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百香楼是兴化坊数得上名号的酒家之一，位置所在地处坊中心，故而也不难打听。于是陆澄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往百香楼而去准备打听下少东家被人打伤的线索。陆澄与陈广在前，李汝宁与惠娘在中间，景昇在最后。
    陆澄微微偏头看了后面一眼，接着就凑到陈广身边低声道：“什么情况？她怎么会是新任观察使？”
    陈广苦着脸回道：“您问我我问谁啊，某也没想到是贵人就是新任观察使呀。”
    陆澄又道：“你惹她了？她怎么看着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刚才说话也不冷不热的。”
    陈广挤了挤眼睛低声道：“怎么能是某惹的！听说贵人今天上午在您的小院里等了您整整一上午，某回去送贺太常的衣物的时候才知道这事。”他说着一撇嘴一摊手，意思十分明显：您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解决，可跟我们没关系。
    陆澄一听就觉得头大，虽然李汝宁就是新任观察使她是惊喜大于惊吓的，但李汝宁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还是让她心里有些打怵，听陈广说是因为干等了她一上午的缘故，她心下倒是放心了不少：自己因为公事外出公干，本身也情有可原，说两句好话陪个罪说不定就过去了，吧。
    前面两人嘀嘀咕咕，李汝宁都看在眼里，她见陆澄与陈广挨得极近，若不是因为是在大街上只怕要勾起肩搭起背来了，她心中腹诽陆澄明明是个小娘子怎么还不跟个郎君凑得这么近，她看着碍眼得很，索性头一偏不想再看。
    这时候惠娘有些埋怨的地小声道：“七娘你等了陆县尉一个早上，就这么平白揭过了？”
    李汝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却被惠娘这句话反而激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又想起那日家宴的事来。
    那日家宴，伯父偶然提到近来长安城中破获的几桩大案，件件都与长安县司法县尉陆澄有关。武则天年岁渐长，对政事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当日身体还不错，于是才召集家人出来聚聚，听闻此事也是很感兴趣，又多问了几句详情，最后问道：“如此看来这孩子还有几分真才实学，是谁家的孩子？”
    太子拱手道：“是陆希仲陆相公家的孙辈，她耶耶现任大理寺卿一职。”
    武则天沉思了一会，半晌方道：“原来是她呀，这孩子我记得，年岁是轻了一点，但若是真是个有用的，也不妨提点提点。”
    太子点头道：“陆明澈年纪虽轻，但这几桩案子办得都很漂亮，儿也是这么想，若真是个有才华的，倒也不必一直在底层耗着。”
    武则天轻轻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此就交给太子办吧。我有些乏了，太子替我多陪家人们亲近亲近。五郎六郎呢？”
    话音刚落，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一袭白衣宽袍大袖地从某处冒了出来：他们在宫中一向如此，披散着头发，衣服下摆极长，拖在地上。两人本是亲兄弟，容貌有八成相似，又都是颀长身材，白皙秀气的模样，武则天觉得他们两个人这么穿仿佛谪仙人下凡，特许两人就如此打扮，于是所有人也不敢对此有什么意见。只见他们两人联袂而来，一左一右地扶住武则天，而后三人又翩翩离去，仿佛真是接武则天回天宫一般，李汝宁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武则天一离开，太子和相王不约而同地都松了一口气，太子语气也轻松了些：“四郎觉得方才圣人的话如何？”
    相王略有些迟疑，开口道：“这陆明澈是否年纪还是太轻了些？”
    太子点头道：“这也是我的顾虑，不过前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少时惊才艳艳的就是本朝也有不少。说来这陆明澈倒是跟小七差不多年岁，上次张去疑的案子正好也是小七跟的吧，此人如何，可有真才实学吗？”他说着看向李汝宁。
    李汝宁开口道：“侄女上次与陆司法共事许久，此人断案方面颇有些天分，是个人才。”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显幼子李重茂突然拍手笑道：“七姐姐怎么脸红了？”他只是个孩子，声音清脆，这一声又响亮，殿上诸人都听了个清楚，一时出现了短暂地静谧。
    坐在另一边上首的太平公主见此情形微微一笑，眼睛瞥向太子妃韦氏，慢慢说道：“现在的小辈怎么都在长辈说事情的时候胡乱插起嘴来了，要让旁人看到岂不是要笑话我们李氏不知礼数，这话往小了说是孩子不懂事，往大了说不就是太子治家无方？”
    李重茂不过是个九岁幼童，又并非嫡出，本是李显宫中宫人所生，韦氏本身对这个孩子就不怎么关注，此时听到太平公主明嘲暗讽银牙都快咬碎了，面上分毫不显，对后面侍立的李重茂生母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孩子带走，自己陪笑道：“前日这孩子发了癔症，妾身本不想他来，这两天看着好多了，想着是圣人安排的家宴，于是还是带来了。怕是又发病了，妾身这就命人带他回去好好学学规矩。”
    太平公主听闻此言，嘴角微微弯了弯，看向李显道：“三哥莫怪，需知我们天家做事一举一动都惹人猜测，漫说重茂是个稚子，就是乳臭未干的婴孩也不可掉以轻心，好在这姓陆的是个小娘子，若是位郎君，岂不是给小七惹了祸事。”
    李显对这位妹妹几乎是言听计从，当下点头笑道：“太平说得不错，这次确实是重茂这孩子不知规矩。”他看向李汝宁道，“伯父以这杯酒为小七赔罪了。”
    李汝宁哪里敢接，低头道：“重茂尚在冲龄，应当也并非有心。殿下也不要太过介意，这杯酒侄女喝了此事便就此揭过吧。”她说着就将面前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就见太平公主冲她略一微笑，轻微地点了点头，而后转头对李显和李旦道：“既然四哥担忧陆明澈年轻担不起重任，那不如派个人去观察她一番，圣人方才的态度很明显是起了爱才之心，若是一个处理不当终是不美，假借观察之名考察此人才学，若是可行便提拔一番，这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李显点头沉吟道：“太平说得不错，不过这平白无故派个人过去岂不是引人猜测？若是这陆明澈是个不经事的，见派人下来先畏首畏尾起来，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太平公主从小便深受高宗皇帝和武则天的喜爱，对政事也颇多见解，从小就养成了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白性子，当下开口道：“三哥啊，我们是真的为了考察她才派人的吗？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李汝宁瞬间明白了自己这位姑母的意思，她的心莫名地开始砰砰直跳，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只是表面文章的话，派她这个跟陆澄一块共事过的皇室成员再合适不过了，况且她还会说陆澄的坏话么，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她想到此节，又暗自有几分隐秘的开心，她轻轻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悄悄看了看周围：刚才的插曲的余韵已经过去，殿中除了李氏的人还有不少武氏的宗亲，此时也没怎么注意这边，她又看向前面，见太平公主也在不经意地看她，当下更确认了这一点，于是这才鼓起勇气道：“侄女愿替圣人和殿下考察陆司法。”
    需知李汝宁平时性子淡漠，在家宴中几乎都不发表任何意见到仿佛不存在一样，今日反常地接连发言引得李隆基都频频侧目。
    李旦本有些顾虑，结果一旁的太平公主又开口道：“如此再好不过了，这陆澄虽然在朝为官属于权宜之计，但毕竟也是身份有碍，小七与她年纪相仿，又一同共过事，不会有太多疏离，这样也便于小七看看此人可用与否。”
    太平公主此话一出，李旦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意见？陆澄本是个小娘子这件事在朝堂上层就算得上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因为当时武则天的态度暧昧，所以每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平这么一点，李旦也觉得两个小娘子之间说不准比派一位郡王要来得方便，况且他自己这位母亲这么多年了他都从来没有明白过她的真实想法，自己这位幼妹平日跟母亲待的时间要远超过自己和哥哥李显，焉知这话到底是代表了武则天的意思还是什么，他多年以来总结的经验就是：多说多错，不如不说。思来想去还是果断地闭上了嘴。
    李旦不吱声，李显更是耳根子软，于是竟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敲定了。为此李显直接凭空造了一个观察使的名头出来，名目便是观察县廨风气，以备圣人随时征询。因为此事不过是诸多公文中的一件小事，所以很多人都没注意，不过这让长安县明府沈介福低估了很久，让万年县明府惶恐了许久倒是后话了。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百香楼的门口，李汝宁盯着前面的陆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结果陆澄忽然转过身对她粲然一笑，她没反应过来，只觉心口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竟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自己怕是犯了什么心悸之症。
    李汝宁缓了缓神暗自想着。
    ※※※※※※※※※※※※※※※※※※※※
    咳咳，我感觉我的存稿要告急了，最近也比较忙，之后可能会两天一章，拜谢。喜欢长安旧事请大家收藏：(663d.com)长安旧事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