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寒食忆旧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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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完新曲,映弦还想在逸馨堂多呆一阵,但楚沙白并未留客,便只好谢别师父,回房自练这首《青山引》。几遍过后已是神清气爽,肢体的沉重骤然而消,头痛也止住了。当晚早早就寝,躺床上,眼前浮现楚沙白的身容,感叹而又奇怪。倦意袭来,一睡却睡得极香。
    窗外渐渐发白,亮了。娟月退隐,淡金的朝晖唤醒了映弦。草木亭亭,将酝酿整夜的心事向晨风吐露。晨风有着和晚风相似的容貌,不同的德行。这个漂泊分子,热衷将花叶的秘密播撒在大地缝隙间,供那些和泥土最亲近的昆虫探研,植物便因天地间有另一种生灵洞悉自己而愉快地笑了。
    映弦想起昨日学琴一事,也不禁微笑。晴烟闻声过来伺候梳洗。映弦一问,才知公主一行尚未回府,眼见窗外春意盎然,决定出府走走。
    用完早膳稍作休憩,把自己打扮齐整了,坐在妆台前举镜一照。虽然病痛已去,脸色仍是苍白,浮着一层青气。映弦心想这可怎么出去见人。一摸索,发现盒里胭脂已用光。晴烟见状道:“姑娘稍等。馨亭调制了一种新的胭脂,颜色极好,我这就跟她说去。”
    晴烟挂帘而出,不一会儿换馨亭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绢包。走到妆台前,先以铅粉均匀涂于映弦面上,肌肤顿时润泽细腻。再打开绢包,露出一块朱红固物。用簪子挑了少许,用水化开,抹于手心,拍在映弦双颊之上。立时如白玉晕霞,皓月初醉,绯而不烈,光彩照人。
    映弦喜道:“果然好看,我猜比皇宫里的还好。这是你做的么?”馨亭点了点头,映弦忙问其制法。馨亭嗫嚅道:“这胭脂也不是我发明的。只是听了别人的方子,便调试了一番,没想到就成功了。”映弦闻言意兴又起:“我只知道,普通的胭脂是将‘红蓝’花朵放在石钵中杵槌,滤去黄汁,剩下的是红色的染料,阴干后便可用。可是论颜色却没这么新鲜亮丽。快说,你还加了什么?”
    馨亭答道:“除了红蓝花汁外,还需混合石榴、苏方木的汁液,和好后先盛在瓷碗里备用。另外用等量的赤金箔,加上珍珠末、大红珊瑚末、血珀末和梅花冰片各四分,跟金箔一起捣成泥。然后倒入刚才的胭脂汁内,搅匀了,放在烈日下。等汁液变稠,取胭脂绵吸了,再晒到极干。”
    “就成了?”
    “还不成。晒干之后须盛在干净的竹器里。一定得干净。竹器下设一盆冷泉水,水中放几朵新摘的香花在胭脂上,再一齐移到朗月下。”
    “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为了采月亮的精华。月下放个□□日,再放到太阳下曝晒。晒成固状,最后用素绢封好,以后便可取用了。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放于月下,过了十五,便不可取回。望后是死月,露下无珠,沾了之后颜色枯涩,使不得的。”
    乖乖,想不到小小的胭脂居然也有这么多讲究。映弦咋舌问道:“这法子是谁教你的?”
    “进宫前我曾认识一个花农。他不但善于种花,也最了解花的用处。这胭脂的方子便是他说的。”
    映弦微笑道:“怪不得府里的插花植卉都由你来负责,原来是早有师承。”馨亭却黯然道:“师承可说不上,不过认识罢了。进宫后便再没了联系,后来也不知去哪儿了。”说罢低着头退下。映弦望着她娇怯怯的背影,止不住一声轻叹。
    映弦想起明日为清明,顿时动了看人扫墓之念。问清城西北有一片坟岭,便独自牵马而出。公主府外宇清日朗,穆风吹兰。上了鞍,马蹄得得而去,尘土轻飏,游丝横路。碧空漂浮着硬翅紫燕、软翅蜻蜓、板子双鱼、龙头蜈蚣……漫天游弋的纸鸢,一只只欲随青云直上,苦于为身后一丝银线所牵,稍不得法便上下浮沉,抑或直坠而亡。
    到了坟岭,果然人头攒动,家家带着酒馔、冥钱包袱、剪草用具,在各自坟头忙活。修草,添土,在坟头压放纸钱,摆好供品。大功告成,一家人便聚餐饮酒。映弦见妇人小孩折下柳枝,编成萝圈戴在头上,或用柳枝将撤下的供品穿起来。也有少女在远处树杈间拴上彩带作秋千,悠悠荡荡,以风为马。此情此景,说是祭拜,不如说是郊游。映弦揽辔而眺,忽想:不知我父母葬在何处?
    丽日犹升,青草漫无边际地滋延,风中摇曳着红棠翠柳。座座坟茔下,却各自埋葬着各自的悲伤。人世如春芳,韶华开过总谢落。又不如春芳,来年复作岭上香。
    映弦从坟岭返回公主府,系了马,进屋休息。用过午膳体力得以恢复,便径入民街,发现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插上了柳枝。辗转到集市,人声鼎沸,处处可见拔河斗鸡之戏。映弦津津有味看了半晌,失去新鲜感后见天色渐沉,便准备打道回府。
    没走几步,路上忽然骚动,只听一串鸾铃夹杂密集的马蹄声从大路南首传来。滚滚尘烟中,两团黑影宛若乌云疾涌而至。等黑影近了,映弦才看清那是两匹骏马。前一匹全身乌黑油亮,无一丝杂毛,可四个蹄子却是雪白。马鞍上分别坐着个年轻人,皆二十来岁,身姿挺拔。第一个端服梁冠,樱肤亮目,丹唇似笑非笑,丰神俊秀,犹如春月濯柳,连声喝道:“让开!快让开!”第二个眉裁新锋,眸游寒星,清逸中又透出淡泊形意,飘然如孤云出岫。两人在人群中打马而过,似惊鸿一瞥,引得路人呼赞不已。
    映弦自回公主府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容光拔俗的男子,等双骑远去,竟还遥望许久,心湖生波:倒不知是哪家贵介公子?这西鉴果然是人杰地灵。心里暗念着,又赧于找人询问。
    姗姗走回公主府,进屋练了会儿《青山引》,便到晚膳。映弦喝碗杨花粥,吃了个清香的艾草团子,就觉得饱了。闲得无聊,便想找本书看。走到书房,随手在架上抽了一本,是汉代刘向编的《列女传》。读了会儿便觉心中不怿,将其放回,又抽了本《唐才子传》。没翻几页,忽从书中掉出一张素笺。映弦略一扫眼,便知不是二公主手迹。拾起细读,却是绝句五首。诗云:
    重帘漫掩碧罗纱,独作清歌隐物华。
    落落鸳绡秋蝶佩,随梅却寄帝王家。
    梦落星天月是舟,江关玉阁度春秋。
    千杯亦恨狂客少,绮户琼箫何日休?
    青锋已付生香玉,紫旭才临解语薇。
    鉴史扑萤堪静好,一宵倾悦一宵违。
    剪尽灯芯漱尽庭,莲舟辗顾驻幽屏。
    芳姿卓荦安尘岳,旧忆稀微绕远汀。
    韶光未晓肝初碎,月下犹题晚醉诗。
    但恐孤凰闻暮鼓,梧声漏恨复谁知。
    映弦正要从头斟酌,却听屋外响动,传来小宁子的说话声。忙将素笺插回原书,又把书塞回书架。走到院中一问,才知公主未归,先遣了小宁子回府打点。小宁子解释说,寒食清明三日公主住在宫中,随皇上祭拜列祖列宗,之后还要去驸马家里祭拜。映弦得知驸马家便是岳丞相家,不由心想:儿子都死了。这岳丞相官做得再大,也未必是个快活人。心念一动,又问小宁子对驸马有多少了解。小宁子道:“驸马爷,那可是西鉴第一才子。”
    映弦从前也听蕙衣提过,当时未加详询,此刻却央着小宁子讲故事。小宁子忙道:“映弦姑娘,在公主府是不能提驸马爷的。大家都怕公主伤心呢。”映弦道:“公主不是不在么……小宁子,宁公公,宁先生!这府里府外的事我不问你还问谁去?求求你了。”小宁子犹豫半晌,说道:“好。不过你听归听,可别告诉公主。”映弦赌咒发誓:“决计不会。”
    夜幕已全然垂落,清风蹑行,小宁子的声音徘徊庭院:“其实关于驸马爷和公主的事儿,我们这些下人也说不出什么。只晓得驸马在同公主成亲前就已名动京城了。那时候西鉴的姑娘,侯门千金也好,小家碧玉也好,哪个没听过岳尚书公子的才名,哪个见了他不心动。其实要我说啊,也只有咱们公主能配得上他……”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663d.com)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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