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正是七月间槐树开花的时节，神都两旁槐树居多，此时结出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带来阵阵清香，使人心旷神怡。
    陆澄与李汝宁在路上走着，离开兵部，天色已然不早，陆澄到神都以后并不像在长安一样还有自己的小宅子，眼下还是与家人住在一起，碰巧陆宅离相王府不远，所以送李汝宁回家也能讨论案情。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也和睦，这时李汝宁忽然开口道：“即使有火漆印，其实如果真是郑昂要做手脚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陆澄笑道：“我看了那火漆印，虽然被破坏了，但还是能看出来是跟卷轴的带子绑在一起的，一旦封上火漆郑昂应该没机会打开看。况且郭熙死亡的位置也说明了郑昂没机会杀人，你猜猜为什么？”
    李汝宁偏头看了陆澄一眼，问道：“你这是在考我？”
    陆澄脸上露出些狡黠的意思，说道：“堂堂观察使，这种问题岂不是小试牛刀？”
    李汝宁嗔了陆澄一眼，轻声道：“还激将，要是我答出来了会怎样，没答出来又会怎样？”
    陆澄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会，凑过去低声说了些什么，李汝宁脸上一红，低声道：“登徒子！”
    陆澄轻咳了两声，大言不惭地说道：“我觉得你可以答出来的，所以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要求，七娘这么聪慧，怎么会给我这种机会，你说是不是？”
    李汝宁看陆澄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下一动，说道：“那要是我答出来了怎么办？”
    陆澄忽觉不妙，推脱道：“你答出来，自然说明你很厉害咯，你快说说看。”
    李汝宁思索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手书上有郭熙的花押，应该是取回地图之后签字确认，而后火漆封印。软化印泥不会到很远的地方，应该就在库房的桌案上，用油灯软化封好而后递给郑昂，这样一来，如果郑昂想要动手，就在此时，那也就意味着死者应该死在桌案附近，然而并非如此，所以这种可能性排除。如果郑昂用什么办法骗取郭熙签字在先，而后趁郭熙去取地图的时候将其杀害，这里有个问题在于，火漆封印的油灯的位置不对。就算是郭熙将地图拿回封印好又出于什么目的去库房找东西，而后被郑昂杀害，那么除却取地图，封印，郑昂还要杀人加清理现场再从容回到唐尚书处，一炷香时分，是否太过紧张？”
    陆澄听李汝宁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至比她还多考虑了一种可能，不由心中也是佩服，面上端着说道：“不错，你说的很对，我见了那郑昂，不知怎么，觉得怎么也不会是他，若真是他，那就是你我看走眼了。眼下长庆的尸格还没出来，关于死者的亲疏关系也还没有整理出来，可能性还是有很多，这个郑昂也不能完全被排除。”
    李汝宁点了点头，忽道：“那你的问题算我答对了，我们是不是该说说赢了的事情？”
    陆澄见李汝宁话里有话，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生硬地说道：“诶呀七娘，相王府到了，我们明天州廨见吧。”她说着拱手一行礼，飞快跑走了。
    李汝宁看着陆澄的背影愣了半天，觉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她明明还没说什么，就把人给吓跑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下次提前把事情说好再回答。她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暗自想到，此事直接说陆澄一定不会同意，所以要迂回地徐徐图之，等到陆澄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一定会大吃一惊吧。李汝宁想到此处不由低头轻轻笑了笑，却让相王府门口站着的惠娘看个正着。她见自家主子门口站了半天还低头傻笑就是不进去，胡思乱想着七娘怕不是中了邪？那估计也是陆澄会妖术，她在心里又给陆澄打了个叉。
    陆澄一回家，就发现家中气氛有些凝重，家中奴仆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她不明所以，还是先去后堂给祖母等人请安。往日祖母这里自己母亲，几位婶娘还有嫂子都陪着，甚是热闹，不过今天只要几位长辈，倒显得有些冷清。
    陆澄给贺氏行了礼，只听这年事已高的夫人开口道：“你耶耶正在正堂发脾气，你今日可不要惹他生气了。”
    陆澄心生好奇，看了母亲和几位婶娘一眼，这才开口道：“父亲怎么了？为什么生气？”
    贺氏把孙女拉到身旁坐了，温声道：“还不是朝廷上的事？前阵子洛州州廨告少府少监张昌仪等人贪赃被抓起来了，而后二张也被捉了，圣人命左右台鞫之。谁知今日张五郎被圣人赦免了，你耶耶就是因为此事大发脾气。”
    陆澄知道张昌仪贪污的事，之前她刚到州廨，当时韦固等人就在忙这件事，而后果然传出张同休张昌仪等人坐赃下狱，又过了两天二张也被逮捕，神都之中人人称快，以为二张就此倒台，谁承想竟然又被放出来了，她于是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圣人难道还是不想处罚张氏兄弟？”
    贺氏看了看孙女说道：“你若是真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你父亲，难得他今天回来的早，你们父女正好可以好好说说话。”
    陆澄心底有些抗拒，但见祖母等人看样子是不会说的，除非她去问几位叔伯或者兄长，她想着如此还不如直接去问父亲。见陆澄若有所思地去给陆景初请安，贺氏这才看向小贺氏问道：“这父子俩同掌刑名，还是不说话？”
    小贺氏脸上有些尴尬，笑道：“谁说不是呢，本想着能有些好交流的，结果还是不怎么说，他们父女俩都是一个模子的犟，现在我也懒得管他们了。”
    贺氏笑了笑，说道：“回到神都，就别让水奴住到外面去了，家里多好，也短不了吃穿用度。”
    小贺氏抬头看向贺氏，见她目光中暗含深意，登时明白，，笑道：“是呢，这孩子前两天还跟我说要搬出去的事，还是家里好，别搬了。有什么事，她耶耶也能帮衬些许。”她此话说完，与贺氏相视一笑，俱是了然。
    陆澄此时可并不知道祖母和母亲合起伙来阻止她搬出去住，她正站在陆景初的书房门口有些踌躇，还没想好怎么进去，就听见旁边一个声音响起：“九郎来了，是来见大郎的吗？”来人是从小跟在陆景初身边的小厮，如今已经是陆宅的管事的陆明。
    此人在陆家地位不低，从爷爷辈往上就在陆家，平日里陆澄见了也要恭敬些的，他此话一出，便再无退路，果然很快听到陆景初的声音在书房响起：“是小九？进来说话。”
    陆澄有些别别扭扭地进了书房，见陆景初正在桌案前看书，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于是先行了一礼。
    陆景初抬头看了一眼女儿，指了指桌案对面的垫子说道：“坐吧。”见陆澄坐定，又道：“有事？”
    陆澄咳了咳，说道：“孩儿刚刚给祖母请安，来给父亲请安。”
    陆景初点头道：“你待在门口有一会了吧，不单单是请安？还是我已经让你害怕到不能跟你独处了？”陆景初自以为幽默，想要笑笑，但见女儿并不觉得好笑，于是掩饰性地咳了两声。
    陆澄并没有注意陆景初的心思，顿了顿问道：“祖母说您今日因为二张被赦免而生气，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景初将目光从书卷上离开，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娘怎么这也说，为父还好，只是有些失望。”
    陆澄知道早年告密之风盛行，私下议论朝中之事十分敏感，不过好在圣人之后意识到这样的弊端，如今已经相对开放了不少。她见陆景初欲言又止，于是又道：“为何失望？二张又是如何被放出来的？不是坐赃证据确凿了吗？”
    陆景初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今日朝会，圣人召张昌宗上殿，这厮说自己有功不应该被治罪，杨再思说什么昌宗进献神丹给圣人用，圣人觉得有用，所以是大功。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陆澄沉吟道：“二张正得圣人喜爱，这不过是个理由罢了，如此看来，圣人无意治罪张氏兄弟，父亲也不必为此忧虑。”
    陆景初长叹一声：“没想到圣人竟然被这两个佞臣蒙蔽，置国家法度于不顾。”
    陆澄这才看出陆景初确实心中气愤，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低声道：“父亲慎言，圣人年事已高，自然不能与春秋鼎盛之时相提并论，不过圣人执政多年，自然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二张日后如何，还未可知。”
    陆景初抬眼看了女儿一眼，说道：“你倒也有些自己的见地。”又叹息道：“可惜不是男儿。”
    陆澄就不喜欢陆景初这个口吻，于是坐直了身子说道：“孩儿虽不是男儿，但却也强过不少郎君。”
    陆景初立刻知道刚才自己说得不好，本来女儿主动来问就已经是一大进步，自己竟然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心下暗自后悔，但也不好抹下面子，于是只轻轻带过道：“你呀，这个性子跟为父一模一样，刚过易折，还是圆滑些，圆滑些好。”
    陆澄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况且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又随意说了些别的，就起身告辞。
    焉知当晚小贺氏知道丈夫说了什么不是男儿的话又惹得两人不欢而散，倒是跟陆景初发了好大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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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张以及相关亲眷在长安四年七月被下狱，但是武则天其实并不想处罚两人，所以询问宰相的时候，直接顺着杨再思的话赦免了张昌宗，后来有一位叫戴令言的左补阙写了一篇《两脚狐赋》讥讽杨再思，被他贬为长社令。顺便一提，这位杨再思就是那位赞美莲花像六郎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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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