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陆澄忙不迭地将人领进来，又拉过一个路过的不良去烧些热水，主次落座以后，陆澄才开口道：“七娘身子好些了吗？怎么过来了？”
    李汝宁轻轻咳嗽了两声，用汗巾捂住口鼻闷声道：“好多了，我觉得在屋子里待得发闷，出来走走，顺便看看你这边案子如何了。”
    陆澄向门口望了望，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你来的正好，关于案子我倒是有些想法，正好说给你听。”李汝宁本已准备听她说话，却见陆澄突然站起身，李汝宁有些莫名，看着她直直走向门口，原来是不良拿了水壶过来。
    陆澄给李汝宁亲自倒了些水，这才开口讲起今日的进展。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不觉时间过得飞快。李汝宁听完前因后果以后道：“如此说来，我们明日怕是要去梁王府走上一趟了？”
    陆澄看了看外面天色，回答道：“不错，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了，不过我拿不准梁王妃的意思，毕竟此事之前被极力掩盖，若是梁王妃心中忌讳，那我们也是白费心思。”
    李汝宁饮了一口已经变温的水，沉吟道：“未必，我与梁王妃之前也有过几面之缘，她为人宽厚，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这样吧，我们明早去梁王府一试便知。”
    陆澄道：“你身体未愈，还是多作休息，我带着陈广景昇两个去就好了。”
    李汝宁摇了摇头：“我去方便些，若是九郎真的过意不去，不如请我吃顿好的。”
    陆澄笑道：“你现在身体虚弱，大鱼大肉什么的还是不要想了，清粥小菜倒是有的，不如一会随我回家，我一准给七娘你准备各式小菜糕点。”李汝宁有些讶异地看了陆澄一眼，陆澄猛然反应过来似乎有些不对，于是又飞快接了一句：“不过今日时候不早，估计来不及，下次我带来给七娘尝尝。”她瞥到李汝宁身边的惠娘一副你敢叫我家娘子去你家我就敢跟你拼命的架势来，陆澄掩饰地偏头轻咳了两声。
    李汝宁不以为意，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明天早上我们...”
    陆澄抢着说道：“明天早上我去相王府门口等你！我们一块去梁王府。”李汝宁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陆澄本想送李汝宁回去，结果走到坊门口看到已经在准备关门了，若是送她回去，除非在相王府过夜，不然是赶不回来的，李汝宁也发现了这点，故而及时制止了她。陆澄无法，只得目送着相王府的车马离开。
    这边陆澄扼腕时间过得太快，殊不知马车内惠娘正跟自家娘子控诉这位看着年轻的司法县尉不知礼数毛手毛脚，李汝宁听着惠娘说了一大通陆澄的坏话，笑道：“九郎年轻有为，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惠娘瞪大了眼睛看了自家娘子一眼，脸上一垮：“完了完了完了，娘子怕不是看上这个登徒子了？拖着病体还要来拜访，他才配不上您！”
    李汝宁一抿唇，苦笑道：“我还有的选择吗？别胡说了，小心让人知道你诽谤朝廷命官，况且啊，她是...”李汝宁想到什么又轻轻摇了摇头。
    惠娘打小跟着李汝宁，知道自家娘子平时看着和气，内里最是清冷，不然怎么会想着年纪轻轻跑到道观修行？但还是没忍住心中好奇，问道：“娘子想说什么？”
    李汝宁有些无奈地看了惠娘一眼，没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什么也不说给你听！刚才的话我只当你胡说，以后这种话可不许再瞎说了。要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你这是在害人知不知道？”
    惠娘吐了吐舌头：“娘子只要别喜欢那个登徒子，我保证不多说。”
    李汝宁又好气又好笑：“还说？”
    那边陆澄回到家就张罗溯之准备些小菜糕点明早她要带着，溯之觉得奇怪，倒也没多说什么。陆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都没睡着。
    陆澄本来睡眠就浅，翻了半天身看天色已经慢慢变亮，索性不睡了。她幼时跟着祖父长大，老人家喜欢练五禽戏，她跟着也学得有模有样，小时候她身体有些弱，陆元方还专门请了师傅教她武术强身健体。正好许久没练，择日不如撞日。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觉得周身清明了不少，穿好衣服在院子里练了一套五禽戏，又蹲了会儿马步，这才觉得时辰差不多了。看她收了势，一旁的沚之递过热手巾，跟着问道：“今天九郎怎么这么有精神，早上还起来打了一套拳？”
    陆澄接过手巾擦了擦脸，说道：“今天清晨天气不错，正适合练一下五禽戏，祖父以前跟我说锻炼如同存水，每天存一点，等到要用的时候就显示出之前存水的好处来了。”
    沚之狐疑地看了陆澄一眼说道：“这真是先郎主说的吗？九郎可不要唬奴婢。”
    陆澄摸了摸鼻子，点头道：“没错！我饿了，我们快去吃饭。”
    沚之在陆澄身后跟游之小声嘟囔着：“溯之姊姊说九郎一不好意思或者撒谎了就喜欢摸自己鼻子，九郎果然在骗我吧，游之姊姊，你说是不是？”
    游之看了看前面的陆澄，摇了摇头小声道：“九郎为何要骗你呢？”
    沚之嘀咕道：“她要骗我自然是要问她了，我怎么会知道！”
    陆澄听着身后两个小丫头叽里咕噜，心下觉得好笑：果然今天天气好，心情也不错呢。
    吃过了早饭，陆澄带上溯之准备的糕点出门，路上行人不多，她的马也是一匹两岁不到的河曲马，名唤九逸，马通人性，她今天心情好，九逸的步子也欢快，一人一马径自往相王府而去，春光已至，莫负韶光。
    陆澄刚到相王府，正好看到李汝宁与惠娘出门。陆澄翻身下马，与李汝宁互相行了礼，陆澄回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食盒笑道：“昨天没来得及，今天给你带来了，不是我自夸，我家婢女做点心手艺一流，你若是饿了就尝一些。”
    李汝宁还未说话，她身旁的惠娘张了张口，被她轻轻挡住。李汝宁微笑道：“多谢陆司法记着了，我们这便出发吧。惠娘。”惠娘不用她多说，伸出手将陆澄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陆澄点点头，看着两人上了马车，这才上马在前面带路。
    惠娘等马车一开，又想说话，李汝宁道：“昨日我跟你说的都白说了？”
    惠娘撇了撇嘴，说道：“奴婢谨记娘子的教诲，不敢多说。”
    李汝宁有些好笑地看了气鼓鼓的惠娘一眼，自顾自说道：“人家是一片好心，又没说要我们立刻吃掉，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是何必呢？”
    惠娘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子心善，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奴婢总瞧着这位陆县尉对娘子您别有企图，娘子还是小心为上。”
    李汝宁摇了摇头，笑道：“又浑说。”她又隐去了后半句：九郎是个小娘子，有什么别有企图不企图的呢？
    陆澄完全不知车中主仆二人所言，她心里在盘算另外一件事，她突然觉得此事或许有些操之过急，眼下两个案子之间的联系只能说是一种猜测，若是误会了梁王府的已故姨娘，这事反而不美，现在就去梁王府是否是一个好主意呢？
    她正想着，那边马车帘掀起，惠娘的脸露了出来：“陆县尉，我家娘子有话要跟你说。”
    陆澄勒住缰绳，马车也靠边停了下来。陆澄下马问道：“九娘可有什么顾虑？”
    李汝宁的声音沉吟着自马车内传来：“昨晚我仔细想了想这件事，眼下两个案子之间的关联尚不明朗，甚至我们连高愔究竟是否是同一人都不能确定，现下去梁王府若是闹了误会终究不美。”
    陆澄点头道：“不瞒七娘说，我刚才也在想这问题，不如我们先去高愔家看一眼，若这高愔真是梁王妾室的侄子，那么这个巧合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查一查，若是我们想多了，现在及时打住也没有什么损失。”
    两厢商议定，几人又转头向高愔家行去，陆澄偷看了好几眼相王府的马车，暗自心想：这人怕不是有读心之术？
    高愔家在南边，倒也不远，陆澄倒是不知道在这并不很难得坊中竟然也有么狭小的房子，一座座几乎是贴在一起了，墙薄的可以当做没有院墙，巷子中有一小片空地，中间一口井，几个娘子在一旁洗菜聊天，一问高愔家，其中一个娘子指着东北角一间房子说那边就是。
    陆澄与李汝宁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一位妇人在里面问：“谁呀？”
    陆澄应道：“是高愔高二郎家吗？”
    门环轻响，一位娘子打开了门，她看着容貌憔悴，眼角已经生了细细密密的皱纹，头发也花白了，用一块蓝色的头巾包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也是干干净净，浆洗得有些发白了。她抬头看了看两人，说道：“是高愔家，你们是？”
    陆澄道：“娘子好，我是长安县司法县尉陆澄，奉旨调查一桩案子，不知娘子方不方便？”
    高伍氏点头让了身位，说道：“那快进来吧。”
    陆澄当先，先是一个几乎称不上是院子的小院，两边种了菜，中间一条小径，高伍氏领着两人到正厅。门框有些低矮，所以她低了头进去，虽是白天，但室内却并不明亮，后窗下摆了几盆花，光线从后窗透了过来，倒也没有那么黑了。陆澄待了一会才适应屋子里的亮度，这厅堂并不大，用屏风做格挡，东西不多，但却摆放整齐干净，看起来这对母子生活有些拮据。
    陆澄跽坐在席子上，四处打量着，除了屋子内外摆放的花花草草以外，一旁还供奉着一幅观音像，圣人信佛，带的平民信佛之风盛行，高愔家信佛也不足为奇。高伍氏从一旁的厨房端来两碗水，开口道：“高愔出门做事去了，若是不嫌弃，喝杯水再走吧。”
    陆澄与李汝宁对视了一眼，这才说道：“高愔又去打马球了？”
    高伍氏笑了笑，眼里都是骄傲的神色：“是啊，我们家二郎马球打得好，贵人们都喜欢叫他去打呢。”
    陆澄点头道：“高二郎球技高超，这位也是现场看过高二郎打球的，都是对他赞不绝口。”
    李汝宁笑笑，并没有张口。高伍氏看她的眼神倒是慈爱了不少，说道：“是嘛，这位娘子看着就气度不凡，我们二郎给您添麻烦了。”
    陆澄画风一带说道：“娘子家中就只有二郎一个亲人？”
    高伍氏点点头：“是啊，二郎他耶耶去得早，只留下我们娘俩，那年二郎才九岁，那时候家里有个亲戚在长安，我就带着二郎来投奔，做点短工，好歹也把二郎养大了。”
    陆澄追问道：“不知是哪个亲戚？”
    高伍氏脸上露出些苦笑，回答道：“是二郎他耶耶的亲妹妹，嫁了个好人家，二郎他耶耶没本事，走的时候家里也过不下去了，这才到长安来的。”
    陆澄点头道：“既然是亲戚，自然要帮衬着些，不知这位高家娘子可是嫁给了姓武的人家？”
    高伍氏轻轻笑了笑：“是啊，不瞒您说，我娘家也姓伍，不过是伍子胥的伍，我这个小姑嫁得是高门武，不然怎么想着来投奔她呢。”
    陆澄心中有数，说道：“这位高娘子也身故了？”
    高伍氏叹了口气道：“是啊，去年夏天没的，听府里的人说得了重病，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陆澄心中大定，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出来，高伍氏一路送到门口，陆澄知道高愔的年岁，若是以此推断，这位高伍氏年岁也不大，不过但从样貌上来看，竟已是个老妪了，不由也有些唏嘘。
    回身一望高家，见到这家虽然逼仄狭小，但也是干干净净，贴着门神，一看便知也是努力生活的人家，更觉无言。她突然神情一凝，又快步返了回去。李汝宁知道一定是她有所发现，赶忙跟上。
    却见陆澄在门板上贴的两尊门神画上看了半天，李汝宁心中好奇，问道：“这郁垒神荼有什么不妥？”
    陆澄转过头来说道：“七娘，我现在有七成把握了。”她双眼放光，脸上露出些自信的笑意来，恣意，昂扬。
    而她看着她，竟微微晃了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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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主：唐代称呼一家之主为郎主
    九逸：马名，相传是汉文帝的九匹良马之一
    郁垒神荼：在后世尉迟敬德和秦琼门神之前，古代门上贴的是另外两个人物，就是郁垒神荼，山海经中说沧海之中，有度朔山，镇守东北方向鬼门的就是这两位神仙。喜欢长安旧事请大家收藏：(663d.com)长安旧事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