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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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杀声中,雄踞山间的西陵城,墙内飘出烟气,由一缕变成腾腾上升,接天蔽日地黑沉,像风雨欲来。火星的蹦跃被城墙挡住,但有浓厚烧灼味散出。城下交战正酣的两军,也瞬时止戈,偷出点间隙往上看。
    不过,谁都无暇去顾,城内陡生的变故了。
    程章将燃火的木棍往屋中一抛,背着火海和惨呼,面无表情走开。他额间眼角带着伤痕,细密交织,被火燎映照,血红可怖。
    叫上等候的罗尚:“我该听你话,早烧了这里。”
    “现在烧,也不迟。”罗尚沉着脸跟上,回头看了眼将毁的屋舍。衙署由蜀汉郡府改建,他与叔父在此,守过蜀国最后一寸疆土,但无奈失城,无奈投敌,是为耻辱见证,只欲毁之而后快。
    迎面有人来,两人自然而然地止步。
    罗尚拔剑护程章前,挡掉了步阐投来的铁戟。步阐策马汹汹而至,而程章只不屑地轻笑了下,俯身捡起长戟奉上。
    “你不守信约,该有此罚。”他仰看马上的步阐,以倨傲神气。
    “你敢再返,眼下便是死期。”步阐撩起戟,反刺向刺程章,但离在身前一寸,被他抬手握住了。
    程章眯着眼看锋刃,轻笑:“你还不想杀我,想听我讲完话。”
    “罚你的不是我,是陆氏,他们所行一切,就是要把你赶出西陵,独占此城,劝你降者是我,但乘机把你逼到绝途,赶尽杀绝的,可是他们。”
    玩味着步阐厉色中的犹疑,笑得诚挚:“而我,只是真心给你在找出路而已。”
    “你以为我会信?”步阐吼出。
    “那我说你不信的。”程章撇撇嘴,从戟尖绕过,惋惜似的叹气,“士衡游说你,是因吴军外围对敌,他不想你出城扰乱,牵制他们兵力。”
    “你想杀我,而我却没死,因为士衡与我暗通,要利用你。若你听从我言,一心一意投晋,早杀出去,不定就不用受陆氏摆布了。”
    “而现在,他们把这城重重围住,只待入城,将你这个叛逆名正言顺斩杀。你步氏与陆氏同为肱骨臣,开基业,出将入相,却下场如此,还真是寒心。”
    步阐又觉得像那夜,内心被人清清楚楚掏出,大声抛在他面前嘲弄,让他止不住地就范,毫无招架力。但他讨厌这种感觉,他血气方刚,所做一切就是为逞将门的傲气和尊严,不想一举一动再被支配,只为他人所图铺台阶。
    狂笑了声:“你们想要,不都是西陵城吗,在我寒心前,让你们汲汲所求落空,你们的寒心,会远胜于我。”
    “是吗?”程章逆又刺来的锋刃后退,退到噼啪响动的火焰前, “听到外面喊杀声了吗,身后这场火,是策应吴军攻势而燃,他们与我同样,对这里不惜一切,势在必得。”
    “你没退路的。”一手指步阐,一手从罗尚手中拿过他妻儿之物,“我放出你家小,要你识点时务,别再作无谓的狂妄了。”
    步阐不得不下马,目眦欲裂走来,程章把罗尚往前一推,笑道:“投效我朝有什么不好,你看罗参军,封土拜将,心安理得,还可再夺回故城,入主之。”
    罗尚被步阐赤目一盯,冒阵汗,轻咳两声,跟着劝:“你若降,我大度,让与你。”
    步阐就觉得不是被逼,而是被诱惑在了,颤声开口问:“你要如何?”
    “唯一出路,杀出城,冲破陆抗严围。入晋之后,你仇恨,会得报的,我立誓。”程章阴着脸,寒声在阵阵风火中,邪魅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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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洲营寨,陆抗惊疑望向风吹起的烟火,攒着眉,猜城中变故,被前来禀告战况的吾彦打断。
    吾彦道:“晋军从郭洲撤了,是否乘胜追?”
    “不追,”陆抗断然回他,“这里驻兵,本是防西陵,现在西陵生变,恐步阐畜力伺间,兵不足分,就在原地不动。”
    “他们调兵向七谷,那里杨肇已然败了,赶着去救也破不了围,那要追否?”吾彦接着问。
    “穷寇莫追,先一心对付西陵。”陆抗没移目,不耐烦答。
    吾彦侧侧头,叹着气嘀咕:“打胜场也不易,不能歼敌,好不痛快。”
    陆抗听到,笑看着他:“不出兵追,但可鸣鼓戒众,放声聒噪,做出追的阵势,让晋军惊惶胆寒,再遣队轻兵截杀,不就行了。”
    吾彦还愣怔着,想其中关要,陆抗声音从上方传出:“临机应变之道,明白了吗?”
    “嗯,明白,这就去办。”吾彦勉强答,钦慕地上看,却发现都督正望远处江流,相当的凝神,已全不似在对他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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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崖间窄流,木筏挤满水面,有兵士踏筏上攀,但更多的是从险路撤下,伤残狼狈地,蹭到边缘的船,开始往江上撤离。
    灌耳都是狂猛的鼓声,在崖间回响,似千军万马嘶喊。撤的人怯怯地颤巍,加快步赶紧逃。水路毕竟更险,靠崖底的小路和滩涂也逶迤着重重晋军。
    “巴东徐胤遣来的楼船,已到了吧。”羊祜站在木筏,隐约瞅见谷外的一片帆。
    “就在谷口不远,虽攻不了西陵,但掩护撤军,倒是大用。”胡奋振奋着回。
    看羊祜没应声,把耳朵一捂,“要不,全从水路撤吧,山上鼓噪盛,怕追兵将至啊。”
    “还是水陆两道撤,吴军多诡,后面不定还神出鬼没地埋伏在,分两路,也不至全军覆灭。”羊祜神色暗淡,但话声很镇定。
    他仰见乌云半遮的日,又看过群山、西陵城、喧嚣在上营寨,和龋龋退撤的大军,但只将一切视作桌案前的图,不悲不喜,对着沉思琢磨,演练着下一局的成败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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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阔大江面行船,风徐浪稳。但靠近交战的崖间谷口,水汇入江,流急,汹涌起伏,船落帆逆水划,就止不住船身上下颠动。
    落帆毕,船忽一晃荡,舱内,陆晏撑紧木柱,一手扶上陆机,轻声问:“还好吧。”
    陆机摇摇头,勉强一笑。他坐在塌上,披头散发,湿发还带水渍,面色是过水的青白,唯手心一片红。陆晏拿布条继续缠,小心叮嘱:“手不要碰物,要做什么,待我回来再说。”
    “大哥是要出战?”听到船外战声,陆机赶忙问。舱密闭,他隐约知道所在。周身晃得头更晕,但西陵城外的对决之势,却清晰呈现在思绪中。
    “你可别出去,外面风烈,还想病得更厉害?”陆晏拿件厚衣,又往他身上裹了层,紧住领口,令声道,“待这儿,交战起来,我可顾不了你。”
    “我不是要出去。” 陆机失笑,朝后挪动了点,模样乖顺,“是想提醒大哥,步阐多变故,西陵有虞,能尽早入城为好。”
    “好了好了,换作我,就不会被步阐害成这样。”陆晏恨恨道,熄了盏灯,往外走,“你还是别操这些心,好好休息。”
    舱内暗了下来,血火味混着潮气渗入,陆机独自坐着,一动不动。只远远一灯,照出他眉眼凝重,陷在沉思中。他粗略说了那晚里壕的事,但真正感到的危机,一时不忍留下的隐忧,却终难言明清楚 。
    ~~~~~~
    陆晏从窄梯往上走,刚踏甲板,碰到晋军的旌旗,被风刮到面上,他一阵烦躁,叫来人下令,换旗。
    三艘楼船,是他领兵在江中所截,并未交战。晋人不熟峡谷水情,从激流险滩往西陵靠,还大张旗鼓地,他照父亲所令稍一引诱,就让三船在暗滩搁浅,兵不血刃拿下。只是没料到,沿路还碰上了士衡。
    他一人在急流中沉浮,被救起也懵懵怔怔的,陆晏一阵担心,好在问着问着,他说了碰到的事,看起来也正常了些。陆晏便出舱应战。
    “临机应变。”想着父亲说的,陆晏越船舷向远望,烟火漫天,响声荡耳,尸首和兵刃堆积山道,而江上有断续的木筏,星星点点,向大船驶来,他辨认出,是逃窜的晋军。
    想到不该换旗,不过见山间谷口一片,交战已然尾声,干脆换就换了,眼下任务,在山脚截杀后撤者,让晋军这场进攻,彻底败绩。
    三船迅速换旗,向郭洲的滩涂靠得更近。筏上的晋军都傻眼了,没想到逃命处忽成了吴军的障眼法,还没等到惊呼出声,觉察到的几筏被重重钉上了箭,向旁倾倒栽入江水,箭继续袭来,嗷叫声中,水面一撮一撮地冒红。
    木筏完全失序,筏上人大声呼喊传信,谷中的开始往岸上移,但近谷口的被江流携裹,顺流急下,不受控制地飘。箭雨中倏忽沉水。人尽亡后,木板空荡荡翻出水面,如藓芥般刺目地点染江水。
    羊祜被拥着往陆上走,他在危乱中生悔:不该料定徐胤水军接应,襄阳兵不熟水战,更不该在谷中用筏攻。但事已至此,悔之无用,他止住步,挡住前拉后推的人,坚定地站筏上,常服显眼,将旗在后,等着,也是鼓舞着水上晋军后撤。
    前方撤退山道,正不巧又响鼓声,就有斥候厉喊着来报,又有支吴军出来截杀了。
    将领们面面相觑,有自告奋勇对敌的,有啧啧声哀叹的,还有和兵士一道,再不敢往岸上走的。羊祜沉吟,然后拿胡奋手中的金锣一敲,高声令:“继续撤,行陆路,回夷陵大营。”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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