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下过雨的长安城洗尽铅华，阳光洒在地面与屋檐上，散发着泥土特有的香气。陆澄院中的槐树已经长出嫩芽，又是一年做槐叶冷淘的时候了，不过此时陆澄倒没有空感慨冷淘的滋味，此时她正在加紧提审孙林孙武父子。
    从抓捕行动中，陆澄知道主要突破口在孙武，所以吩咐陈广将孙林父子分开关押。县狱本是临时问讯所在，故而简陋不已，再加上之前下了雨，所以整个地牢有些潮湿。孙武蜷缩在稻草上瑟瑟发抖，看起来早已吓破了胆。
    陆澄吩咐典狱找床被子来，孙武披上了被子，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陆澄看着他的脸色道：“想必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何把你和你父亲带来？”
    孙武之前已经说出了尺八的所在，此时倒是闭口不语，抬头看了一眼陆澄，又把头低了下去。
    陆澄道：“既然我们敢将你从家中带来，自然是掌握了证据，你若是交代实情，说不定还有减免刑罚的机会，若是一直不说话，那就不要怪我们自己挖出来了。”
    孙武裹紧被子，学着父亲的样子想耍赖：“你们怕不是跟里正勾结好了，是不是我们的孝敬交的不够多？所以你们把俺和俺阿哥一起锁了来？”
    陆澄知道他还想挣扎挣扎，也不以为意，开口道：“那么我们换个说法，那柄尺八是怎么回事？”
    孙武道：“什么尺八尺九的。”抬眼看陆澄一丝笑意也无，气势上先弱了一分，讷讷道：“你说那笛子啊，那是俺跟阿哥巡夜打更的时候在路上捡的。”
    陆澄要笑出来了，问道：“那这枚私章又是怎么回事？也是你捡的？”
    孙武看都没看，张口就道：“什么私章公章的，这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
    陆澄心想这人耍起滑头来比他父亲也不遑多让，正在思索从什么别的方向突破的时候，一个不良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陆澄眉头一皱，问道：“此言当真？”
    那不良点了点头，孙武一直在偷偷观察陆澄等人的言谈，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陆澄转过脸来笑道：“本来澄还担心没有太实职性的证据给你定不了罪，想必你在被押回来的路上也看到了兴化坊有一处拥堵？你可知是为什么？”
    孙武当时完全吓傻了，哪里注意外面到底情况如何，当下摇了摇头。陆澄直直盯着他说道：“那是因为其下有一具尸体，堵塞了河道。这具尸体后脑遭到重击，栽在烂泥之中窒息而死，而在你与孙林平时打更用的梆子上发现了血迹和毛发，你们昨晚来不及收拾清楚，之前几次尚可算得上是小打小闹，而今真出了人命案子，可就大不相同了。”
    孙武一愣，叫道：“俺，俺没杀人！”他眼神有些慌张，又道：“昨晚，昨晚俺没有杀人。”
    陆澄点头道：“是啊，之前两次你们也是这么做的，都没想杀人，然而昨夜下雨，你们将人扔到水沟的时候不小心让死者头朝下，脸埋在淤泥之中，最终窒息而死，与你们杀的又有何异？”
    孙武一下子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凑到栅栏前说道：“真的不是俺和阿哥，俺们昨晚真的没有杀人，不，我们连敲晕都没有！还不到日子啊！”
    陆澄心中一动，说道：“什么叫没到日子。”
    孙武脸上显出些苦涩，颓唐地坐倒在地，说道：“真是冤枉啊，其实俺们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原来早年间孙家依靠着孙家娘子接生手艺高超，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不过几年前出了一些意外，孙家娘子不小心得罪了一位贵人，所以生意也从达官显贵一落千丈，变成了市井小民。需知接生这事，大户人家为了讨口彩也为了孕妇能顺利，一般都会给稳婆大笔的彩头报酬，因为这件事，孙家渐渐有些入不敷出。
    孙林本是长安城中一个混混，因为早先家里的缘故才能娶到孙家娘子，平时好吃懒做惯了，连带着儿子也跟着二十多岁还一事无成。眼下入不敷出，孙家父子也不得不出外谋生，但是打更辛苦不说挣得也不多，孙林一直寄希望于有什么贵人或者家中来什么转机回到以前的富贵日子里去。
    三个月前。
    春日里的长安城温度适宜，带着微暖的春风，吹拂在孙林的脸上，他不由又叹了一口气。昨晚与儿子打更，下午怎么也睡不着了，出门走走。看到刘娘子的饮子摊，一时口渴，买碗饮子喝。
    他坐在小凳上，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想着家里的捉襟见肘，不由又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身边一人笑道：“郎君何事烦忧？”
    孙林回身一看，见是个术士，也在刘娘子的饮子摊歇脚，孙林对这种人除了骗钱以外没什么好印象，当下冷哼一声，将自己碗中的饮子一饮而尽，抬脚便要离开。
    那术士伸出一只手挡住孙林，微笑道：“如果贫道没有猜错，郎君在为此事发愁。”他说着点了点孙林放在桌子上的饮子钱。
    孙林看了那术士一眼，见才发现此人年岁尚轻，倒是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岁数，面白无须，右眼有一颗红痣，显得此人带上了些轻浮之气。他“嗤”地一声，回道：“这街上来来往往的怕不都是为了钱财奔波，这还用你猜？”
    那术士不以为意，直直看着他说道：“但你与他们不同。你曾阔过的。”
    孙林心中一动，但还是有些迟疑，问道：“哦？”
    术士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蛊惑：“你家娘子因为一桩旧事，虽然得了很多补偿，但差事砸了就是砸了，如今钱财花光，你也不得不出来做事，可是如此？”
    孙林听他语气笃定，仿佛知道那桩旧事是什么一般，一时惊疑不定，又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说道：“你是何人？”
    那术士四下看了看，又看向孙林问道：“你想要贫道在这大街上说吗？”他说着张开手掌露出一件物事。
    孙林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那术士自称姓赵，师承术士李弘泰，专在长安城中为人驱鬼占卜。他同俺阿哥说，之前我们父子的财运被什么物事挡住了，要是想要破除它，就要从把别人的财运夺过来。他跟俺们说，从那以后的每个月初一三更之后，看到有人单独在街上行走，夺取他身上所得财物，如此三次，隔过一个月再三次，便可转运。”
    陆澄沉吟道：“那人给你父亲看了什么，引得他对此人如此相信？”
    孙武摇头道：“俺阿哥没有说过，不过看起来是很要紧的物事，不然俺阿哥也不能将人直接迎回家里。”
    陆澄将疑虑暂时放到一旁，又道：“那你们平时怎么跟这姓赵的术士联系？你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孙武皱起眉道：“他说需要的时候自会相见，平时倒不必见面。”
    陆澄只觉得这故事简直拙劣，但是看起来孙家父子还真的按照那赵姓的术士所说的，初一敲晕他人夺取财物借此转运，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正要开口追问，一旁的典狱凑过来轻声道：“县廨外有一位妇人，宣称是孙林妻子，有事求见县尉。”
    陆澄点了点头，站起身，还是没忍住问道：“所以你们一共敲晕了两个人？你之前被捕时说的怪你太贪心又是什么意思？”
    孙武见陆澄起身要走，并不知道是母亲来了，反倒以为是要坐实他杀人，眼神急切地看向陆澄，说道：“俺和俺阿哥真的没杀人，官爷可要相信俺们啊！”
    陆澄长出一口气，又坐了回去，说道：“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孙武连连点头：“俺和阿哥本来以为那姓赵的在胡说八道，结果上个月初一巡夜的时候，真的碰到一个人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不过那人看着穿得不错，身上倒是没什么钱财。而后俺们家还真的转了运了，俺娘那之后生意来了好几位，还有些大户。后来敲第二个人的时候这人身上又是玉又是笛子的，那姓赵的倒是没说能不能花这些人的财物，俺就想着卖了换点钱，阿哥说找个妥当的地方换，俺带着那块玉准备去质库看看价钱，结果被小偷摸了去，这杀千刀的穷寒鬼啊。”
    陆澄见此人已经完全松口，示意陈广与典狱一起给他录完口供，自己则去见见这位孙家娘子。
    来到县廨门口，见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不卑不亢地站在门口，陆澄有些迟疑，那娘子上前行礼道：“想必这就是陆县尉，奴乃孙林妻子，贱姓吴。”
    陆澄见此人礼仪得当，进退有度的样子，断不会将她与孙家父子联系在一起，有些惊讶，但并未说出口，只是说道：“孙氏父子眼下牵扯一桩案子，吴娘子不如等县廨升堂之日再来？”
    吴氏目光执拗，看着陆澄说道：“奴有隐情容禀，事关大足年间太子家事，烦请陆县尉邀沈明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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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狱：唐代长安城除却刑部大理寺外，万年长安两京县也同样设有县狱。
    术士：术士一般是勘测阴阳，捉鬼请神，占卜问卦，与道士还是有所差异。很著名的术士有袁天罡等。
    资料来源：历史真鉴《长安城里的几处监狱：刑部狱、徒坊、金吾狱、京兆府狱和县狱》，邵治国《唐代监狱制度述要》喜欢长安旧事请大家收藏：(663d.com)长安旧事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