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命

    去县城读高中之前，秀秀几次去找丫丫。
    有两次是姑姑萧永梅出来，告诉她丫丫在二翁妈屋里，要去就去二翁妈屋里找她。秀秀答应去找，快要穿过堂屋，脚底抹油，溜了回去。她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溜回去，二翁妈会呷了她？丫丫会打死她？二翁妈与丫丫会联手绑架她？显然都不会。估计是自己心中有脾气，堂堂刚考上县二中的高材生，全村人都高看一眼厚爱一分，只有她萧二丫，偏偏要装大葱！
    有两次是萧木出来，第一次告诉她丫丫不在，第二次告诉她丫丫在也不在，每一次不等秀秀问个明白，萧木掉转头就回屋，给她一个冷脊背。秀秀正要发飙，一抬头看见了神龛里的陈阿公。丫丫的面子可给可不给，陈阿公的面子不给还得给，只得忍气吞声地出门回屋，考上县二中以来的好心情变成了晴转多云。
    民安对她讲：“你蹙着眉的样子像林黛玉……”
    民安正在看《红楼梦》。军老师讲，看一遍《红楼梦》，高考语文能提高10分，民安准备看10遍《红楼梦》，高考语文提高100分。
    “我真的像林黛玉……”
    秀秀扭了扭屁股，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像林黛玉。
    “军老师还讲过，要想像林黛玉，至少得看10遍《红楼梦》……”
    民安本来就不拘言笑，此刻更是一脸严肃。
    “军老师真的讲过……”
    秀秀虽然晓得民安喜欢一板正经地胡说八道，但还是把民安的戏言当作了真经。
    夜以继日看了一遍《红楼梦》，扔掉书，觉得自己离林黛玉不是近了，而是远了。要她学做林黛玉，那要么叫做“邯郸学步”，要么叫做“东施效颦”。她虽然做不来林黛玉，但也不想做薛宝钗。至于为什么不想做薛宝钗，讲不出太多的理由。也许学做林黛玉那叫做“文艺”，学做薛宝钗那叫做“市侩”。
    两兄妹一齐看《红楼梦》，学贾宝玉和林黛玉，桂花心头堵得慌。问时香翁妈怎么办，时香翁妈撇了撇嘴讲，民安是当公子的命，秀秀是当小姐的命，不比你们两口子，一个是做牛做马的命，一个是累死累活的命。桂花忍不住问，翁妈你是么子样的命？时香翁妈想了想回答，我也是当小姐的命。桂花心想，没有嫁过来你是当小姐，嫁过来了哪里还当过小姐，更不用讲现在是个瞎子……想归想，不敢讲，大逆不道。七出七不出，桂花使晓得的，虽然新社会不讲这一套，但传出去，名声也就臭了。时香翁妈晓得媳妇不服气，正要跟她道评道评，猪栏里猪在撞墙，“哐当哐当”。原来到了喂食的时间。桂花连一句招呼也不打，冲出火塘屋，去朝门口大灶上铲猪潲。
    缩在墙角落里的秀秀感谢时香翁妈解围，时香翁妈满嘴跑气漏风地给秀秀鼓劲：“要做不能做黛玉，也不能做宝钗，更不能做宝钗……做哪个呢，自然做元春……”
    秀秀摇着头：“我不像翁妈有做贵妃的命，我也只有做丫鬟的命……”
    “老麻雀哩，老麻雀哩……”
    刚赶出火塘屋想帮妈妈去喂猪，一抬头看见刚走进朝门的丫丫，秀秀故意装蒜。
    今年老麻雀窝里添了一只母麻雀和几只小麻雀，日日夜夜忙着顾家，不来相烦秀秀，秀秀也没有么子时间相烦它，低头不见抬头见，见了装不认识。
    “老麻雀在这里……”
    丫丫从自己的黄书包里掏东西，掏出来一只毛球，母麻雀；又掏出几只毛球，小麻雀；最后掏出来一只毛球，老麻雀……一长溜麻雀停留在丫丫长满绒毛的胳膊上，翅膀一扇不扇，眼睛一眨不眨。
    “老麻雀！”
    丫丫扔出一颗绿豆。
    “母麻雀！”
    丫丫又扔出一颗绿豆。
    “小麻雀！”
    丫丫一回扔出3颗绿豆。
    大大小小5只麻雀飞到地上，衔起扔给它们的绿豆，腆着肚子，翘着尾巴望着丫丫。
    “回来！”
    丫丫张开自己的手掌。
    老麻雀、母麻雀、小麻雀依次飞到丫丫手掌，小心翼翼将绿豆吐到丫丫手心，然后扑棱着翅膀飞回丫丫的胳膊。
    “这就是二翁妈讲过好多次的灵鹊叼牌算命？”
    秀秀张大嘴巴。
    “嘿嘿……差不多就是……”
    丫丫故作神秘。
    “前几日你不见我，就是在跟二翁妈忙乎这个……”
    秀秀算是原谅了丫丫几次闭门不见的罪错。
    “你也听哒二翁妈讲过，这个时候容不得外人惊扰……”
    丫丫可没有觉得需要秀秀的原谅，反而觉得秀秀需要她丫丫的原谅。
    “这是我的麻雀……”
    秀秀不甘心丫丫和二翁妈就这样练成了灵鹊叼牌的神技。
    “那得看它现在认谁……去……”
    丫丫一点手指，老麻雀从丫丫的手臂上起飞，绕着秀秀飞了一个圈，冉冉落到秀秀脖颈……
    “它认我，它认我……”
    秀秀喜不自胜，就差跳起来鼓掌。
    “呱！”
    秀秀高兴的劲儿还没有过，老麻雀尖利的喙子狠狠地朝秀秀的脖颈凿下去……
    “喂，还有没有王法，我可是你的主人……背弃信义，天打雷劈……”
    秀秀怒目圆睁。
    “呱，呱……”
    老麻雀迅疾地躲开秀秀的乱舞的手臂，在脖颈上再凿了两次，屁股一抬，飞上了枣树……
    “可恶的畜生……”
    秀秀第一回觉得即使考上了县二中，也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好运。
    “呵呵呵……”
    秀秀有多苦恼，丫丫就有多开心。
    “干嘛来了，你继承你翁妈的衣钵了吗？”
    秀秀再也装不出冷淡。
    “呵呵，呵呵呵……”
    这回是丫丫装冷淡。
    “萧二丫，你还把不把我当姐妹！”
    秀秀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萧毓秀，谁不把你当姐妹啦？是你不把我当姐妹！”
    丫丫回了两嗓子。
    “打死你这个萧二丫，打死你这个萧二丫……”
    秀秀扑了过去。
    “打死你这个萧毓秀，打死你这个萧毓秀……”
    丫丫迎了上去。
    老麻雀、母麻雀、小麻雀扑棱着四散而逃。
    几日后，丫丫领着老麻雀、母麻雀与小麻雀将秀秀与民安送上了从尧山镇开往县城的班车。
    老麻雀好像认出了秀秀，追着班车飞了好几里，一直到筋疲力尽，从空中直线掉到了路上。
    丫丫挥舞着手既喊秀秀也喊老麻雀，差点栽倒在水稻田里。
    秀秀眼睛潮红，几次要喊司机停车，被民安死死捂住嘴巴。
    秀秀生气，撕咬民安厚实的手掌。
    民安来了一句：“难怪军老师讲，女人是情感动物，理智的男人一辈子不碰女人……”
    这时，车已经开出了尧山镇街的界址，不仅看不见丫丫，也看不见古镇，秀秀眼眶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落：“你们晓得么子……你们有狠，搬去另外一个星球……”
    民安一板正经地回答：“你讲得对，我们会去火星……”
    米国的科学家讲，火星上有水，还有地底的海洋，是最适合人类生存的外星球，移民火星，将是二十一世纪最为重要的世界大事。
    “你要去火星就去火星，还去么子县二中……”秀秀使劲要将民安推出车窗户。
    “喂，你们两个搞么子，要不就下车，要不就安生搭车……”班车司机发了脾气。
    “呜哩哇啦，哇哩呜啦……”
    秀秀朝着司机吐舌头。
    “还敢惹司机大叔生气……”
    民安讲秀秀的头摁到了自己的怀里。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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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