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恍惚又是一年冬至，萧遥的回信亦随着袭盖了整座雁金城的大雪寄到了苏炽手上。
    萧遥的信写得并不很长，毕竟前线战事吃紧，他能逮着空子给苏炽回信已是不易，也就无法如何抒言，只能长话短说，告知苏炽自己会万事小心，便请苏炽不必担心。
    苏炽阅了信，心里许是焦灼的便不禁切齿一怒——能不担心才怪！
    他想萧遥想得都抓心挠肝了，每日接着西境的战报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封就传来了有关萧遥的噩耗，如此日日忧心有忡的，叫他魔怔的连夜间做梦都会时不时见到萧遥鲜血淋漓的倒在断剑残刃间。
    加之这次他又招来了一堆祸端，将那三十余万搅局的乘云军推向了前线——可除此之外他也实在别无他法，倘若真让乘云军如姚东望所盘算的那样在前线联军筋疲力尽之时赶来收割渔翁之利的话，恐怕就真是回天无力了。
    对于此事，苏炽鞭长莫及，只能期望他们都能逢凶化吉。
    .
    嬴奢到达前线已有数月，初至时也的确被那十八族的猛势给慑到了，如此浩浩荡荡百万大军的规模的确是他往年从不曾碰见过的。
    好在还没容他无措多久，姚东望的信便来了，这一来就给他带来了一个绝妙的好消息——姚东望一早便在荒外安插有眼线说客，此番十八族的联盟也的确是他们在暗中撮合而成，如此里应外合，就算时机早了点，也不愁没法耗死那三国。
    只要知道外头打来的这些货色也跟自己是一个阵营的，那他就根本无需担忧什么战局了，况且姚东望也在派来信件的同时给了他一个自己身边的亲信，通过这个亲信，嬴奢便可轻易指派那十八族中的暗线。
    不得不说这个姚显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玩的这些手段却着实好用。
    姚东望派来的这个亲信来自大荒窥星一族，名唤哲悉，盲了一只右眼，一眼瞧来就是个阴谲之人，也总让嬴奢感觉这个家伙就是姚东望放到他身边的猎鹰，然而情况特殊，他也不得不绷着面上的假仁假义将此人留在身边。
    最先与乘云军会合的是裴征的部队。
    因为早便听闻乘云军要来，而前方又有萧遥的部队披荆斩棘，于是身为西山国本国主帅的裴征便暂留驻原地等候与之会合。
    浩浩荡荡三十五万乘云军踏入西荒，却也只如入了汪洋的一叶扁舟，渺不起眼。
    神都发兵后东山国就很快跟上了后补物资，与裴征会合无多日后，东山国押送供补辎重的部队也入了西荒，储云身为乘云军统领，此番自然也作为一员部将跟随稷宁侯援战西荒，且因他是对乘云军最了解的人，故军中各类杂事都压给了他来办，辎重入营，自然也照惯例前去点算。
    然而整整三十五万大军，神主却只派来了三十万人马的物资，在这恶劣的大荒之地，足足欠了四军『注』之资。
    就等闲战役而言，四军已是不小的阵仗，就算此番战事规模格外浩大，这五万人马同样进可为先锋退可为防守，如此苛欠，未免过分！
    储云是亲手领了乘云军三十余年的老将，就算是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也该养出几分感情了，故在点明尊朝此番生生扣了五万人马的辎重时便压着一身冷态闯入了嬴奢所在的帅帐。
    而这个在尊朝养出了一身臭毛病的老头哪怕身处险绝之境、临着外头凶狠的百万敌军，犹能将帐子布得奢华，且也不知他还从哪找来了几个异族的妖媚女子，老远都听的见他这顶帅帐里歌舞升平，美人伴佳酿，饶是乐不思蜀。
    储云一身凛冽的闯入帐内，眼耳不见歌舞的径直闯破衣不蔽体的魅惑女子妖娆的舞局，直接闯到嬴奢面前。
    “侯爷，无论怎么看来，现在都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吧？”
    嬴奢酒已微醺，怀里还揽着个生得一双狐狸耳的妖娆女子，眼睛大概是已经没什么视线了，才能把储云的一张阎王脸看成跟他一个德行的寻欢相，便笑着邀约道：“你来得正好，我这……嗝……正好有几个美人，你也跟着一块乐呵乐呵？”
    稷宁侯胡挥着爪子邀约，一旁本是作舞的美人即迎了过来，才欲将娇躯倚上储云的寒甲，便让这此刻里外一身凛冽的大将目不斜视的一把按了脸推去边上。
    “侯爷，末将来此是与您谈正事的。”
    嬴奢却仍迷糊的辨不清储云脸上已显而易见的怒色，犹调戏着怀里美人，醺得两颊通红，“储云啊储云，你就是太死板了，你看这里哪有什么正事？都逢场作戏罢了……”
    储云忍无可忍，一脚踏上他面前佳肴美酒置了琳琅满目的桌案，终于一举吓醒了嬴奢魂识三分。
    “东山国派来的辎重足足少了五万人马的供养，军无辎重则亡，此事侯爷务必尽快解决。”
    嬴奢回神却恼怒，“大胆！竟敢如此无礼，信不信本侯现在就将你按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储云冷然一笑，“就眼下这情形看来，该是我把侯爷你军法处置了才对吧？”
    “你——”
    嬴奢纵横尊朝几十年，还真是从没被人如此当面顶撞过，便气得唇齿皆颤。
    储云却在此时眸光骤冷，肃而凛冽，“给你两个时辰，马上进书尊朝，补上这五万人马的辎重。”
    “你在命令本侯？”
    储云终于收回脚去，神色仍是凌厉而张狂，“眼下乘云军的两块兵符虽然都在侯爷手上，但再好的杀器让废物来操使，都不过柴刀钝斧。”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营帐内外立守的皆是乘云军，却听了嬴奢如此大喝着命令，也无动于衷。
    “你们都想抗令吗！”
    “侯爷，”储云淡淡唤回了他的注意，“您虽然是三军统帅，但这批乘云军可是我亲手训出来的，所以我有权拒绝您的任何无礼要求。”
    嬴奢额间青筋暴跳，却被储云噎的哑口无言。
    却在此时，储云收了架势再度行礼，“还请侯爷尽快解决辎重一事。”
    说罢，储云转身便走，将出帐时却又留了一步，“此事侯爷要是不解决，迫于生存，我就只能兵变夺权了。”
    纵观天下，敢当着主帅的面直言“兵变”的恐怕也就只有储云这么一个横主了。
    可谁让此人既有够横的实力，又的确有随时收回乘云军掌控权的资格。
    乘云军统领在尊朝是与其他武职截然不同的兵职，在拥有最高武职所有权力的情况下，更还拥有对乘云军绝对的掌控权，哪怕是神主令其屈居主帅之下，他也可以在拥有足够条件的情况下直接收回兵权。
    乘云军和伏羲庙都是尊朝中的异类，也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存在。
    故储云此胁绝非虚言，嬴奢就算气得活想宰了他，也真不得不掂量一二。
    乘云军营中的乱子，裴征在与之相邻的自家营中也窥了个约莫，且就这几日，这位稷宁侯的态度也委实转变得有些诡异。
    毕竟裴征是最先迎会了乘云军的人，自然也就有幸目睹了那位稷宁侯初入荒境时的那番惊状恐貌——当嬴奢得知当下围在境外的妖兵犹有七十余万且还不断有后援添势的时候，脸都白了。
    然而近几日，这位侯爷却不知是请到了哪路神仙的护佑，竟陡然复得了一身轻松愉快，每日歌舞升平，非但半点没有担惊受怕的意思，甚连营防都不屑设了。
    除非他是真吓傻了，否则再抽风也不至于如此没谱。
    且就裴征观察，这几日乘云军的营中还多了位古怪的人，瞧来应是个巫者，盲了一目，举止神态也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就此观察，再结合太子殿下先前传来的密信，裴征轻而易举的便联想到了太子殿亲言的那个猜测，于是当即书了两封密信，一封传给崔元，另一封则递回雁金城。
    加急的密信很快便传回了都城，苏凛夜已恢复了些精神勉强可以亲自执政，便也第一眼过目了这封密信。
    阅罢，苏凛夜便将此信交给苏炽。
    “裴征在信中说，稷宁侯近来转变异常，且在乘云军的营中还发现了一位奇怪的巫者。”
    “尊朝中早有贵人暗养窥星之巫，倘若能确定这个巫者就是出自窥星一脉，则可佐证尊朝权贵与妖敌勾结之事。”
    “如此看来，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消息。”
    若此事属实，那么嬴奢如此放松警惕的纵情歌乐必然是自以为得到了不败之本，而这不败之本，或许正是与妖族的联盟——而他既然如此大意，想从他身上找到破绽便不算难事。
    可苏炽却依然免不得担忧。
    倘若稷宁侯与那十八族真成了里应外合之势，那么远在荒外的众将与卒便都是网中之鱼，不为明刃所伤也必为暗箭所害。
    自从西境开战以来，苏炽整个人就没有一天是安稳的，好不容易稍微扰乱了些姚东望“坐收渔翁之利”的计划，却转眼就又陷入了罗网之局。
    每每念及这样“不死于外敌而灭于友刃”的惨痛局势，苏炽便觉心中无比苍凉，同时也更怨恨神都那个肮脏至极的朝廷。
    恨火熊燃在心，苏炽却还是努力使自己定下神来，尽量不将怒意牵带入思考。
    可若放任形势如此发展下去，萧遥在前线必将遇险，毕竟无论他如何善战，他终究无法像苏炽这样机敏的应付种种诡暗手段。
    苏炽再三思虑，到底还是无法坐视不理，便沉了口气，叩跪请命：“请父王准许儿臣出征。”
    他突然如此请求，苏凛夜疑然一瞬，便轻轻抬了眉梢，“你怎么突然想自己出征？”
    “眼下西境形势委实混乱，也摸不清稷宁侯与妖族是否真有勾结，如此混沌，只怕于战事不利。”
    “你根本没有西境作战的经验，自小所学亦非兵家策略，贸然前往，岂非莽撞？何况这件事裴征已经察觉了端倪，他经验老道，自然也有手段应付，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朝中处理政事，毕竟社稷稳固才是作战的资本。”
    “可是……”
    “还是说你只是担心萧云涯？”
    苏炽心弦愕然一紧，亦哑然。
    苏凛夜淡淡挪开了目光，“权衡利弊的道理不用我再亲自教你了吧？”
    苏炽依然叩首在地，半藏于袖中的十指不自禁的一紧，紧抿着唇哑然无法作答。
    “且无论你能稳下这样的混乱多少次，不解决根本就都只是扬汤止沸，只要尊朝一日不灭，这样的局势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苏凛夜起身，行过苏炽身边时留了一步，垂眼，沉言道：“记好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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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里的“军”指的是古代军事编制制度之军旅卒伍制中的“军”，一军有12500人。喜欢凌仙志请大家收藏：(663d.com)凌仙志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