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陆澄初听这名字觉得有点耳熟，但还对不上人，忽然想到，又开口问了一遍：“您说的高戟，可是高戟高止戈？”
    那娘子又多看了陆澄一眼，点头道：“我儿是字止戈，你认识我儿？”
    陆澄只觉得大夏天的自己倒要出一身冷汗：这位太常丞高戟可不是普通人，几个月前，他与当时的检校太子左庶子魏元忠被二张构陷编排圣人，要拥护太子谋反，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太子，相王以及凤阁舍人张说都牵连其中，最后以魏元忠被贬而告终。这事情余韵还没有过去，怎么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陆澄长叹一声，这高戟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本来此事都是魏元忠一人的事，为何二张死活要将他一个小小太常丞也拖下水？无外乎是因为这位高戟高太常是太平公主眼前的红人罢了。
    此时他死在兴化坊的水沟之中，姣好的容貌被污水烂泥泡得不成样子，究竟是什么人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才能将他置之死地呢？
    陆澄吩咐赵长庆按照这位娘子所诉说的高戟身上的种种特征一一做了比对，证明此人确实是高戟，这才将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她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头万绪竟同时涌上心头。
    回到小院，正好看见李汝宁要出门，陆澄道：“怎么了，家里有事？”
    李汝宁自从与陆澄互通心意以后，两个人在其他人面前还是表现的如往常一样，只是会多一些小动作。李汝宁见陆澄伸手要牵她，一时有些羞赧，将手背到身后道：“昨晚吴氏说的那件事，总归要跟姑母说一声的，我去去就回。”
    陆澄微微一皱眉头，开口道：“明府跟你说的？”
    李汝宁看向她，笑了笑说道：“这事明府有所顾虑是对的，这件事我去说最合适，毕竟是我家家事。”
    陆澄不由分说将她拉回正屋道：“不急，我先跟你说下案子的进展。太平公主也事物繁杂，你早去一个时辰，晚去一个时辰也无妨，一晚上也等了，几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会。”
    李汝宁知道陆澄心里有些埋怨沈介福丢了这么一个棘手的事给她去说，耍耍小脾气罢了，不由觉得好笑，心里这么一想，嘴上就笑了出来。
    陆澄见她笑了，心里还觉得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李汝宁方才叫惠娘先去马车上准备去了，眼下并无他人，不由伸手捏了捏陆澄的脸颊笑道：“陆司法可不像是会耽误案子的人啊。”
    陆澄一挑眉说道：“案子自然是重中之重，那件事属于意外收获，所以与本案无关，可以拖一拖。”
    李汝宁看她一本正经地胡说，也不戳穿她，问道：“那么陆司法要说什么案子的事啊？”
    陆澄见李汝宁眼睛亮闪闪的，心头一暖，定了定神开口道：“那天去抓孙家父子的时候那具死尸被认领了。”
    “是谁？”
    “是太常丞高戟。”
    陆澄看向李汝宁，李汝宁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心头略一思量，这才说道：“还好我没直接去姑母那里。”
    陆澄点头道：“是啊，高戟死得蹊跷，这事反而复杂了。”
    李汝宁看她神情，问道：“你觉得高戟之死并非意外？”
    “昨天我提审了孙武，看他的态度，像是被什么江湖术士给骗了，那套说辞听起来都有点可笑，但他们倒是深信不疑的，况且时间也不对，他们都初一犯案，现在是月中，还没到日子。”
    李汝宁沉思了片刻，开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怀疑有人在推波助澜？”
    陆澄看向她，长出一口气，说道：“这个案子，看起来单纯得很，孙家父子愚昧无知，趁着宵禁劫财，因为贪图钱财继而暴露。但是你想，这吴氏是什么人，还掌握着那样一个秘密这么些年，若不是因为孙家父子的事，估计要一直隐藏下去。而后死的这个人，高戟，跟太平公主关系非比寻常，而且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想了想这位高戟高太常的升迁之路，最初他不就是在邵王家做长史，后来出了那件事，又有太平公主帮衬，这才一步步做到了太常丞的位子上，这一桩桩一件件，处处都在往太子家引，各种缘由，实在是不能不让我深思。”
    李汝宁宽慰她道：“说不定是你多心了，高戟的事说不定就是个意外，孙家父子犯案数次胆子越来越大，所以兴起了谋财的念头也不奇怪，况且那天晚上也确实是两个人一同巡夜。”
    陆澄摇了摇头，说道：“希望是我多心了，但我们多查些东西，说不定就知道到底是我多心，还是这背后有什么人在捣鬼。”
    陆澄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口叫陈广和景昇，这两个人今天倒是没有出现在小院里，反而是她一叫却不知从哪里齐刷刷地冒了出来。陆澄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跑哪去了，怎么今天也没见你们俩在我眼前乱晃？”
    陈广嘿嘿一笑，用轻轻用手肘撞了下陆澄，低声说道：“没什么事我和小景在你们面前碍什么眼啊，有事您吩咐就是了。”
    陆澄不知为何陈广总是致力于撮合自己和李汝宁，也不点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倒是很有眼色。”
    陈广一挺胸，说道：“那可不，县尉是不是好久没喝蔗浆了，某给您端一杯，不，来两杯？”
    陆澄见他打趣的意思越来越重，不免脸上微微一红，笑着拍了陈广一下，说道：“胡说八道什么，有事要你们去做。”陈广与景昇见她不像在开玩笑，对视一眼，准备凝神细听。
    “那天我们去抓孙家父子的时候，缴获了些赃物，景昇你将林二郎，贺太常两案涉及的赃物与那具尸体，现已查明乃是本朝太常丞高戟的随身携带的物品，都在这张单子里，看看有没有相符的，把三个案子的赃物分别摆放，看看有没有什么关联，又或者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然后你去找赵长庆，将他手上的尸格取一份回来，同时带着他跟沈明府说明死者身份，看看明府的意思，如果明府问起，就说我与贵人一同去兴宁坊了。”
    “陈广，你去打听一下太常丞高戟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跟邻居也好还是什么相熟的人，总之要把他从大足元年到如今的所有升迁轨迹都记录整理一份给我。顺便查查他有没有什么仇家，还有，那日盯梢的两个人，问问他们当晚孙家父子巡夜有没有特殊举动，又或者当时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任何信息，越详细越好。”
    两人都无异议，正要各自离开，陆澄又想起一事，叫住两人道：“你们要是中途饿了，买些吃食，别到时候饿的眼冒金星，倒要埋怨我这个上司压榨过甚。”说着拿了些钱给两人。
    景昇看了看陈广，没说话。陈广笑了笑说道：“这多不好意思，县尉不如直接带我们去吃，啊，算了，我们很忙，也不能带您。”说完一把接过陆澄手中的铜钱，拉着景昇快速跑走了。
    陆澄一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李汝宁走到了她身后，摇头笑道：“怪不得他们俩跑这么快，走吧，我们先去吃个饭，然后再去兴宁坊。”
    李汝宁见她转移了话题，又想到刚才打发陈广景昇打发的大义凛然，一时心头温温暖暖，低头抿嘴一笑，什么也没说。
    陆澄与李汝宁两人一路走到西市，陆澄对西市很是熟悉，此时临近正午，依旧是一副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陆澄带着李汝宁七拐八拐，倒是走到了一处僻静所在。李汝宁觉得此地还是在西市范围之内，倒是没想到西市寸土寸金，还有这样相对幽静的所在。陆澄见她神色好奇，笑着解释道：“今天天气炎热，我们不如一块去吃槐叶冷淘。”
    李汝宁心想槐叶冷淘本就是宫中吃食，后来才渐渐传入民间，这西市的槐叶冷淘，难道做的还会比宫中好不成，于是开口道：“槐叶冷淘有什么稀奇，你怕是没吃过正宗的呢。”
    陆澄笑了笑，牵着她一路走过去，李汝宁见她毫不避讳地牵住了自己的手，脸上一红，剩下的话倒也没再好意思说出口。越往里走，一种奇异的香味就越浓，李汝宁吸了吸鼻子，却闻不出到底是什么调味料混合出来的香气，带着一丝胡椒的辛辣，又带着一丝麻意香醇，竟让她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冷淘。
    陆澄走到一处小院门口，门没上锁，一推门，那香气更浓烈上几分。李汝宁见里面露天的小院摆了几张桌子，有些食客正在吃面，一个矮胖的胡子大叔迎上前来，拱手道：“这不是陆郎吗，你可好久没来了，可是顺着槐叶的香气而来？”
    李汝宁听这人语气甚是熟稔，心中不免更加好奇，只听陆澄拱手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崔叔的冷淘我可是惦记了一年了，算算日子差不多，所以赶紧就来了。”
    那崔叔摆了摆手笑道：“哈哈哈数你鼻子灵！也是巧了，刚好今年改了改配方，一会你尝尝。”偏头看到一旁的李汝宁，又看向陆澄道：“这位是？”
    陆澄笑了笑，介绍道：“这是我喜欢的人，我想带她来尝尝崔叔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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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戟与魏元忠：当初魏元忠对武后说他受到隆恩，但却不能阻止她身边有小人，影射二张，所以二张因此嫉恨魏元忠，跟武后说司礼丞高戟和魏元忠私下说武后年纪大了应该早早挟太子李显而令天下。武后于是将魏元忠关入监牢，让张昌宗与魏元忠殿前对峙，找到了凤阁舍人张说做证人，最后因为张说不愿意做假证而使得二张没有得逞，但还是贬谪魏元忠为高要县尉。张说也是因为这件事被贬岭南。
    司礼丞：即太常寺丞，武则天在光宅年间改了一系列官名宫名，在神龙年间又改回原名，因为使用时间不长，很多官职名都容易产生误会，本文中所出现所有官名均根据使用更为广泛的名字，至于其中个别武则天时官名，或根据史书，或笔者遗漏，忘记更正，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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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