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回

    听见我这么问，龙女有些没反应过来，“师尊不放心，不如便让龙女前去查看一二，可好？”
    “九九八十一难皆是师父设下的手笔。冒然前去，恐怕增加变数。”我拒绝了龙女的要求，想了想，拾起那本妖怪名单。算了算，师兄一行人，马上就要到五庄观了。
    五庄观的镇元子大仙，和我西方有些不合。据说是洪荒就留下的问题。这西去的路上，少不了要经过这位的五庄观。我猜想，师父正是想用这个机会，和镇元子大仙化干戈为玉帛。
    如我所料，不出三日，猴子果然找上门来了。
    落伽山请了几位仙子前来谈经论道，正讲到高潮，就听见竹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落伽山这个时辰是没有这么大风的，龙女很警觉，看向竹林，沉声呵斥了一句，“谁在哪里。”
    其他仙僚不明就里，却也很快意识到，这无风自动的怪事。
    紫竹林停止了摇曳，再一转眼，就从另一边闪了个人出来。这人着一身天青色禅衣，少了往日高调红色的衬托，可他抱胸站在那里，却也耀眼得让人一下就注意到他。暖阳将他头上的金箍打得闪亮，有一瞬间，我忍不住错开眼。
    “不知道齐天大圣不去护送唐僧取经，来贫道这落伽山又有何贵干。”
    孙悟空的眼神盯得我发毛，我始终不敢看他，只将眼神放在面前的佛书上，提着毛笔假装在写着什么。
    “老孙有眼无珠，不认识那镇元子大仙，毁伤了他的人参果树。他就将我师父困在了观里。假如弟子能救活，他便放我们西去。想着观音娘娘是个救苦慈尊，特来求助。”孙悟空掏出那根金箍棒杵在了土里。变作一棵小树的模样，自顾自地模仿着树的生长。
    “不知好歹！他那人参果树，乃天开地辟的灵根；镇元子乃地仙之祖，我也让他三分；你怎么就打伤他树！”
    孙悟空嘿嘿笑了两声，“老孙是个泼猴，石头灵胎里蹦出来的。哪管它什么灵根不灵根。”
    一时被孙悟空的话噎住了，不知道要接个什么。要知道，孙悟空自由自在的，怎么会不知道五庄观和镇元子？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先天灵根人参果？
    镇元子本来就和西方有仇，如今一闹，那可真是愁上加愁。恐怕师父的一片心思都要毁在这泼猴手里了。
    还是龙女替我开了口，“大圣既要救树，不如去百花宫找找花神木仙，来娘娘这里，可是找错路了。”
    此时周围的人都退下了，紫竹林一下子空悠悠了起来。孙悟空盘着腿坐在一块岩石上，撑着脑袋看着龙女，“这位仙子，好生面熟。老孙是见过的。”
    龙女大概也没想到孙悟空这样能套近乎，“确实有一面之缘。”
    猴子点点头，微微眯着眼看着龙女，“是了，这样姿色的小仙子，老孙也不敢忘。”
    看着孙悟空的样子，那两个仙子的话又浮现在我脑海里，忙不迭斩断孙悟空的乱糟糟想法，“那你来寻我，究竟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自然是，娘娘有这办法可以救活。”
    “贫道不是那花神，不会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之法。”
    “哦？那菩萨可知道净瓶里面，能装什么水？那福杨柳，又如何生生不息？”
    孙悟空还是那样懒懒地坐着，笑得也懒懒的。
    我记得的，旁人总是说，孙悟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明辨妖魔，看透人心。现在，那对眸子就毫不掩饰地盯着我，仿佛真的将我穿透了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孙悟空有没有感受到我内心的慌乱，我只看到他勾起了唇，似乎早就如他所料——
    “你果然记起来了。”孙悟空跳下岩石，“便和我去五庄观吧。老孙可是将你那宝贝大和尚压在了那边，再不回去。我就会被你那紧箍咒念到灵魂爆炸。”
    龙女疑惑，她始终没听懂是怎么一回事，却也默默跟了上来。
    是的，如猴子所言。
    这个法术，是我梦里记起来的。
    原先只是一场又一场模糊的梦，一点又一点的碎片，一日复一日，这场梦就从一朵花，一棵草开始，慢慢清晰。我只记得有个人，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能救活她的。”于是这道法术，就日渐清晰起来。
    但这是我的梦，孙悟空怎么知道？
    没有等我多想，五庄观就在眼前了。
    大师兄听着是观世音菩萨来了，头都没抬就忙忙跪下了。做着平缓卑微的姿态，道着那些我早已听腻了的话，“弟子拜见菩萨。”
    我心中有些酸涩，不想师兄下界一趟，辈分都矮了我一级。我叫他快快起身。他起身看见我，登时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我自然知道原因。
    大师兄看了我好几眼，又匆匆低下头去，把那双手合十了，低声念了一句罪过。
    我问他，“唐僧为何罪过？”
    “回菩萨。适才弟子晃眼一看，竟然将菩萨看成了一位女子。这才念罪过。”
    我的内心好像被狠狠扎了一刀，脸上的笑也绷得紧紧的。却听见猪八戒插了嘴，“师父。你这话说的。饶是看错了人又能怎么的？”
    “八戒，休要胡言。”大师兄向后瞥了一眼，又在我面前把头埋得更下去了，“菩萨在上，那女子品行不端，扰乱修行，实在不得与菩萨相比。一时看错，这才惶恐。”
    见我没有出声，大师兄又念了两句罪过，“弟子一心向佛，容不得沙砾。这才如此。”
    我忍着心里万般的苦楚，才挤出两个字，“善哉。”
    大没想到，师兄笑了。他又抬起头来看我，只道，“菩萨。都说看见菩萨的人，看到的都是千人千面。此话果然不假。弟子方才撇去心中杂念，再看看菩萨，菩萨又不一样了。”
    “嗤。”孙悟空笑了两声，换得了大师兄的一个瞪眼，“师父，请菩萨来，是来救树的。若师父想要唠嗑唠嗑，就等到了大雷音寺，再唠嗑吧。”
    说话间，镇元子大仙终于姗姗来迟，“不知道菩萨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论起辈分，我还得称这位大仙师叔，又挂起了我那观音式的微笑，“大仙客气了。唐僧师徒乃是晚辈弟子，他们奉旨西天取经，不识大仙门面，打伤了人参果树。特来此处。”
    镇元子回了我一礼，“菩萨，请。”
    大院内，那棵树倒在地上，土开根现，叶落枝枯，怎一个惨字了得？我一时有些踌躇，毕竟这法术乃是梦里所得，若不是为了师兄，怎么会来担这个风险？倘若救不活，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猴子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朝着我伸出手，“都说水火不相容，写那起死回生符咒，最是适宜。”
    我一时惊讶。猴子居然连我要干什么都知道！
    我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便开始在他手里画起死回生的符字，须臾，一汪清泉就出现在了猴子的手里。
    我大喜过望，忙道，“快取玉器来，这水犯不得五行之器。”
    “小道士们，还不快去？”
    孙悟空一吆喝，众人才回过神来，忙去取了，将树扶起。清泉从头浇下，我用杨柳枝洒遍树的每个角落，一边念起符咒。那果树果然起死回生，青枝绿叶浓郁阴森，白果粉果甜香可人。
    镇元子数着树上的人参果，向猴子拱了拱手，“大圣果然没有说谎。这果子，你确实没多摘。”
    猴子抱着胸，“老孙说一是一，绝不食言。”
    “适才，贫道说不许用五行之器，就是听说这人参果畏惧五行，果然如此。”
    镇元子笑眯眯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时隔四万年，再见菩萨，才发现观音娘娘是越发神通了。”
    我微微愕然，“大仙见过贫道？”
    镇元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岂止。四万年前，老夫还见过这孙悟空。也不像今日一般沉稳。”
    “啧。”猴子不耐烦，“老头，既然是故人相见，何必对老孙做得这样绝。若是没找到菩萨，可要你这先天灵根断子绝孙。”
    “哎。大圣是何人。一棵活老的树罢了。”镇元子的画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他见我一直看着他，他又转向了我，“观音，当年你闹着要修道法，说是为了心中追求。如今，你还是修了佛道，你的追求可是寻到了？”
    这？
    我丝毫不知道如何接上话。
    “你老人家可消停些吧。”猴子抢过话题，“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这么些年，你可找到心里的追求了？阿……菩萨，这里事情已解决，你便回去吧。”
    我恋恋不舍地追着大师兄的背影，他已经被沙僧和猪八戒扶回了屋子里。大师兄担惊受怕了三日，需要好好休息。
    猴子和镇元子送我出了大门，两人说说笑笑，好像真的是旧相识。
    “不知道观音，觉得今日这局如何？”
    “多谢大仙。这一劫，师徒四人功成。晚辈也可以前去交差了。”
    “既然如此，就回去转告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真是同一战线上的，自然化敌为友。不必如此。再有下一次，恕老夫不给面子。”
    镇元子甩甩袖，就进了山庄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这个他是谁。
    看来师父和这位的恩怨，注定没那么容易化解了。
    猴子抱着金箍棒，懒洋洋地看着山下，似乎是在晒太阳一般，“我就不送你了。”
    猴子言语间的疏离，让我有些不安，上下嘴唇来来回回碰了好几下，也没说出话来。
    “我……”
    猴子挑了挑眉，似乎是在叫我说出话来。
    “我是不是忘记你了……”
    猴子的眉毛又挑了挑，抱着金箍棒的手将金箍棒缩小，放回耳朵里去，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
    “是吗？”
    这一次，我也不记得我是用怎样的语气问出口的。我当然希望他说一个不字，这样，能够让我心中的猜测通通推翻。
    但他被我这么一问，又撩起眼皮来看着我。那对金眸好像又想把我看穿一样，闪烁着稀碎的光。
    “是。”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就慢悠悠转过身进了山庄。
    方才一直不好露面的龙女出现在了我身后，“师父，这镇元子大仙，好生奇怪。”
    是啊，好生奇怪。
    可是奇怪的，怎么单单只有他呢？
    ※※※※※※※※※※※※※※※※※※※※
    今天码字有点慢明天两更大家监督一下喜欢菩萨有二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菩萨有二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