    “慢点……”
    萧山诚像想起么子大事，大喝了一声。
    “哐……嘟……”
    所有的响器同时停住，屋内屋外的议论与哭闹也同时停住。
    “钱……”
    所有人几乎同时喊出这同一个字。
    钱！
    没错，萧山诚从古怪衣裳里掏出来的鼓鼓囊囊的一包家伙不是别的，是钱！人民币，崭新的人民币！印刷着工农兵图案的人民币！
    萧山诚解开布包，接着解开玻璃纸，散发着油墨清香的6叠人民币呈现在数百尧山村民面前。
    尧山村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民币！
    就算当初建小水电买发电机组，村里拿出数年的积累，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民币！
    “6000块，整整6000块……真钱，不是假钱……”
    这句话如一阵风，席卷了整个尧山村！既春寒料峭，也春雷阵阵，还春雨倾盆……
    6000块是个么子概念……
    尧山村民吞咽着口水，开始费劲地思考这个问题。
    尧山镇黄书记，今年55，工龄40年，级别乡局正科级，工资行政17级，年收入608.56元。
    6000元，相当于黄书记10年的工资！
    尧山村富裕户萧保国家，全家老少18口，水田20亩，山地28亩，山林51亩，双季稻年收谷子近3000斤，合人民币240元；山地耕种黄豆、花生、玉米、红薯等一般自给自足，无法换成现金，就是换成现金，也不会超过人民币100元；51亩山林主要是楠竹，每年可卖出竹材数十根，春笋数百斤，冬笋数十斤，平均收入250元，三项合计，萧保国一家收成折价最多不超过600元，与黄书记的收入相当。
    6000元，相当于萧保国一家老少18口10年的收成。
    摆在八仙桌上的是6000元现金，萧保国一家老少18口10年的收成是一堆不一定能换成现金的粮食和山货。
    可以负责任地讲，绝大多数尧山村民一辈子也赚不到6000元人民币的现金！
    钱摆在原先放辉边仙骨灰盒的八仙桌上，刚站起来的辉边仙堂客一确认萧山诚摆出来的是如假包换的真钱，就又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辉边仙，辉边仙……”
    辉边仙堂客的哭喊高亢而嘹亮。
    尧山村民几乎同时吞咽口水。
    “值得，死得值得……辉边仙有福气，辉边仙的堂客有福气，辉边仙的崽女有福气……”
    “让开，让开让开让开……”
    堂屋外的人想挤到堂屋内来，谁不想瞧瞧6000元摆在一起是个么子光景？以后有可能永远也瞧不见6000元摆在一起的光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这，都……给我……辉边仙，辉边仙……”
    辉边仙堂客有些疑惑，为此她更加嘹亮地哭喊了几声，似乎悲伤是她拥有这些钱财的充分理由。
    “四分之一给辉边仙的爸，四分之三给你和你们的两个崽女……”
    萧山诚将6000元人民币分成了1500元的一份，4500元的一份。
    “是辉边仙的钱……”
    辉边仙堂客想将两份都扒进自己的裤裆。
    “香港老板分钱的时候就讲了1500元给辉边仙的爸，4500元给你和你们的两个崽女……”
    萧山诚打开一张折叠得工工整整的文书，文书上写着漂亮的小楷，结尾处签着画押，盖着血红的印章。
    “他爸还能活多少年，我的两个崽女还能活多少年……”
    辉边仙堂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接过文书。
    “香港老板讲得在理……”
    “毕竟是香港老板……”
    “香港老板仁义……”
    ……
    尧山村民的看法出奇的一致，即使他们从来冇见过6000元现钱，但依旧保持着一份恰当的理性。
    “叔，快去，分钱去！”
    辉边仙的爸被乡亲们推到了八仙桌前。
    “我呢……我是辉边仙的哥……”
    一个精瘦的男子一瘸一拐地从人群里挤进来。
    “哥能分弟弟的钱……”
    “哥怎么就不能得弟弟的钱……”
    这回理性的乡亲分成了两派，势均力敌，互不服气。
    “我怎么就不能分弟弟的钱……”
    辉边仙的哥哥二瘸子偏着头看着自己的弟媳……
    “这个……”
    辉边仙堂客的脑子开始起壳，钱当然是第一位的，但自己与辉边仙哥哥的关系也是鼎鼎重要的……
    “你不能得……”辉边仙堂客费力地打碎脑子里起的壳：“香港老板讲了，他爸1500块，我……我和两个崽女4500块……”
    “二瘸子，我给你准备了一份……”萧山诚从古怪的衣裳里摸出一卷用橡皮经扎起来的钞票：“给，200块，我刚发的工资……”
    “刚发的工资……萧山诚发一回工资就是200块……”
    这句话形成一股新的龙卷风，眨眼间刮遍了尧山村的旮旮旯旯……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