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回

    五指山地宫，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怖。
    细雨轻摇，朦朦胧胧。倒是生出一种江南雨的感觉。孙悟空坐在洞口边上，看着斜斜的一方天地。
    咕咚。
    不知哪里来的桃子先是滚到了洞口顶上，落在石洞里，很闷的一声，弹了两下，就到了孙悟空伸长的腿上。
    百无聊赖的孙悟空愣了一下。
    料想是洞口上方有几棵桃子树，这时候都结果了，才熟透掉了下来。
    孙悟空看拿起了那桃子，突然又听到了一声闷响。又一个桃子顺着洞顶滚落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孙悟空的身边。
    孙悟空还没反应过来，接二两三的桃子都滚了下来。桃子富态可爱，却没有半点擦伤，有的软，有的脆，孙悟空失笑，“出来吧。”
    洞口面前就出现了一把桐油纸伞，油纸伞下有个俏佳人。那人眉间一点红，珠冠锦袍，璎珞飘披，虽然是坦领的半臂短上衣，像把雪撒在胸前，肩绕披帛，紧身长裙上束至胸，风格简约。真是“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
    孙悟空眼前一亮，“阿音，这身衣服委实新鲜。”
    阿音轻笑，“是唐长安时兴的衣服，我见着轻盈简便，颇具自然之美，故此喜欢。”
    阿音距离上一次来找他，几乎过去了半个月，半个月来天天在这里守望着一方天地。
    在孙悟空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看见有颜色的阿音了。
    当年那个在元宵节刻意为她梳着双丫髻的、穿着斑斓色彩明艳衣裳的小丫头，不见了。她的白，好像她的记忆一样，从此再也没了颜色。
    “阿音，不配点颜色么？”
    阿音愣了一下，“早就习惯了这白色，不知道什么颜色更好看，想来想去，月白不错，便和这象牙白窄上衣分开了。”
    孙悟空打趣她，“你倒是跟文殊和普贤学一学，那两人在穿衣服上的造诣，可甩了你三万年呢。”
    阿音老脸一红，“出家人做那些有什么用呢。”
    “那你逗鸟寻花又有什么用呢？”
    “猴子，论起这些，都是为了逗你呀。”
    “哦？怎么说？”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个人若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怎么征服世间万物。我如今逗你逗不在话下，更遑论寻花逗鸟的小把戏。”
    “倒是很有自信。”
    这些话不过还是阿音随口说说的，却不想孙悟空执着的记在了心里。
    “不知道五指山地宫里是什么模样。”
    “你想看看么？”
    “传闻中百鬼夜行，我虽然是神仙，却有些害怕。”阿音垂眸，实际上，万一里面如同传闻那边可怖，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孙悟空，“不如这样吧，我在那洞口前劈开一处莲塘，都说荷花只开一季。坚贞不渝一口气到底。倒是像你这个猴脾气。”
    话音刚落，从五指山地宫的洞口开始，慢慢地根据岩石的地势化作了一个天然的莲池。莲池里目前还没有一朵荷花，倒是有数条不满手指长的小锦鲤，在里面嬉戏。小雨点在莲池里荡出一层层涟漪，煞是好看。
    “都说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不想阿音这个莲，是一样的路数。”
    阿音做这些，是想着给孙悟空解解闷。她这个人不知道怎么补偿人，绞尽脑汁想了两三日。奷婳和土地看她愁眉苦脸的，就给她出了主意。
    “娘娘啊，对说些好话中听的话，做些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积少成多，水滴石穿，石头一样坚硬的的心，也会融化的。”土地语重心长道。
    “娘娘，奷婳觉得若是心怀亏欠，不必太刻意地做些什么，默默关注，多些陪伴，两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万事胜意。”
    这两个小人在阿音的两个耳朵边唠叨着，阿音看着孙悟空看着面前的莲池的模样，满意地笑了。
    这之后，阿音常常来。
    孙悟空知道，如来那边下了命令，看管这座山的周边守卫，就对阿音放了松。
    而他，从来不敢忘记如来这么做的目的。
    阿音通常都是黄昏时候来的，这些年，五指山的花草都没有人打理，阿音一来，总是看不下去，面前这一方的莲池和周边就开始慢慢变了样。
    阿音还把地宫的洞口顶劈开了，洞顶的前段就可以看见更大的一片天，而洞顶那棵桃树，就转移到了地宫上，成了五指山地宫的结界里，唯一的植物。
    阿音很满意自己的摆设，常常拿着几壶酒，坐在桃树下，和孙悟空隔着结界举杯相碰。喝的多了，阿音就枕着桃树睡了。这时候还是春，阿音便和这一地的落英缤纷，装点了孙悟空心中的整个地宫。
    常常的，他看着面前的人，就越发生出要出去的念头。有时候他打坐，会看见一个人，在昏暗的心门里，像个人形的一团黑气，一直在用暗哑的声音蛊惑他，和他说：出去，快出去。
    孙悟空知道，这是心魔。
    毕竟是受了魔族的修为，虽然已经完全炼化，终究还是很难抹去本源。抹去本源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孙悟空只修一家门法。这门法，自然是西方教。
    他记得在斜月三星洞，他的师父就和他说过，悟空，你是天生的佛种。
    他曾经一直不相信。他只是想有能力守护花果山，做一个正义凛然又逍遥自在的美猴王。
    那一天，他在如来面前，下了一个代价，才借来了如来的涅槃火。
    “本座这涅槃火，不借任何外人。”
    “佛祖可有兴趣听听，老孙的师父是哪位？”
    如来掐指一算，发现竟然被圣人隐了去。
    “不必算了，是菩提祖师。你算不到的，他不让我说。”
    如来不可置信地表情，至今还刻画在他心里。
    “老孙我天生佛种，佛祖这样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吧。待到阿音顺利涅槃登佛，老孙我，入西方教。如何？”
    如来不可能拒绝的。
    这是一个戳到他心窝上的绝妙代价。
    他从洪荒开始，就在九州大陆上不停寻找有缘人。“此宝与我西方有缘。”几乎是整个洪荒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到底是西方贫瘠，所遇良人，不过几位而已。
    孙悟空，确实是天生佛种。
    要不然，他那位和他断绝来往的师弟，也不会让孙悟空隐瞒自己的师门那么多年。就是怕有一天，他会发现，并且用于他的计划之中。
    菩提祖师爱才，心中的佛，和他不一样。他才不管那么多的。
    秦墨猜的不错，如来确实在暗处藏了一把致命武器。
    只是没想到孙悟空就是藏在暗处的一把绝世神兵。秦墨想不到，这两人竟然能有联系。
    孙悟空在漫漫长夜里，多次描绘着阿音在月光下的睡颜，回忆着这些事情。
    心里那个镜灵，问他，值得么？
    值得么？
    一旦成佛，他再也不会起任何情念。随着无量劫数的增多，他可能完全忘了这些和阿音的感情。但是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想过带着她离开。去哪里都好。
    可是不知道那三万年里，她苏醒后，竟然一颗心都吊在了金蝉子身上。他变作小蜜蜂偷偷去灵山看过她，她坐在一片碧空之下，听着那个小和尚叫道，眼神里满满的痴迷和钦慕。那时候孙悟空同样年轻，他嗤之以鼻。现在什么小光头，都可以接近他的阿音了。可是次次如此，孙悟空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孙悟空不开心，就把自己关在水帘洞里，猴族的长老们给她进献美女，据说还有来自隔壁貔貅族的美女，他看了一遍，还是觉得索然无味。
    也是，为什么不变心？
    孙悟空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
    当那一次，他毅然决然离开那座小岛，为了寻找自己的本事，而背叛了自己的诺言之后。他就应该想到有今天的这一幕。
    他想清楚以后，再也没有颜面去看她了。
    可是当听说西方教来了。孙悟空还是要去看她，哪怕不是为了心中缠绵入骨的思念，也是为了帮佛祖渡她劫数。
    只是助她渡劫。
    这句话，再一次啪啪打了孙悟空两个响亮的耳光。
    阿音，她的容貌几乎没有变。
    连那种随心而动的性子，几乎都一样。
    看到她，孙悟空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是他终究不敢上前，依照阿音的性格，应当是绝对地恨他了。
    后来，一眼，两眼，自然变成了很多眼，再也不能自已了。幸好，如来并没有要求他不可以见她。
    可是孙悟空终究是不想入西方教。
    他和如来都在等契机，等最合适的契机。所以孙悟空，就由着性子，在天庭的一日又一日，他都缠着阿音度过。
    只是，哪怕被关在地宫五百年，孙悟空心中那团要带着她离开的念头，就越来越深。
    阿音会不会想起那一切？
    孙悟空很期待，可是又恐惧。
    或许四万年前那些事，在她眼中，几乎不值一提。
    孙悟空不敢想了，越想，那心魔就叫嚣得越厉害。
    出去，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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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这个存稿时间又错了差点就设置成下个月的了
    今天才发现断更了不好意思喜欢菩萨有二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菩萨有二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