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夕阳西下，陆澄院子中的槐树也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海浪，一层又一层地打在树梢檐角。圣人不日就要启程从长安回到神都洛阳，不良们也都在为这次的行程做前期的准备，大多不在县廨之中，而蝉鸣反而显出小院的静谧来。
    陆澄整理好了这个案子的卷宗，明日交给沈介福看过，没什么问题后就可以将扣押的青色丝绸还给那几个鲜卑商人，此案就算正式完结。她下午叫陈广去万年县打探下小田的案底，结果却一无所获，这让她更觉得此人说不准就是吃中他人发现被替换也懒得更换的心思，故而才能多次得手。不过她也吩咐陈广，那个跟着高刘一块查账的不良回来后要立刻向她禀报货物出入，若是出入很大说不定也能证明获利很大因而又可以将小田缉拿归案。
    她乱想了一阵，正了正幞头，今早沚之幞头给她戴的有些紧，所以勒得她额头一突一突的疼，她用手揉了揉额头，眼睛快速看了下桌案，感觉没什么别的遗落，这便回家去了。
    刚到家，溯之就将她迎进来，不等她说话，便先开口道：“娘子来了，正在正堂等你呢。”
    陆澄脚步快了几分，笑道：“阿娘最近来得可勤，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溯之见陆澄一听到吃的步子都迈得大了些，觉得有些好笑：“已经在后厨热着了，九郎不先洗漱一番？”
    陆澄摆摆手道：“我先给阿娘请安，请完再去，今早沚之给我绑的幞头勒得太紧了，你跟她说让她下次绑松一点。”
    溯之一听，笑道：“沚之手上没个轻重，也就是你脾气好，她想给你绑幞头你就由着她了。”
    陆澄也不以为意：“这种事多做几次不就熟悉了？日后沚之要是嫁人了，给对方绑幞头，这叫什么，闺房之乐，你不懂。”
    溯之有些惊讶地看了陆澄一眼，问道：“你从哪里学的词，怕不是谁给你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陆澄打个哈哈道：“诶呀，这都是书上写的，我二哥以前跟我说的，你去问他！好香！我还真有点饿了，不知道阿娘又带了什么？”
    溯之当然不可能问陆广，只是觉得最近陆澄天天心情都很好的样子，心中有些狐疑。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正堂，陆澄果然见贺氏在等她，上前叫道：“阿娘！”
    贺氏看到女儿，先埋怨道：“一身的土，也不知换个衣服，平时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是这么灰头土脸的？”
    陆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圆领袍，很干净，开口道：“哪里灰头土脸了，阿娘难道看父亲和哥哥们也是每天灰头土脸的吗？”
    贺氏拍了拍陆澄的手背，笑道：“对，一家子都灰头土脸的，还不快去换了衣服好过来吃饭？”
    陆澄应了一声，到后堂换衣服洗脸，等回来的时候，额头上还有一道红印子没消下去。贺氏见了问溯之道：“这是谁给水奴戴的幞头，怎么勒出红印子来了？”她在陆澄去洗漱的时候已经吩咐把热的饭菜端了出来，此时都腾腾地冒着热气，看着甚是诱人。
    陆澄摆了摆手，眼睛已经飘到菜上了：“我今早绑的时候没注意，后来勒到了我也懒得再重新绑，没事一会就消下去了，阿娘带了什么好吃的？”
    贺氏给女儿理了理衣襟，说道：“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
    陆澄也不多说，直接夹了一块鸭肉放到嘴里，嫩，香，滑，好吃！贺氏见陆澄吃得开心，心里也很高兴，看着她忽又想起一事，叹息道：“圣人不日就要回神都去了，你耶耶也跟着一块去，我们一家都要去神都，你一个人留在长安可怎么办呢？”
    陆澄又夹了一筷子虾放到口中，先咽下去而后说道：“不是三哥也在嘛，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贺氏摇头道：“他是个郎君，怎么能跟你一样？”
    陆澄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哪里不一样？我们都是朝廷官员，为圣人办事，在哪不是一样？诶呀，阿娘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还会不知道照顾自己吗？况且不是还有溯之她们吗？不用忧心。”
    贺氏还要再说，陆澄又道：“阿娘，你应该也没吃多少吧？不陪我再吃点？你带了这么多好吃的，光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啊。”她说着就去拉贺氏的衣袖，贺氏心想平时自己不在，陆澄多半也都是一个人吃饭，一时有些心疼，点头道：“那我也陪你吃一点？”
    陆澄拍了拍手，马上张罗溯之再加碗筷，倒是让贺氏暂时忘了离别的伤感。
    次日多云，天有些阴沉沉的，不知是不是有一场雨要来，陆澄看了看天色，慢悠悠地往县廨走。眼下已经是长安的盛夏，天亮的早，她起身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这使得她起床也容易了些。
    陆澄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今天没骑马，时辰还早，倒给她几分走路去县廨的闲心。坊门已开，长安的街道本来就很宽阔，清晨行人还不多，更显出几分空旷来，陆澄一路慢慢地往坊门走，看着街道上行人渐多，有小商贩挑着扁担在人群中穿梭叫卖，倒也让陆澄看得心情愉悦。
    刚一到县廨，没想到李汝宁已经到了，她一来就看到李汝宁，一时心情更佳，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陆澄见李汝宁眼睛亮闪闪的，显然是有什么喜事。
    没想到李汝宁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想来早一点，怎么，每次都要我后到才显出你陆司法的勤快？”自从两个人互通心意以后，李汝宁就不怎么叫惠娘陪她了，经过这么久，就算惠娘是个憨的也看出来自家娘子和这位陆县尉有些小秘密，她哪敢多说？李汝宁不让她跟着倒才让她松一口气。
    陆澄上前牵住她的手笑道：“哪有，你晚到才能显出观察使的威风，到的比我一个小县尉早岂不是让我诚惶诚恐？”
    李汝宁嗔道：“油嘴滑舌。”
    陆澄嘿嘿一笑，看着李汝宁不说话，李汝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捂住陆澄的眼睛，另一只手将陆澄的脸拨向一旁：“陆司法快视事了，不然本观察使参你一个玩忽职守。”
    两人正在说话，门口陈广的大嗓门由远及近：“县尉！县尉！”陆澄转过身望向门口。陈广看到李汝宁也在，随意拱了拱手，又看向陆澄道：“大事不妙，某手下一个不良说那个小田今早背着包袱要出城去了。”
    陆澄问道：“可打听出小田要去哪里？彩帛行的查账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你的人还跟着小田吗？”
    陈广瞪大眼睛，余光瞥到案几上不知是不是昨晚冷掉的水，也不管是谁的，先咕嘟咕嘟喝完了，这才开口道：“听说他跟主家说要回老家去，至于彩帛行，说来也奇，在那边的小丁说，目前仓库里确实少了一些便宜一些的丝绸，但也多了些贵丝绸，而且似乎小田只用青色丝绸换别的更贵的丝绸，但名贵的丝绸小丁并未拿走，所以其实反而是彩帛行赚了。某的人跟着小田也没辙，出了长安城，这竖子可就不归我们管辖了。”
    陆澄还在沉吟，一旁的李汝宁开口问道：“可以根据盈余的其他丝绸来推断究竟是谁的货物被替换了吗？”
    陈广面露为难神色说道：“若是东家买了两匹，西家买了三匹，这合起来也是五匹，估计要拼凑出来很难，况且东市商贾混杂，说不准买了丝绸的商人早就离开了长安城。”
    陆澄听着也有道理，难不成就这样放过处处都是谜团的小田？她还没想清楚，就听见门口一阵脚步声嘈杂，陆澄心道今早自己这个小院也真是热闹，岂料来的是两个不良。其中一个陆澄认得，是沈介福院子里，另一个看着有些面生，这两个人同时拱手，又同时开口，似乎他们每个人要说的事都很急。
    陈广看向那个面生的不良奇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跟着嫌犯？”
    另一个不良趁机对陆澄道：“陆县尉，明府让你赶快过去一趟，似乎来了宫中內监。”
    陆澄一愣，看了李汝宁一眼，见她欲言又止，先点头应下。等那不良走了以后，她头微微一偏，眼神一挑，虽未说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宫中內监，你可知情？
    李汝宁点了点头：“应当是件好事，你只管去。”
    陆澄微微皱了皱眉，来不及细问，又转头看向另一个不良，那不良刚跟陈广禀报过，此时又重复道：“禀县尉，属下无能，被嫌犯发现了踪迹，他让我把此物给您。”
    陆澄眨了眨眼，定了定神，接过那不良递来的纸卷，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草草写了一行小字：
    我们洛阳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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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