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东宫玄德门。
    宫城之内，东宫位于东南角，玄德门位于东宫北侧，是北边的正门。此时一架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行来，守门的卫兵虽然看不见马车里的人，但却都恭敬地行礼，因为这架马车属于太子最宠爱的女儿，太子妃嫡女，时封安乐郡主的李裹儿。
    马车里传来年轻女子的笑声，间或有男子的声音，但玄德门的卫兵都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马车一路进入东宫，绕过正殿向后行去，行至一处，路径变窄，不便通行，于是车夫将马车稳稳停住。
    一只芊芊细手撩起丝绸质地的车帘，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咯咯笑着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此人年岁大约二十上下，面容圆润白皙，顾盼之间隐约有风情流露，她下了马车，向马车内伸出手笑道：“你快出来。”
    一个年轻的郎君嘻嘻笑着从马车中探出头：他年岁也不大，细长眉眼，薄唇高鼻，皮肤黝黑，衣着繁复，不知是哪家的郎君。他也全然不在意此处是在东宫，伸出手放在李裹儿手中，四下看了看，笑道：“此处不如长安。”
    李裹儿轻轻白了他一眼，说道：“总好过突厥！”
    那年轻郎君心神一荡，只觉得李裹儿这一眼挠得他心中一痒，听她说突厥，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李裹儿问道：“你刚才说得什么？”
    那年轻郎君凑到李裹儿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登时笑作一团。李裹儿正笑着，忽然听到一人说道：“见过郡主。”
    李裹儿抬眼一看，原来是自家表兄韦捷，于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回礼道：“原来是捷表哥，怎么这时候在此处？没去陪着季姜，姊姊？”她自小骄纵，对于庶出之子向来没什么好脾气，不过是看在韦捷是自家亲戚的份上叫新平郡主李季姜一声姊姊罢了。
    韦捷微微一笑，回答道：“刚才陪着殿下在园中转了转，这便回去了。”
    李裹儿眼珠一转，听他说刚才李显在园中，登时打消了去园中转的想法，依旧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淮阳王武延秀，你没见过吧？刚从突厥回来不久。”
    韦捷眼睛眯了迷，脸上挂上了笑意问候道：“原来是淮阳王，幸会幸会。”
    武延秀也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了韦捷一眼，笑嘻嘻地回了礼，而后就看向李裹儿。谁承想李裹儿完全没有想要介绍两人认识的意思，敷衍地跟韦捷说道：“我们还要跟崇训，承况他们一块吃酒，捷表哥要不要一起？”
    韦捷知道她此言只是寻常客套，于是婉拒，李裹儿也不以为意，临走时还轻轻抚了抚韦捷的肩膀，低声道：“捷表哥，裹儿先行一步，改日再找捷表哥叙旧。”
    韦捷笑着说道：“好说好说。”等李裹儿走远，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李裹儿的背影眸色深深。
    一旁的内侍低声道：“主子。”
    韦捷回过神看向他问道：“让你查的事你都查清楚了？”
    那内侍点头道：“查清楚了。”又低声跟他汇报了些什么。
    等他说完韦捷叹息道：“没想到我这位裹儿表妹竟然胆子这么大，这种事也敢做，姑父姑母真是把她宠坏了，不过没关系，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然她留了尾巴，我们擦干净就是了，可惜在长安的时候功亏一篑，也就那帮老头子才把那些过时的东西当宝贝，迁都也不忘带着，赶紧解决此事打发他们早点滚蛋。还有那个什么都督的，此人可以成事吗？别到时候引狼入室，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内侍点头道：“属下明白。主子放心，此人地位不稳，就算谋反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倒是攒了不少家财，要不郡主也不能动心。”
    韦捷冷哼一声：“动心？不过是点钱财罢了，随她去吧。”他又想起什么，问道：“这武延秀是什么身份，裹儿怎么会跟他认识的？”
    内侍低头回答道：“武延秀乃是先魏王次子，继魏王武延基的弟弟，之前和亲突厥，后来一直滞留在那边，今年年初才刚回长安。”
    韦捷冷笑了一声：“我当是谁，怎么这名字这么耳熟，原来是他。这么快就攀附上了裹儿，也算是有些本事。真不知道裹儿跟此人云雨的时候武崇训那个废物是不是还要给他们看门。”他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李裹儿消失的方向，内侍听这话并不像是挪愉，倒是有着说不出的妒忌之意，一时也不敢多说，只低着头站在韦捷身后，两人站了许久这才离开。
    次日。
    清早，陆澄先到洛州廨准备看看赵长庆的尸格写好了没有，而后打算再去兵部一趟，她总是担心会不会疏漏了什么不该疏漏的地方，心里不定，还是要再去一次。刚到自己院子门口，却见赵长庆正在门口来回踱步。她见状笑道：“长庆，怎么这么早？可是有什么急事？”
    赵长庆见了她迎上来行礼道：“见过陆参军，长庆昨夜已经将死者的尸体仔细检查过，知道参军要得急，所以一大早就在此等候。”
    陆澄知道他行事向来沉稳，又一心扑在尸体检验之上，他能从长安到洛阳，对她而言的确是如虎添翼，见他眼底青黑，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一时有些感动，一边领着赵长庆进院，一边招呼道：“再急也要注意身体，不然我以后可怎么向赵工交代。”
    赵长庆难得地弯了弯嘴角说道：“就是我阿耶劝我来的，他说我跟着您长本事也长见识，让我跟您多学学。”
    陆澄没想到赵兴初对她评价这么高，一时有些汗颜，转移话题道：“尸格上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一说到正事，赵长庆神情也严肃了很多，将手中的尸格递过去开口道：“昨天在职方司属下只是大概确认死因，昨晚正式确定了死者的死法，确实是胸前匕首一击致命，若说奇怪也确实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陆澄说着翻开了尸格。
    赵长庆指着尸格上的人体图解释道：“我们人身体里都是骨头，胸前本有肋骨保护，参军请看，就在这个位置。”他说着指了指人体图前胸左右的部分，又道：“每个人都有十二对肋骨，成环形，如同铠甲将人的五脏六腑保护起来。”
    陆澄觉得赵长庆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是又有点抓不住，便听赵长庆又道：“或许参军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人胸前既然有骨头，那么刺入心脏就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肋骨与肋骨之间有一层有韧性的膈膜相连，想要从骨缝之间穿透更是不易。”
    陆澄点头道：“那么死者身上那刀是怎么回事？”
    “那把刀看着普通，九寸长，从心口斜下方的两根肋骨间刺入，直穿心脏，凶手下手很准，刀口平整，直接穿透了死者的心脏。这也是为什么匕首并未拔出死者却依旧很快死亡。”
    陆澄奇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赵长庆说到此处颇有几分自得，回答道：“参军可能有所不知，如果匕首刺入身体但却并未拔出，比刺入后又拔出伤害要小一些。因为匕首拔出就好比在装满细沙的口袋上戳了一个洞，细沙就会流出，而匕首依旧插在袋子上细沙还是会在口袋里。”
    陆澄点头道：“那既然如此为何你又说死者还是很快死了呢？”
    “因为凶手刺穿了死者的心脏，因此血液大量涌出，充盈了胸腔，而后慢慢从后背流出，所以死者前胸流血不多，但后背几乎被血液浸透。”赵长庆继续说道，“但关于刀口，属下觉得有两处奇怪。”
    陆澄点头道：“本来一击致命就已经很奇怪了，你继续说。”
    “其一，刀口平整，其实可以说明死者几乎没有挣扎就被凶手刺中，不然如果有争抢或者挣扎的动作，都会造成刀口有些错位或者发生偏移，但在死者身上并没有发现。其次，刀口角度是斜插向下，故而属下推测凶手要比死者高一些。”
    陆澄没想到一个伤口能看出这么多，说道：“如果没有挣扎就被杀了，那么也许是死者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杀害，这似乎更证明了昨日我与观察使的想法，即死者与凶手是互相认识的熟人，所以他完全没有准备，就被人刺中了。至于你说的第二点，这身高又是如何推断的？”
    赵长庆沉吟着开口道：“如同人有左利手与右利手，如果甲要刺乙，两人身高相同时，与甲高乙矮或乙高甲矮形成的刀口角度都不尽相同。”他说着半蹲下身子站在陆澄身前，随手拿过桌案上的一根笔，解释道：“如果身高相差一些，个矮的要刺伤个高的，一般会形成这样一个弧线，这样在刺偷人体的时候，刀锋向下。”他说着抬起拿着笔的手，以一种先向上后向下的弧线在陆澄身前比划。
    陆澄也拿过一根笔跟着比了比，点头道：“似乎有些道理。”
    赵长庆接着将自己的身高调整到与陆澄差不多，又开口道：“如果两个人身高相仿，如果想要刺人心脏，其实倒不如捅人腰腹来的顺畅，如果一定要刺伤胸口，那么拿刀的姿势多半是这样。”他说着架起胳膊作势欲刺。
    陆澄皱了皱眉，沉吟道：“似乎与矮个子刺伤高个子的角度差不多？”
    赵长庆点头道：“虽然说是差不多不过根据差异也有些细微的差别，矮个子因为距离高了些，所以有一个先向上后向下的过程，而身高相仿则没有这个向上的过程，不过两者一般都是同样刀锋向下。”
    陆澄眼睛转了转，开口道：“你之前一直说刀口是从心口下方刺上去的，与你刚才演示的方式不符，故而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跟死者有一定的身高差？”
    赵长庆拿过一旁的一个垫子，又踮起脚说道：“如果凶手个子高，那么双手所在的位置自然比矮个子的要高，也就是说距离心脏更近，这样从心口下方上挑会更顺手些。”他说着将刚才虎口冲自己的手势调整为虎口冲着陆澄，比划了一个上挑的动作。
    陆澄思索片刻道：“不过你说的对于力气很大的人来说都不适用，又或许是刚好角度合适，一个矮个子也同样用了上挑的方式杀了人呢？不过你所说的身高与刺伤角度的事倒有些意思，这让我还真的想起来一个人。”
    两个人正面对面一边比比划划一边说话，屋外传来陈广的声音：“参军在做什么？”
    陆澄抬眼一看，见与陈广一起来的，还有李汝宁。
    “你们来的正好，长庆的尸格中有些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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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武延秀，其实是在长安四年七月才把他从突厥要回来，神龙年间才真的回来，此处提前了一年，不过他后来成为了安乐公主的驸马。
    武崇训：安乐公主的第一任丈夫，武三思次子。
    关于身高与入刺角度，无可否认身高差异明显会对一些伤口的角度有所体现，但其实正常情况来说，除非身高差异很大，一般是看不出太大区别的，此处三种情况比较小说家言，不过对于一般人而言，想要挑战高难度一点的刺伤心脏，力气小一点的话会比较倾向于向下刺，因为可以借助一部分重力，而对于力气大一些的，上挑则更为符合常理，以上都是我在胡说八道，听听就罢。喜欢长安旧事请大家收藏：(663d.com)长安旧事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