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李汝宁很快回过神，见陆澄似乎没有察觉自己刚才的失神，心里庆幸之余又带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摇了摇头，快步跟上已经走远的陆澄。两人一路到了城北的梁王府，一个在马车上一个骑在马上，倒是没多说什么话，李汝宁在车上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忘了问陆澄把握从何而来，与门神又有什么关系。
    梁王府位于城北休祥坊，毕竟是王府，规格超过陆澄之前去过的任何一座府邸。令陆澄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她们这次见到梁王妃十分顺利，梁王并不在府上。梁王妃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贵妇，圆脸细长眼，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慈眉善目，仿佛佛堂里供奉着的菩萨。
    陆澄惦记着自己的身份，不好多看，但心中依旧啧啧生奇，莫说长安城，就是整个大周，谁人不知梁王武三思当年距离太子就一步之遥，关于他的权倾朝野，他的风流韵事早已被说烂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的夫人竟然会是如此，又合该是如此似的。
    几人互相见礼落座以后，梁王妃先开口道：“不知梁王府有什么可以帮到县主与陆县尉的？”
    陆澄看了一眼李汝宁，后者微微颔首，这才说道：“夫人若是知晓，前些日子澄奉太子殿下之命调查张去疑坠马一案，眼下有了些进展，因为此案有些离奇，所以可能牵扯到另一桩旧案，因而澄与贵人前来叨扰夫人。”
    梁王妃缓缓转动着手上的佛珠，抬眼说了句：“哦？”
    “去年年中的时候，府上发生了一起案子，关于后宅的一位妾室，不知夫人可还记得？”
    梁王妃紧了紧手上的佛珠，有些警觉地抬起头来看向陆澄：“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陆澄赶忙解释道：“去岁那桩案子万年县已经结案，澄已经看过卷宗，不过这位妾室有一个侄子，名叫高愔，此人恰好涉及日前的那桩案子，虽然听起来有些离奇，但澄以为此案说不定彼此有关系，不过这位妾室已经入葬，有些关碍。”
    梁王妃又开始转动起手上的佛珠，陆澄默默数着她转了整整两圈，终于她手上一停，开口道：“不错，既然陆县尉提及，当着县主的面，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高氏之死确实涉及我府上一桩丑事。实不相瞒，那之后三郎便将府中的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若是高氏之案真的有什么别的转机，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高氏已经下葬，你们难道是想开棺验尸？”
    陆澄点头道：“澄看过当时仵作的尸格，高氏的死因是扼死，也正因为死者脖子上的手印验证了应该是由外人所为，不过澄现在却觉得高氏之死，可能是有人故意引导到外人身上，但此事如果不经过开棺验尸，实在无法得以验证，故而澄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与夫人言明其中关系。”
    梁王妃轻轻叹了一口气，皱起眉：“诚然如陆县尉所言，如果高氏的案子真的有什么别的反转，高氏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但开棺验尸一事过于骇人听闻，不知陆县尉可有什么别的方法验证？”
    陆澄听她并没有完全反对，心下一喜，开口道：“但凡澄有别的更好的法子，断不会来打扰夫人，澄也知道此事有些离奇，不过还请夫人仔细考虑一二。”
    李汝宁也开口道：“陆司法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不过此事事关高氏清白，若是高氏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介意的。”
    梁王妃手上一刻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半晌道：“你们说的也有理，不过毕竟是凶事，不好张扬，高氏因为是妾室不能葬在武家祖坟，那地方倒是有守墓的人家，我一会手书一封，你们拿着我的信，他们自然明白。不过，此事需得暗中进行，你们也知道，三郎现在在朝为官，多少人盯着我们家，若是引出些风言风语终是不美。我们虽是一番好意，但旁人未必理解。”
    陆澄大喜，站起身拱手行礼道：“夫人高义，澄感激不尽。”梁王妃摆了摆手，回到后堂写信，陆澄看着李汝宁笑道：“夫人果然是洒脱之人，我本来还担心此事不成，还要另想他法呢。”
    李汝宁今日看她的笑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于是微微偏过眼神说道：“不错，夫人一向慈悲心肠，此事若是真如我们猜测的一般倒还好说，若是出了岔子，那我也是无颜再见夫人了。”
    陆澄知道她担忧，语气中带上了些笃定：“放心吧，我之前问过赵长庆，尸格之中也确实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带着他一试便知。”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梁王妃带着手书回到了正堂，将手书递过来，她的眉眼稍稍往下一耷，显出一丝愁绪来：“万望陆县尉莫要辜负我的一片好心。”
    陆澄想起什么，又道：“若是高氏的死因真的有不妥，甚至与张去疑一案有关，好教夫人得知，此事还是瞒不住的。”
    梁王妃微微一笑：“如果高氏真是被人陷害致死，那属于她的清白，合该还给她。我们梁王府虽然在外人眼中传出去的事情不知有凡几，倒也不差这一桩了，若真是别有隐情，高氏也是个可怜人。”她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柔和坚定，竟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的意味。
    陆澄虽然对耳闻的梁王种种行径颇为不齿，不过这位梁王妃的行事作风倒是光明磊落，顿时心生敬佩之意，拱手道：“有夫人这句话，澄就放心了，澄一定竭尽所能，查明真相，若是高氏无辜，也必然不会让无辜之人枉死。”
    两人从梁王府出来，陆澄还在对梁王妃赞叹不已，李汝宁只觉得此人说话喋喋不休，索性也不想理她。陆澄见她有些沉默，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来的久了有点累了？诶，都怪我，七娘你身在病中还要陪我四处奔波。”
    李汝宁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心道：难道扮郎君扮久了真当自己是个小郎君了？简直是块木头！她摇了摇头，说道：“郎中也说我应该四处走动走动，我已经好多了，不知九郎打算什么时候去开棺？”
    陆澄听她提及正事，于是收了刚才说闲事的心思，沉吟道：“既然夫人说我们最好暗中行事，那我以为我们还是晚间去比较好，不过此事不急，我回县廨先将此事与明府说明，再安排些人手，我们明日出发？”
    李汝宁点头道：“不错，正该让沈明府知道，如此甚好。”
    陆澄见她一脸认真地在想事，不由去看她的侧脸，毕竟是天潢贵胄，李汝宁面目柔和清丽，鼻梁高挺，睫毛长长，她微微抿起嘴唇，竟看得陆澄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李汝宁察觉到陆澄的目光，抬起眼轻轻“嗯？”了一声。
    陆澄有些慌乱地别开目光，脑袋也转向另一边，随口说道：“那点心，七娘尝了吗？”
    李汝宁不知话题怎么就从正事突然转到了什么点心，但还是点头答道：“方才在车上尝了一块，果然味道不错，九郎诚不欺我。”
    陆澄定了定神，笑道：“那是自然了，不过长安城中好吃的还不少，下次再带七娘吃些别的。”
    李汝宁含笑应允以后又陷入沉默，好在两人很快走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惠娘已经等在车边，正准备扶着李汝宁上马车的时候，陆澄突然急急地说道：“现下也没什么事，不如我送你回相王府吧。”
    李汝宁点了点头，进了马车，她只觉得哪里有点别扭，可是又说不上来，一会又觉得马车很闷，一会又想着怎么没骑马，诸多小事掺杂在一块，仿佛是一些无形的丝线缠在她心上，让她意乱，让她憋闷，她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马车外的陆澄在前面引路也是引得有些心不在焉，本该想想一会回县廨以后跟沈介福怎么说的措辞打算，结果总也定不下心，看到路边行人腰间的革带都会走神到那日在马具店不小心撞到了李汝宁的事情上去。陆澄甩甩脑袋，又空出一只手来扶了扶自己的幞头，长出一口气。
    相王府本与梁王府一西一东，两者相距并不很近，但陆澄却觉得怎么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她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李汝宁身旁道：“从城中到高氏所葬之处大概有五六十里，我们赶在天黑前到就好，明日申时，我们还在此处见？不过有可能来不及回城，我叫陈广今晚就过去先打点一番，若是不方便，我带着赵长庆去就好。”
    李汝宁摇头道：“高氏的墓地在金光门以西，从县廨去方便些，我们申时在县廨门口见好了。伯父嘱托，我怎可轻易托病不去，放心吧，你去得，我也去得。”一旁的惠娘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攥了攥自己的衣角没有吭声。
    两人彼此告别不提。回到县廨陆澄安排陈广先行去高氏安葬的地方探路，而后又告诉赵长庆与景昇两个明日的安排，一切安排好了以后又去找沈介福汇报案情进展，兜兜转转忙完这一通，已差不多到了县廨封印击鼓的时候了。收拾了一下回家，溯之照旧在门口等候，还往她身后看了半天，陆澄有些奇怪，跟着往身后看了两眼，说道：“看什么呢？”
    溯之看了一眼她空空的双手，奇道：“早上带出去的食盒，怎么晚上没带回来？怕不是你路上太饿，连盒子都吃了？”
    陆澄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啊，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你这一说我还真饿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溯之本是想打听这食盒到底给了谁，见陆澄装傻，心中更觉好奇，打量了她好几眼，说道：“做了鸡汤馎饦，家里吃炙羊，娘子打发人来送了些，正在灶上温着，热热就能吃。”
    陆澄一听都是自己喜欢吃的，眉目舒展，匆匆忙忙地去后堂换衣服去了。倒是溯之与洄之看着陆澄的背影悄悄说道：“我怎么看着九郎有事瞒着我们？”
    洄之话少，只“哦？”了一声。
    溯之对她的反应早已见怪不怪，她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对，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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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门：长安城西面的一座城门，因为距离西市比较近一向客流量比较大。长安县廨在西市以南，走金光门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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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