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进村

    杨特派员走进了尧山村。
    他觉得今日的尧山村与往日不同，没有那种宁静、祥和、氤氲的气氛，变得躁动、梦幻、夸张，激流暗涌。
    他有点犹豫，该不该就走访走访村支书，慰问慰问五保户，什么都不干，特别是不要提来捉人这件事情。
    不是讲尧山村是解放几十年来的模范村吗，基本上没有出过刑事案子。村民之间发生了矛盾会约架，有公证人有裁判员，打完后不管输赢，矛盾一笔勾销，这向来不算是案子。更没有出过强奸、盗窃、诈骗等等涉及道德和人品的案子……事实有点出入哦，不久前发生了萧业武爆炸案，今日还涉嫌窝藏、包庇逃犯萧业武……尧山村，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尧山村。
    这回走进尧山村，杨特派员觉得尧山村何止不是几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尧山村，甚至不是两个月前的已经开始蜕变的尧山村。
    变得不止一点点的快，变得不止一点点的坏。也许再过半年、一年，公安人员进尧山村，就得荷枪实弹、结伴成群地来了。
    果然，他的判断没错，在村口见到的第一个人影就不正经，见到杨特派员就像见到老虫，掉头就跑。
    杨特派员起脚追，比不得人家是本地人，人认识路，路认识人，七拐八弯地消失了踪影。
    追得气喘吁吁的，心脏跳得比手扶拖拉机的马达还要快，晓得自己不比年轻当兵的岁月，慢慢地停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做调整。整整过了一刻钟，调整好像调整好了，但站站不起来，喊喊不出来，想直接躺倒在青石板上睡觉的心都有。冇得办法，睡觉就睡觉吧，不敢躺倒，抱着膝盖打瞌睡总是可以的。
    醒来的时候长长的青石板路上依旧没有一个人，房屋歪歪斜斜的，好像是醉汉站不稳；阳光有气无力，像阳光又不像阳光；圳沟里的水响得没有规律，时快时慢，后来干脆就没有了响声……
    “粮初……萧粮初……”
    杨特派对着远处喊，觉得这不是喊人，是给自己壮胆。但没办法，不给自己壮壮胆真的就会害怕。
    “粮初……萧粮初……”
    杨特派喊了第二回。
    等了半天，一个小妹子出现在青石板路上。小妹子看起来小，但胆子大，一个陌生人她也敢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杨特派很感激，但不敢扯小妹子的手，他一个大男人，体重160斤，稍稍一用力，小妹子会倒地。
    结果他自己爬起来了。有点狼狈，身子前扑，屁股撅起，慢慢地才站起。
    期间小妹子笑出声音两次，一次还咕哝了一句：“还是个公安人员。”
    杨特派的老脸……冇得地方搁呀！
    萧粮初一瘸一拐地接待了他。
    小妹子转身就跑了。
    萧粮初对着小妹子喊：“丫丫，你告诉二翁妈，一切有我呐！”
    小妹子头跑得风一样快，声音在后面，人已经消失在前方：“全村人都晓得，你的崽要去东莞……”
    萧粮初听不懂丫丫话里的意思，想了一会儿明白了，意思是讲：他萧粮初不管干么子，全村人都晓得，陈阿公更晓得。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有一层意思：他的崽去东莞，他想护犊子也护不住了，他对不起村里的人，村里的人就会对不起他。这不明打明地要挟吗？萧粮初觉得自己当村支书几十年，是对不起一些人，但对得起领导，对得起良心……
    杨特派没话找话问萧粮初：“腿怎么就瘸了？前几日在镇上开会不还好好的吗？”
    萧粮初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地讲：“跟崽萧盛文打了一架，自己不小心，扭到了脚脖子……”
    杨特派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是不是堂客被人拐跑了的那个萧盛文？”
    这回萧粮初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变了颜色：“杨特派，这你也晓得，不是还有民政员吗，现今打架闹离婚的事情都归公安员管了？”
    杨特派尬笑：“不归我管，不归我管……”
    萧粮初长话短说：“特派员前来有何公干？有请讲，冇得呢我送特派员出村……”
    杨特派笑得更加尬，摇着手：“没事没事，一件小事，前日我在镇上跟你讲过，这两天又有人讲，他真的回来过……”
    “谁真的回来过……”萧粮初打起了太极拳：“哦，你讲的是萧山诚，他回来哒，还冇走，帮家里干完农活才走……”
    杨特派心中更加肯定了，他真的回来过，尧山村的人越是回避就越是证明他真的回来过，要问出真相来，不得不动用手段。
    杨特派咳嗽了一声，脸上的肉绷得像一块岩板：“粮初支书，这不是好耍的事情，一个坐牢的人跑回来，那叫么子……”眼睛逼视粮初支书：“不叫探亲，也不叫回家，那叫越狱！”
    “我晓得那叫越狱，我晓得那叫越狱……”粮初支书脸上的肉在抖动：“我怎么会不晓得那叫越狱呢？越狱死罪，该枪毙的死罪……”
    杨特派以为自己的威胁有了结果，翘起了二郎腿：“晓得就好，晓得就好，讲出来，大家都没有责任……”
    粮初支书眼睛狡黠地眯起来：“欸，听我讲，特派员，判死罪是判越狱的人吧，你我坐在这里是冇得关系的吧……”
    “你……”杨特派员恼火得很！这叫什么事，专门找政府的麻烦是吗？“你给我老实一点……”
    “嘿嘿……来，喝茶，喝茶，芝麻豆子茶……”粮初支书的二儿媳屁颠屁颠地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杨特派员眼前一亮，心想：“粮初支书的儿媳妇都不简单。”大刀金马地盘在椅子上，伸出手接过茶碗：“客气客气……”面色缓和了许多。
    粮初支书递上一根南京牌香烟讲：“杨特派下回来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尧山村的擂茶味道更是出色……”
    杨特派一边喝茶一边接过香烟：“客气客气……”
    芝麻豆子茶是接待贵客的礼数，擂茶更加稀缺，一般的人家拿不出擂茶。杨特派来尧山区工作少讲也有5、6年，还只在镇街的一户人家喝过一回擂茶。
    粮初支书找来火柴给杨特派点烟：“杨特派不晓得，整个尧山村啊，也就我们家的擂茶呷得……”
    “粮初支书这是别有用心啊……”杨特派只念过小学，14岁去部队当兵，退伍回来经武装部介绍加入公安队伍，嘴里讲“别有用心”，心里并没有嘲讽粮初支书的意思。
    粮初支书瞧见杨特派一口喝干了一碗滚烫的芝麻豆子茶，赶紧叫二儿媳妇添茶：“杨特派今日来尧山村也是别有用心……”
    “晓得就好，晓得就好……”杨特派这回放肆看了二儿媳几眼。
    狗剩儿家里，牵牛花正在手忙脚乱地给狗剩儿准备行装。一家人已经商量妥当，坐牢肯定是不能去坐了，去香港没有门路，不如跟着萧山诚去东莞，先混一口饭呷。萧山诚要3天后走，哪里晓得杨特派进了村。公安特派员一般不下村，一下村不是办案就是抓人。得到丫丫送来的信，牵牛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家里箱笼、排柜全开，衣裳、被褥扔了一地。
    狗剩儿不耐烦，不停地喊：“妈你快点，不就准备一身衣裳一套被褥吗？东莞热，只要带一套薄被褥……”
    看着狗剩儿的妈衣衫不整地准备行李，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的汤圆、芋头、一根葱异口同声地问：“我们讲好的不是去香港吗……”
    汤圆、芋头、一根葱都转移到了狗剩儿家里。二翁妈打了卦，讲杨特派不会先去狗剩儿的家，会先到二翁妈的家。杨特派这个人，出牌不按牌理，对付他，也不能按牌理。
    狗剩儿耐心地解释：“东莞到香港冇得多远……”
    一根葱成了一根筋：“冇得多远有多远……”学着狗剩儿的尧山腔。
    狗剩儿心像刀剐：“你讲你的德山话……”
    汤圆、芋头站在一根葱一边：“冇得多远有多远？”
    狗剩儿不耐烦：“冇得多远就是冇得多远，肯定不会有多远……”
    东莞到香港有多远他哪里晓得，他问过萧山诚，萧山诚讲“冇得多远”。萧山诚现在是尧山村的仙人，萧山诚讲的话不可信，哪个讲的话能够信？
    一根葱不满意狗剩儿的回答：“你讲不讲都冒得关系，我们已经决定了：直接去香港！”
    狗剩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根葱你……你这是要自己当大哥……”
    汤圆从长凳上站起来，拉住狗剩儿的手：“哥，你跟我们去香港……”
    冷场了一会儿，芋头也从长凳上站起来，准备去拉住汤圆的手。
    长凳上本来坐了3个人，现在只坐了一个人，冇坐人的一头翘起来，一根葱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呦，哎呦，我的屁股……”屁股冇得知觉，一瞬间觉得自己冇得屁股……
    门外又有敲门，3个人，连同牵牛花都安静下来，转过头去听：一下，两下，三下；停一停，又一下、两下、三下……暗号对，自己人。
    狗剩儿心想：“是丫丫还是秀秀……”跑去开门。刚拨开门栓，敲门的人猛地推开门，狗剩儿来不及后退，被推倒在地。“杨特派……”狗剩儿仰望着杨特派的那张马脸，差点屎尿失禁……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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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