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几个不良相互配合，很快就把丝绸点算了一遍，景昇忙着给剩下的几匹丝绸整理盖上油布，陈广过来报告道：“启禀县尉，仓库内的所有丝绸已经清点完毕，数目对的上，但种类似乎有所差异。”
    陆澄看了李摄图一眼，问道：“有什么差异？”
    陈广讲清单展开，指着其中一处道：“此处说是红色吉祥纹缭绫五匹，可是我们只发现了青色的丝绸五匹，其他的描述与清单上所写一致。”
    陆澄看了看清单，对李摄图说：“想必这就是刘普所说的偷盗一事的由来了？”
    李摄图反而不复刚才的心虚模样，大声说道：“我听闻唐人都是信义之辈，这丝绸行也是东市数一数二的大商贾，怎么能这样欺负我们叱利部无人？我自会如实禀明都督，要皇帝给叱略州商人一个说法！”
    陆澄愣了愣，说道：“如此说来，你是觉得彩帛行以次充好，换掉了你们本来买的布？”
    李摄图看向陆澄点头道：“我本来以为是刘普小题大作，没想到真的有换掉货物的说法，那丝绸行给我们提供的牛车，我们三人一路护送回来，直接就放在了客舍的仓库之中，若不是丝绸行做了手脚，难不成是客舍偷盗客人财物？”
    一旁的梁游听闻此言连连摆手道：“我们何苦做这种事？这不是砸我们自己的招牌吗？”他生怕陆澄不信，叫来看仓库的人问道：“这位客人拉货放到仓库至今，你可见到有什么别人去碰了他们的货？”
    那个伙计本来在一旁乐得看热闹，一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忙说道：“仓库的钥匙都是掌柜保管，没有钥匙进不去仓库的，从这位郎君将一车东西运进来以后，还没有别的客人提货呢！”
    陆澄见此情形，倒是觉得很有趣，于是开口道：“既然掌柜不承认，那我们就要去丝绸行问明情况了。”她看向李摄图又道：“那么这几匹青布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了，李郎君不介意澄将这些丝绸先行扣押吧？”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摄图的表情，果然李摄图神情有些僵，半晌才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不如我与县尉同去？”
    陆澄摇头道：“这倒不必，既然这件事是刘普发现的，不如让他跟我们走一趟。”
    等出了远迎客舍的大门，陈广这才凑上来说道：“县尉你真厉害。”
    陆澄看了陈广一眼，开口道：“你这感慨又是从何而来？”
    陈广兴奋地说道：“某刚才看那李郎君的脸都绿了，肯定有事！县尉你说我们不会抓到条大鱼吧？”
    陆澄有些好笑地看着陈广道：“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在最末，李郎君不愿意官府介入也是人之常情。怕不是上个案子结束以后又很久没什么大案子，你看着谁都像藏了个大秘密！”
    陈广扶了扶幞头，理了理衣领道：“县尉难道你不想来个大案子？这一个月不是东家丢了鸡，就是西家吵了架，跑老远过去，说不定丢的鸡都找到了，白跑一趟！”
    陆澄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倒情愿长安城没有大案，起码说明百姓安居乐业，贼盗不兴。”
    陈广乜了陆澄一眼，后退一步跟景昇嘀咕道：“陆县尉最近说话一套一套的，小景你还小，可不要被县尉的套话给带偏了。”
    陆澄回身跟陈广说道：“你记得我刚才嘱咐你的话，不要跟我们走得这么近，眼看就要到东市了。”
    陈广应了一声，回身看了看在后面和不良走在一起闷闷不乐的刘普，打了个手势，三人向一条岔路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之中。
    陆澄见他们三个离开，这才对李汝宁道：“可算走了，陈广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啊，一天到晚说个不停。”
    李汝宁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我看你挺享受的，玉面狄公？”她目光狡黠，拖着长音着重念了后四个字。
    陆澄脸一红，摸了摸鼻子道：“你刚才说你知道了叱略州的什么，是什么？”
    李汝宁知道陆澄不好意思，话题虽然转的生硬，但也确实是要紧的正事，于是开口道：“我之前觉得葛逻禄这个名字很熟，但一直都没想起来是什么。你可知高宗皇帝时候，我父王当时领了单于大都护的官职？”
    “单于大都护？那跟葛逻禄有什么关系？”
    “当年太宗皇帝平定东突厥之后，将北面分为了几个都护府，单于大都护府便是其中之一，而都护府下面各处都督都是由依附于我朝的各部落首领担任的。”
    陆澄沉吟道：“单于都护府？我从来都没听过这个都护府。”
    李汝宁见陆澄真的没听过，一时也有些得意，说道：“还有你玉面狄公不知道的事情？”见陆澄无奈地笑了笑看向她，这才继续说道：“单于大都护府后来改名叫安北大都护府，安北府你总该听过的。不过这不重要，葛逻禄部首领曾经也是都督之一，但后来调露年间黑山之战你总听过吧，那场战役之后，葛逻禄部首领丢了都督之位，由叱利部继承，所以这三个人之间明争暗斗似乎也有了解释的原因。”
    陆澄当然知道黑山之战，这是裴守约的经典战役之一，她二哥陆广从小就崇拜裴守约，连带她听得多了，况且这是裴守约最后一场战役，岂有不知之理？至于安北大都护府，裴守约曾经做过安北大都护，一联系就都串起来了。于是开口道：“裴献公原来做过安北大都护我是听过的，所以叱利部与葛逻禄部一直不对付，连采买个丝绸都要压过彼此一头？”
    李汝宁摇头道：“我也是想起这里的关联，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三人同时采买都督所用的丝绸，却会闹到你这个县尉出马的地步。”
    陆澄也没多想，随口说道：“如此倒也解释得通，但是东市有丝绸行以次充好我们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虽然是在万年县的地界，若是证明东市真的有人做手脚，那再知会万年县，而后交给东市署处理不迟。”
    东市彩帛行的行东姓刘，因为生的高大，所以又有个诨名唤作“高刘”，他这间彩帛行是从父亲那辈传下来的，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的光景了。
    昨日做成了一单大买卖，他心情好，今天早早就到了彩帛行之中，然而一上午人来来往往的不少，但是买丝绸的却没有几个，这让他有些失望。天气又炎热，他不由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来的汗水。
    忽然门口一暗，进来三个人，高刘快速迎上前去，顺便极快地打量了一下来客。这三个人中为首的一男一女看起来甚是年轻，后面跟着个仆役一样的人物，他从小在自家的作坊长大，客人的面料几乎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两个人虽然衣着低调，但衣料纹饰做工都绝非凡品，郎君穿得是一身白色的水波绫圆领袍，娘子身上的披帛上似乎有联珠团窠纹，这可是贵人们时兴的款式，他心里一喜，暗自想到说不定有生意上门。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他先堆满了笑意，热情地招呼道：“这位郎君，娘子，今日有什么需求？想买些什么布匹丝绸？”他见那位娘子着未嫁的发髻，但两人似乎又很亲密，一时有些摸不准两人的关系，于是还是保守地分别称呼。
    那郎君开口道：“昨日跟几个朋友聊天，说起你们家的丝绸好，于是今日来给家里人选购几匹回去。”他声音清越明亮，听起来似乎年纪不大。
    高刘笑了笑说道：“不知您的朋友可是在我们彩帛行买过丝绸？您来我们彩帛行算是来对了，王公贵人们都喜爱我们家的丝绸，买来送给亲戚朋友再合适不过。”
    郎君也跟着笑了笑，开口说道：“是啊，他们是北方的鲜卑人，昨天还买了一车回去，跟我夸个不停，所以今天我就来看看你们家的丝绸到底有多好了。”
    高刘没想到那几个胡人来了好几次好不容易买了一车回去竟然还能带来别的生意，心念一动，立刻攀起了关系：“啊原来是段郎君的朋友，无怪气度如此不凡，既然是段郎君的朋友，自然也是我高刘的朋友，您今日看中的丝绸，我给您免个零头，再送您一尺我们这里最时兴的镜花绫，您用得好了再来光顾。”
    那郎君有些惊讶，说道：“没想到都安的面子这么大，倒是我来晚了。”
    高刘听这郎君有些意动，赶紧趁热打铁道：“不知郎君要给什么人送礼？我也好给您推荐。”
    那郎君又是一笑，这笑容里带了些别的意味，只见他先看了一眼一旁的娘子，这才说道：“给未来岳丈买的丝绸，你可有什么推荐？”
    ※※※※※※※※※※※※※※※※※※※※
    本节涉及初唐时候的一些战役与周边，此处只作简短解释。隋唐以来，北方一直盘踞着突厥，后来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分，东突厥就在唐帝国版图的上方，后来李世民灭掉了东突厥，设立了几个大都护府奉行以夷制夷的政策，将东突厥灭亡后依附的各个部落集中管理，其中单于大都护府就是其中之一，李旦出生不久就领了单于大都护这个职位。后来调露元年（公元679年）单于都护府下阿史德温傅、奉职率所辖二部谋反，平定以后一些相关的部落受到了牵连，其中狼山都督葛逻禄部也丢掉了都督之位，转而由叱利部所管辖。史料驳杂，后面的明争暗斗是本人合理推测，小说家言。
    联珠团窠纹：是一种装饰纹样，唐代比较盛行
    水波绫：本章出现的丝绸纹样多出自史料中的各地进贡特色丝绸，只是作为种类繁多意。
    资料来源：《大唐六典卷三》喜欢长安旧事请大家收藏：(663d.com)长安旧事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