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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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机只睡了一小会就醒,驱退深深睡意,看到江统在屋里逡巡,俯身各处打量,并没走的意思,还一下觉察到他醒,凑过身问:“有点好奇,你怎么打发走的成都王?”
    幕色下了些,江统神情有些模糊,陆机就看得黯然,黯然得不由自主躲闪。
    脸撇一旁避开:“应元你取笑我,污言碎语,你不会也听进了吧。”
    “没听,是亲见,成都王藏你藏得太好,事事不假于人,等闲不得见你,”江统迫不及待要挑明,“就像是……”
    “是禁锢我,”陆机摇着头,断定了,“我苟且延命,背叛过成都王,他想着报复,不愿我轻易死,才那样牢守,此残躯既难保,自然不用再守。”
    说得太急,呛咳了声,额上就有虚汗冒出,目光愣愣地,游离到半开的窗牖外。江统才看到,他苍黑的眼睑下,一点清亮泪珠,在生生地流回去,因仰着头,肩膀也不可抑地抖动了。
    江统关掉窗,觉得陆机脆弱得不可信,都不知怎么安慰,站远了,等人楞着醒过神,从自我纠结里平息,思量好,还是说:
    “看来是真的,你不只效忠成都王,还有些痴怨。”
    陆机疑惑,想掩饰,却被江统抓上肩头:“本不想提的,但看出你还有事,高悬在心,你醒来得这么快,你是在想,我或许能替你做?”
    “我无痴怨,想拔除痴怨,想彻底澄清,想清名留世,”说得一哽一哽,浑身抽动起,“但不可能了,我无心犯那些错,却身不由己地犯,是不得已,却罪无可恕。”
    ——不愿承认,一直归于不得已的过错。从年少到至今,心底真真的情义,总夹着为人不齿的难堪,在千方百计自欺和掩饰,到归于尽头时,到身心全无保留地献出时,还做不到去承认,还在罪的束缚里,怎么都自拔不出来。
    说着,整个人是种崩溃,但渐渐地,崩溃得无声无息,好像万千风雨,都在肃冬里给凝住了。
    暮色太重,江统拿过盏灯,裁破昏暗:
    “你没那么多错,痴怨又怎样,不该杂在尔虞我诈里,而且成都王对你的用心,人都能看出,何必不敢认呢?”
    “我与他过往很多,不堪的种种,应元你并不知道。”
    “那我也有你不知的,前段,成都王外事不顾,所有用心,系于你一人,你无声息,他也一声不吭,一个字不说的,但看得出,忧思愁苦何等地大。到命我来时,又叮嘱很久,说你不能受惊,得落步无声,轻声细语,小心与你说话,不要激你情志动荡……”
    陆机顺着话声,怔怔看灯火,灯油呲呲,灯芯在灼热里崩裂,粉碎,成了些灰黑的粉,火噼啪亮了下,就被抛出,飘动着,萤火似的一划,然后冷却,寂寞地在夜色里落下来。
    ——燃尽将冷却,能一清二白的独自落下,在泪眼濛濛里醒觉了。
    “我想洗清污名,想与成都王扯清那些过往,”果断地说, “应元你既看出,便帮我吧。”
    ~~~~~~
    司马颖沮丧地走上山林,林中庄院静悄悄,晨霭里云蒸雾绕,黑瓦和青石,冷冷生光,其中已空无一人。
    正想大吼时,有人闻动静匆匆来,告诉说士衡被江统带走了,就在半刻前,失之交臂地错过。
    “去城内王府,说早间要议事,殿下不知吗?”守门吏顶着怒气抓头。
    “我没说要议事,”司马颖握拳克制,“告诉过多少遍,不要信他,不能放人走。”
    习惯性地升起阵急怒,习以为常的,想着又被士衡耍一通。他气息奄奄的,说要见卢志和江统,再说有一南山隐者,居漳水南,医道高妙可相救,要自己示之以诚亲自去访。结果连夜翻遍南山,是半个人影都没见,急赶着灰头土脸来再问。
    ——这打发人伎俩显而易见了,怎么开始没问清没看破?大概心里一团乱麻,关心则乱吧。
    “议事是吧,”拍那门吏头,“要我去逮不到人,你们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
    发一通火,下山策马,又恍然悟到,肯定能逮到人:士衡说要过议事,别扭地要什么补偿,这是真意,他在急不可耐地,想方设法做到。
    疾驰中,道旁林木成虚影后撤,司马颖越来越快,沿着两条清晰的车轨,车轨像刚被碾出的,匝入尘土,笔直导向雾蒙蒙的城门。
    ~~~~~~
    王府正堂外,一簇火光起,有小吏沿着满堂的人收揉皱的纸,堆积到筐,然后往火里投,江统站火堆前抱臂,刘渊按剑逡巡,带甲士站一溜,看着外间还在不断送进的书纸。
    “这是干什么?”众目睽睽下,司马颖不好打听陆机,只纳闷着问江统。
    “殿下非迷嬖宠,为色相误,”江统拜下去,眼神上瞄,“那这些侮辱之辞,自当烧掉,否则人心分裂,猜疑百出,殿下威望有损。”
    “那好。”漫不经心应。
    “不仅要烧,还要防人之口,谁敢再传谣言,说诋毁之辞,就等同通敌,严惩不贷,重者立斩。”
    江统说着,小吏桌案抬上,笔墨周全,江统朝着一摆手,摆明了要殿下当场写。
    “允你。”司马颖无奈何,但想着是士衡要的,毫不犹豫写。
    笔走沙沙声中,满堂文武骚动,有想着自己传谣无数遍的心有戚戚,老是嬖宠挂嘴边的也脸煞白,还有的愤懑不满,抿着嘴更觉殿下被嬖宠误,误得唯命是从。
    “本就是齐王阴谋,我声名容不得被一而再再而三被毁,”司马颖拍案起,挨个紧盯人,”立身持正着,不是赵王之流,迷个孙秀祸国乱政,别以那般眼光看我,及我身边的人。”
    恶狠狠威压,其实稍稍心虚,暗自改换了说辞,想迷士衡多好,凛凛君子,国士之量,自然不是孙秀之辈能比的,要能改改狡猾心性更好。
    “也不全怪齐王,贾后当政时,谣言就多,殿下此番挟陆士衡退军,这谣言,难免更甚嚣尘上,加上前段相守,叫人不得不生误会了。”
    叫牵秀的谋臣又跑出来挑刺,但说得句句实情,又引一阵窃窃私语声。
    “与他过节是挺久,不过……”司马颖摸鼻子想词,支吾了下。
    “不过有人不知,也有人不信,陆士衡早在效力殿下,靠他帷幄之谋,才得邺城今日之势,殿下大事相商,不忘旧恩亲近于他,”看心虚着的殿下问 ,“能生什么误会?”
    江统眼神清澈,立身挺直,往司马颖身边一站,说的话比他更威慑。司马颖又不知说什么好地挠鼻子,压扁搓圆,想士衡真是别扭,自甘当嬖宠又偏偏不要当,偏要这样清洗。
    没打算帮他洗清,继续一声不吭揉鼻子。
    “不能服人,也难免误会。”有人抬出筐箧,看来早已准备好,卢志随着走出,司马颖就匪夷所思看他,看他居然把自己私藏都给掏了出来。
    “筐中文书,是陆士衡所写,从贾后逼杀,逃避邺城,招募流民,屯田兴兵,到与赵王、齐王周旋,退军固守,割据冀州,谋划历历,且署明年月,若还有不服,有误会,可以自己看。”
    强调:“殿下是迷恋,还是倚重?”
    卢志像江统那样看司马颖,俯下头意味深长使眼神。司马颖倒不奇了,卢志几次三番害士衡,不过但凡对自己有利,又会义无反顾帮他。——自己与士衡两相清白,卢志看来是有利的,不过也没有利到哪里去,他怎么能这么尽心地帮?不惜透露机密,不惜冒犯自己!
    心里疑惑,但文书引了一堆好奇的,慢慢群情高涨,都兴致勃勃涌上前看,手翻口议嘈嘈切切。
    司马颖不好拦了,闷闷当旁观者站一边,闷得实在不行,哼一声回主座,专心专意想士衡。
    想士衡一本正经,别扭着不言,但从眼神和身体体会到,他好生多情且用情。可他从没说,感到的情是错觉吗,自己太过喜爱的错觉?
    把自己当功业和野心的凭借,除此之外,他有过那么一点点,纯之又纯的依恋吗?即便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想做,他还会有,那般几乎倾尽所有的付出吗?
    也许正是这隐忧、对士衡猜疑不止,才会在他病重时不依顺他,不怜惜地针锋相对,拼尽全力想试探出他本心。
    自以为得到本心了,逼得身心都归顺了,可转眼间,成茫茫然一场空,士衡要分辨,分辨得疏远,难解难分之情,他要撇得如此干净!
    看文书翻飞,传来传去,看得心火直燎,一字一纸都是在证明,士衡没有依恋,他一清二白,自己是高高在上主君,而他是投机效命,一心只为大业的谋臣。
    “好,如此正好,也明了了,陆士衡一身清白,我对他只是敬慕。”想得愤懑高声,司马颖沉怒着,镇场面。
    “他污名,是因洛阳争斗多,成王败寇,受了谣诼诋毁,既到邺城,便任何人不得低看他。”吼声下令,想着干脆顺士衡意做彻底。
    “在场的人,不少是随我到邺城,也是经陆士衡铺路,”江统拿出封信放筐里,“各位转而投奔,无不是有故主旧恩,前尘往事怎好计较,既然另寻明主,就该一笔勾销,忠心不疑,全力效忠殿下。”
    江统的马上应和,带起一堆俯首称是的,争着表效忠,山呼海啸喊,唯恐殿下计较往事。
    司马颖明白,这是要勾销士衡在洛阳的种种事,尤其助赵王篡逆的恶迹。这该是,他用眼神向自己索求过的,昏睡里也放不下。自己不理,他还是千方百计做到,把污名和恶迹,这么一举两清。
    “忍辱负重谋士,”司马颖自语,像冥冥中感觉到了陆机,“你只想如此吗?只是效力者,其他什么都不是?”
    “对,这里大业,是你为自己争,为你早有的抱负,为济济之士铺功名路,也为天下由乱而治,”屏风后有细细的叹,“与我无关,我聊以尽力而已。”
    司马颖惊得翻身,他捕捉到了,连滚带爬地绕屏风后,可空荡荡,帷幔被风吹得一抖,光模糊黯淡,什么也没有。
    ~~~~~~
    司马颖愣愣走出府,议事从始至终,都没看到士衡,但这人像个幽魂,神出鬼没地无处不在。
    他想到跟踪江统,悄悄地跟,城门外,见江统迎上辆车,就猝地涌起阵焦急躁动,涌得奔过去勒马,手抖得几乎握不好缰绳:
    “带士衡去哪儿?”虚声问。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江统眼半敛,盖住恓惶,抬手邀, “不拦殿下同行。”
    向车里走,迟疑了下,不知何时,天又下起雨,小小的,如烟似雾,渐渐笼成一片,车马和行人看去依稀了,朦朦胧胧地不真实。
    好在钻进车里触到真实。细雨的清凛味道里,士衡蜷着身睡,静谧着,司马颖就盘腿坐,马车颠簸,他熟悉地托人放身上,用整个人包拢,士衡没点反应,他就莫名地,莫名有种被抛弃的孤零零感。
    关系撇干净,最后的话响在脑海,让他觉得孤零零感更重,满心地悲凉,但车摇摇晃晃,不知不觉中困倦,被劳累和忧心压迫着,陷到了一团昏梦里。
    半梦半醒间,看到的全是士衡。他少年时眼神天真,在酒肆动容地抚琴。战火中他变得恨意,强装着恨,在江船和山林里被抱起,却欢喜难掩。他历经艰辛,成冷淡的人、疯狂的人,凛凛外表下埋太多心思,是热火是冰海,是无止境的不可捉摸。风雨剔净他骨血,淹没了他,他沉下又浮上,洗得一干二净,沉向了浪涛下的深水,暗森森无光,在他面上显出了寒霜般的沉寂。
    带着寒霜般的沉寂,士衡在不理自己向前走,司马颖使劲追,跌跌撞撞,边追边大喊,才拼死似的抓上了那手腕,但手腕被抽离,士衡在抽离时出声,无情地,冰冷地。
    他说:“余愿已了,就此告辞。”
    “不要走,好不好。”司马颖觉得无力,无力把这话说出,被喉头一阵阵的抽搐打断,他便重复着,重复着几乎听不见的声,从胸膛里,朝那逼人的冷侵吐出来。
    被不好的预感砸醒,立马坐起身,慌乱地摸索,怀里人无声息无动静了,脉搏也无,他手忙脚乱摸到了颈口,余温还在——是一种午夜熄灭的炉火,到清晨时若有若无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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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周窝太动荡了,好在已经动荡完,实在写的少,下面努力写死而复生戏码吧,嘤嘤嘤~~~~~~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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