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兴宁坊。
    再次来到太平公主的大宅第，陆澄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太平公主作为高宗皇帝与当今圣人最爱的幼女，单在长安城中就有三处宅邸，分别位于城西醴泉坊，朱雀大街旁的兴道坊与城东兴宁坊。自高宗皇帝将听政之处挪到大明宫后，太平公主为了方便随时去宫中，常住在兴宁坊的宅子之中。
    陆澄由公主府的仆役一路领着去见太平公主，虽然陆澄上次受邀参加宴会，但其实并没有真的有机会拜会这位公主，此时尚且有些忐忑。
    仆役领到一处香气扑鼻的所在就自动退下了，陆澄隐隐约约见到前面帷幕后有人，于是躬身行礼。她低头的时候听到帷幕被卷起的声音，接着就是一个清冷的女声开口道：“陆卿不必多礼，抬起头来。”
    陆澄只好抬起脸来，这才第一次看到这位国之公主的样貌：她年约四十出头，看起来倒像是三十许人。体态丰腴，目光锐利，之前见过的薛崇简与她倒是有些神似，只不过薛崇简或许是遗传了父亲薛绍的额头下巴，所以显得更硬朗，太平公主则面容柔和许多。
    太平公主脸上总是朦朦胧胧地挂着一丝笑意，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好亲近，她上下打量了陆澄两眼，笑道：“竟真是个秀气的。”
    陆澄听她话里有话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又不好敷衍，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便听到太平公主张口道：“陆卿此来何故？莫不是来谢本宫那日邀请你赴宴？”她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又轻笑了一声。
    陆澄听到她提起那次赴宴的事，于是真的拱手道：“还未谢过公主邀请，是臣失礼了。”
    太平公主笑得花枝乱颤，陆澄眼睁睁地看着她几乎笑出眼泪，嘴上说道：“你与我那侄女倒是有些相似之处，难怪，难怪。”
    陆澄只觉得这位公主行事风格处处与人不同，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警惕之心，暗自告诫自己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太平公主自顾自笑了一阵，继而说道：“你说是受长安令所托，不如说说正事吧。”
    陆澄听闻此言，哪里还想再继续寒暄，于是大概说了起因经过，最后又道：“这吴氏虽然是乡野之民，但曾经确实与天家有些干连，明府担忧此事牵扯密辛，不好做决断，故而请澄邀公主一同做个见证。”
    太平公主看了看自己新染的指甲，开口道：“他倒是会卖人情，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他怕三哥怪罪，倒是想拉上我。”
    陆澄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只有沉默不语。
    太平公主看了看一旁一言不发的陆澄，心里觉得这人虽然年轻，但是沉稳有眼色，倒也是个人物，于是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正如你所说，一个普通民妇，便要让国之储君和公主亲自去见，未免不成体统，你回去告诉沈卿，让他尽管问，你们担忧的那个人本宫大概知道，他是小辈，但对你们来说又有所不同。凡事留几分薄面，日后也不至于太尴尬，所以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这事你跟他说，沈卿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这点道理应该是懂的。”
    陆澄得了准信，也是心头一松，拱手行礼道：“臣代沈明府谢过公主。”
    太平公主见陆澄虽然年纪轻轻，但全无少年人的轻佻之气，一时也起了些挪愉之心，开口道：“陆卿看起来年未弱冠吧，可取字了？”
    陆澄低头道：“已经由祖父取了字，字明澈。”
    太平公主道：“明澈，这个字好。可惜了，若是你尚未取字，本宫倒是很想给你取一个。”
    陆澄拱手道：“臣地位卑微，谢过公主抬爱。”
    太平公主看向陆澄道：“你都不问问本宫想要取什么字的吗？”
    陆澄依旧低着头回答道：“若是公主想告诉臣，自然会说的。”
    太平公主兴致缺缺，连连摆手道：“无趣无趣，你退下吧。”
    陆澄一听此言也不废话，赶紧告辞离开，眼见他离开了视线范围之内，太平公主仍旧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手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走来一人，面白无须，是个内侍。
    太平公主眼皮也没抬，张口问道：“怎么样了？”
    那内侍走上前轻声说了些什么，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临淄王府。
    李隆基依照惯例问询承影近来案情的相关进展，更是听说了更夫的妻子吴氏跟自家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顿时也觉得意外，偏头看向一旁的王毛仲道：“这陆澄真是运气好，竟然还让她抓住条大鱼。”
    王毛仲躬了躬身道：“大王有什么打算？”
    李隆基正准备说话，想起承影还在，于是转头说道：“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承影想起那日在兴宁坊太平公主处所见，犹豫了一瞬，摇头道：“没有了。”
    李隆基没有起疑，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又想起什么，多叮嘱道：“沔阳毕竟身份不同，若是要去什么危险所在，你必要汇报给我知道。”
    等承影离开，李隆基这才看向王毛仲说道：“我就说此事没这么简单，那个什么术士到这家人都不是随随便便的闲笔，背后筹谋之人所图不小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王毛仲问道：“是那边的人吗？”
    李隆基想起那日在谯王宴上见到的一幕，摇头道：“还真不是，你想想，永泰那件事捅出来的最大获益人是谁？最近的长安城不太平，圣人身体不好，什么人都想出来分一杯羹了。”
    王毛仲沉思了一瞬，抬头道：“如果跟那边无关，那依大王所见，我们应该按兵不动吗？”
    李隆基眯起眼睛说道：“不，此事虽然与我们无关，但是不妨碍我们把水搅浑一点，我这位伯父家里真是一点都不安生，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我便好心帮他一把又何妨？”他说着敲了敲案几，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王毛仲本就是个聪明人，再联系前后一想登时明白其中关窍，于是躬身道：“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次日一早，陆澄刚到县廨，想到赵长庆的尸格还没有递上来，正准备去找，结果碰到了赵长庆自外而来。两人各自见礼后，陆澄本想将人往院子里带，却见赵长庆拱手拒绝道：“属下那边还在认领尸体，不如县尉受累，跟属下过去一趟，路上属下也好跟你说明情况。”
    陆澄想到那具尸体确实还没有确认身份，于是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同往赵长庆处走。陆澄开口道：“怎么，已经确认身份了吗？”
    赵长庆摇头道：“前两天您让陈广在兴化坊跟坊正张贴告示，这不，最近总有人来看尸体，不过现在天气变得有些炎热了，味道不怎么好闻，而且那日死者泡在烂泥与雨水之中半日，皮肤已经有所脱落，可能也有碍辨识。”
    陆澄叹息一声，道：“你和其他仵作受累了，怎么，还有什么其他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吗？昨天我忙着与明府一道审讯孙家父子和孙家娘子，倒是没有来得及细问。”
    赵长庆点头道：“属下知道，所以今早写好了尸格就准备给您送去，结果临了还有位娘子等着认领尸体，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陆澄摆手道：“无妨，知道死者身份也有利于我们办案，你不如详细说说。”
    赵长庆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实话说，此人虽然死于窒息，但身上没有任何能辨识身份的物品，致命伤也确实是在后脑处，那日县尉命我去贺太常家检查贺太常的伤势，虽然伤口有些泡发，但大体伤口大小方式十分相似。”
    陆澄皱了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作案手法类似，有可能是同样的人，不，用同样的方法作案？”
    赵长庆点头道：“从伤口上来看是的。”
    陆澄长出一口气，想到昨天孙武的态度，感觉不是孙家父子的可能性更大，又想到去抓人的时候两个不良说宵禁的时候没敢跟太紧，眼下的证据倒是处处指向孙家父子，她不免心中一团乱麻，不知从何理起。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赵长庆处走，还没到门口，就已经闻到一股腐臭的气息。陆澄正要开口，便听到里面有人在哭。
    陆澄与赵长庆互相对视一眼，正要进去，赵长庆拉住陆澄的衣袖道：“县尉，属下这里有些姜片，您先含一片再进去。”
    陆澄看了他一眼，也不推辞，先含了赵长庆递来的姜片才走了进去。一进院内，便看到一位年老妇人正趴在白布盖着的尸体上痛哭失声，一旁有位仵作正一脸为难地看着她不作声。那仵作见到两人，先跟陆澄行了礼，接着开口道：“这位娘子一看尸体就确认是她的儿子，拦也拦不住。”
    陆澄对赵长庆和这一位刘姓仵作道：“先把这位娘子扶起来。”越进到里面气味越是刺鼻，陆澄见这位娘子哭的伤心，知道多半真是她儿子，于是忍了忍内心翻涌上来的反胃，咬了一口嘴里的姜片。
    这姜片用的是老姜，这一口下去甚是辛辣，陆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又定了定神，这才走到那位娘子面前，温声道：“娘子节哀，不知您可确认这是你家郎君？”她走近了才看到这位娘子虽然头发花白，但面容并不苍老，衣着也很朴实，从背影上根本看不出年纪。
    那娘子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了一眼陆澄，泣道：“我一看就知道是我家戟郎，他脚踝有处小时候碰伤的疤，后背正中还有一颗痣，这些我都不用看，就一眼我就知道是我们家戟儿。”
    陆澄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请问你们家的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可有官职？”
    “我儿名叫高戟，是现任太常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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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公主作为皇亲国戚又是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在长安和洛阳都有不少宅子，此处长安宅邸参考李健超所写《太平公主在长安究竟有几处宅第》一文喜欢长安旧事请大家收藏：(663d.com)长安旧事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